猜子定胜负,罗恒执白先行,他也不客气,拿着棋子啪地放上去。
    “这开局,似乎……”石田彰看他一眼,随后只是皱了皱眉,跟着下。
    如此你来我往,大概下了十几手,石田彰眉头皱得更深,疑惑地开口道:“小友的棋艺,不知道是跟哪个大师学的?”
    罗恒笑道:“哪有什么大师,我自己看棋谱瞎琢磨的。”
    “哦,难怪……”
    石田彰不再言语,秋阳从云朵出钻了出来,阳光温暖恬适,两人默默地对弈,穆青青和钟灵秀坐在一边,偶尔抬头看看天色,神情都挺专注。
    钟灵秀对围棋实在不懂,只是觉得越下那老人便想得越久,一头皱纹更深了,不时抬头看看罗恒,或者偶尔摇摇头,棋盘上白子声势浩大,黑子渐渐被杀得七零八落。
    穆青青倒是懂些围棋的,看罗恒占据上风,却是暗暗皱起眉头。
    眼下这种局面,罗恒为什么不示弱呢?哪怕是故意输给石田彰,也不是不可以,也能讨个好印象不是?
    一般这种老棋手,最为爱面子了,便是你罗小爷棋艺超群,好歹也给对方留些颜面了,若让石田彰输得狼狈,那这事儿岂不是黄了?
    而且,罗恒这下棋的手法,说句实在的,实在是忒……猥琐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寻思这家伙虽说少年老成,但终究是太年轻了,不知道中庸圆滑的道理,看来还需要好好打磨一番,这块蓝田暖玉,才会真真被雕琢出来。
    事实上陈石也是这么想的,看着罗恒占据上风,他渐渐微笑起来,心里对罗恒的评估,无形中下降了一个层次。
    一个不懂得中庸圆滑之道的人,再怎么聪明,能成得了大气候?
    他心里巴不得罗恒将石田彰杀的丢盔弃甲,那样他甚至不用多费唇舌,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石田彰酷爱下棋,这是他早就调查出来的东西,不过棋艺却只能算得上是刚刚登堂入室,算高手,但远远称不上大师。
    以陈石被自己真正国士无双的爷爷雕琢二十年,算得上半个国手的棋艺,要胜他是再简单不过的,他跟老者下的时候,却故意藏拙,堪堪赢了半目,那都是经过仔细思忖的。
    罗恒连这点简单门道都不懂,又拿什么跟他斗?
    这般想着,他笑得越发温润了。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石田彰投子认负。
    老人抬起头来认真打量了罗恒几眼,罗恒云淡风轻的很,还是一脸阳光笑容,仿佛我赢了你,就跟吃饭拉屎一样没什么挑战性一样。
    老人很生气。
    “小友的棋力……高超,只是下棋的手段上,是否有些……”
    石田彰斟酌着用词。
    罗恒收拾着棋子,倒是笑了笑:“石大师,弈棋之道,脱胎于战阵,两军对垒,只有胜负,哪有手段之分?”
    “这个……”
    罗恒扣住了两颗棋子,一白一黑,笑道:“老先生,您看这两枚棋子,一白一黑,象征这世界上事物对立而又统一的两面,也蕴含着我们东方的古典哲学,阴阳,善恶,刚柔……但老先生也是深谙人情世故的人,仔细想想,这世界哪可能这么简单?非黑即白,那是童话。我刚才跟您下棋,用的手段……确实不怎么上得了台面。”
    “古人说下棋乃君子之学,这话说的不算错,但许多人理解错了,认为下棋能看出一个人的品行,其实这是极不准确的。我跟老先生下棋的时候,用的却是全是卑鄙无耻的小伎俩,但仅此就能看出我是个卑鄙无耻的人?手段,手段,仅仅是术而已,而要看清一个人的本心,还是应该从道的层面来看才对,道术道术,有道才有术,说得其实也是这个道理。”
    罗恒一开始就知道,石田彰找他下棋,是想揣测自己的品行,由此来决定出不出山帮自己。
    所以这棋盘上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暗地里,真真就是两军对垒,他的敌人,不仅有陈石这家伙,还有老人本身。
    老人愣了愣,微一沉吟,随后倒也摇头笑笑,伸手收拾棋子,笑道:“小友所言不差,我倒是有些着相了,不过小友这套说辞,虽有理,我却是有些不认同的,道正确了,难道术就能不正确?”
    罗恒想了想,笑道:“老先生,中国有句话,叫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可曾听过,术不同,不相为谋?前者是路线,后者只是手段,本朝太祖有句话说得鞭辟入里,前者是阶级矛盾,无法调和,只能你死我活,而后者属于内部矛盾,可以调和,不过就是大家拉出来讲,求同存异而已。”
    石田彰不置可否,但从神色,实在揣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罗恒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了些思忖,看来这位石大师,却是个愚直之人。
    从面色来看,他身体好的很,那为什么中南海退了下来?
    看来不是因病告辞,而是不得不辞吧?
    两人这番话,估摸在座的人,只有陈石能听得懂,穆青青或许能听懂一半,至于钟灵秀和蝈蝈小丫头,就完全听不懂了。
    小丫头见自己爷爷好像有些不高兴,问道:“大哥哥,你赢爷爷吗?”
    “啊,”罗恒笑着点头,说道:“小妹妹,以后你怕是不会找我下棋了。”
    “为什么啊?”
    “你看他不是觉得我是坏人了么?”
    “下盘棋就觉得大哥哥是坏人?”
    小姑娘回头看了一眼,“准是因为大哥哥赢了我爷爷,他生气了呗……爷爷气量真小。”
    罗恒哑然失笑,石田彰老人倒是红了脸。
    童言无忌,他也是颇有涵养的人,他再怎么小气,也不会为了这种事情而生自己孙女儿的气。
    只是在他看来,围棋君子之学,很讲分寸,朋友间下棋,光明正大,点到为止,一些咄咄逼人甚至死缠烂打失了风度的手法就不会乱用。
    至于罗恒那套说辞,细思起来,倒也是挺在理的。
    陈石却是冷笑一声,说道:“强词夺理,卑鄙手段就是卑鄙手段,一辈子上不了台面。”
    罗恒眯了眯眼睛,笑道:“姓陈的,论卑鄙,小爷自诩还不是你的对手,要不,咱也来一盘?”
    陈石摆了摆手,说道:“某人要自取其辱,我乐意之极。”
    石田彰欣然起身,将位置让给了陈石。
    他说不想出山是假,现在他石家确实遇到了麻烦,需要借助些外力,再说了,他做了一辈子厨子,却是不想在六十岁就退下来。
    这两个年轻人都能帮他,也都能给他提供一个很好的舞台,他只是想好生踅摸一番,到底为谁所用而已。
    所以他打算再看这两个年轻人下一盘棋,再做决定。
    单从方才对弈的两局来看,他现在已经渐渐偏向于陈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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