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秦凯穿着睡衣打开门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身上微湿的年轻人,看着挺熟悉的样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疑惑道:“干嘛?”
    一般这种地方,闲杂人等不可能进来的,而且处处都是监控,发现什么入室抢劫事件的概率几近于零,除非是抢劫犯们都脑残了,所以他倒是不怎么担心。
    罗恒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个言没法传,意也挺难会的笑容:“小舅,你真不认识我了?”
    秦凯皱起眉头,想了约莫三秒钟,才惊呼道:“你、你是宣君那个小男朋友,罗、罗恒?”
    罗恒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
    罗恒苦笑,让了一步。
    响起了一阵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哒哒声。
    从灯光晦暗处走出一个身材高挑,满脸冷峻的女人。
    秦凯瞬间面如死灰,脸颊抽搐,一阵嗫嚅:“如、如月,你怎么……怎么来了?”
    高如月冷笑,抬手就给了秦凯一耳瓜子,把他打懵了。
    然后她走进套房,不一会儿,里面响起一个女人的惊呼声和哭啼声,惨不忍睹。
    罗恒只觉身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看来这头母老虎不仅气场强大,爪子也不是一般的犀利。
    秦凯冲了进去,罗恒无奈,也跟在了后面。
    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人半跪半仰在地,头发凌乱,估摸着受了惊吓,脸色惨白一片,隐隐有红痕。
    高如月一巴掌能把皮糙肉厚的罗恒打蒙圈,那将这个柔弱女人打得更蒙圈自然是更为符合逻辑的事情。
    房间里开着灯,罗恒可以看清楚这个女人的模样,很年轻,约莫二十出头,估摸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长得温温婉婉,不似泼辣的西川姑娘,反而似杏花烟雨中熏陶出来的江南女人。
    但说实话,这姑娘长得只能算秀气,连漂亮都算不上,无论身段。容貌还是气质,离优雅高贵冷艳的高如月差了何止千万里。
    罗恒心里略微疑惑,寻思这秦凯脑子秀逗吧,家里守着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不要,怎么跟这么个希拉平常的女子搅合在了一起?
    他正自疑惑,就听地上的女孩子怯弱弱地叫了声秦哥,秦凯挡在了她的前面,牵强地挺直腰板儿,就好像是一只护崽儿的母鸡。
    看得出来,他是极为惧内的,因为从罗恒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挺直腰板儿下,那双瑟瑟发抖的小腿。
    管中窥豹,高大母老虎平日里的淫威,可见一斑。
    “让开。”高如月吐出清冷到甚至没有愤怒的两个字。
    秦凯极为害怕,但是没让。
    啪——
    一巴掌,打得秦凯咧嘴呲牙。
    “滚开。”她加重了语气,好似悬崖上千年不化的冰雪。
    秦凯还是没让。
    啪——
    又是一巴掌,打得秦凯险些站立不住,险些跌倒在地。
    狼狈到了极处。
    “我让你滚开!”高如月眼眸隐隐泛红,里面有泪光闪动。
    很滑稽,结婚这么多年,她这是第一次发现自己丈夫居然还有如此男人的一面,且还是当着她的面,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不知怎的,她蓦地就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笑话,冷色调,略带灰。
    “高主任,您别打秦哥了,都是我不好,是我勾引他的,你要打就打我吧。”
    那个长得不算漂亮,但自有一种温婉气质的女孩子挡在了秦凯面前,她也很害怕,但她不胆怯。
    高如月一巴掌就向她扇去。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但这一巴掌最终没有落在她的脸上,高如月的胳膊被罗恒拿住了。
    他脸上俱是苦笑,轻轻摇摇头,说道:“阿姨,没这必要。”
    高如月冷冷瞥了罗恒一眼,杀意毕现。
    罗恒没有退缩,他是觉着真没这必要。
    高如月手臂上的劲儿突然松了,罗恒放开了她的手臂。
    她的脸上,仍旧看不到些毫表情,就如一块经年不化的冰,一口风吹不到的井。
    她冷声道:“秦凯,你欠我一个解释。”
    秦凯沉默一会儿,苦涩道:“如月,其实我很爱你,从高中时候就爱,一直到现在。”
    “恶心。”高如月依旧面无表情。
    “但是……如月,你太强势了,强势的有时候我觉得好压抑,在你身上,我找不到任何做男人的感觉。”
    他指了指身旁的女孩子:“而这种做男人的感觉,古丽能给我,她没你漂亮,没你有能力,哪点都比不上你,但在她心中,我就是她的天,我是个真真正正的爷们……”
    “够了!”高如月一声冷斥。
    秦凯还在自顾自说着,被她严厉地打断。
    “离婚吧。”她吐出三个字。
    秦凯沉默一阵,点了点头。
    他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是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高如月冷笑,“秦凯,我想你是搞错了,我没有难过,因为你不值得我难过,那何来的对不起?”
    秦凯苦笑:“只要你心里舒服,你怎么说都行。”
    “那好。”高如月又是如做着报告文学一般的腔调,陈述道:“家里所有财产,我的,孩子,我的,我要你净生出户,除了你的私人用品,不能带走任何一件东西,哪怕是一根毛也不行。”
    秦凯并没有犹豫太久,就点了点头。
    高如月转身就走。
    罗恒愣了好久,对着秦凯尴尬一笑,解释道:“那小舅呀,我跟小舅妈就是偶然碰到了,你看下这么大雨,我撘她的顺风车……”
    他好一阵解释,生怕秦凯就误会什么,秦凯终于恢复些毫市委高官的做派,直接摆摆手,说小舅相信你,你不用多解释什么,最后说道:“小恒,当小舅欠你个人情,你追出去看着你高阿姨,她这人死要面子,表面上看着没什么,但我真怕她做出什么激烈的事儿来。”
    罗恒点点头,寻思你丫现在知道做好人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当然嘴上肯定不好说了,摆摆手就转身跑了出去,一直追到酒店外,外面依旧是倾盆大雨,见高如月那辆奥迪a6还停在路边,而人却不知到哪里去了。
    一阵好找,终于发现了她。
    这是一个罗恒难以忘怀的画面。
    微暗的路灯下,这位高贵冷艳优雅的女高官站在一场倾盆大雨中。
    在秦凯房间中,从一而终冷静镇定甚至冷酷无情的她在哭泣,不是抽泣,不是偷偷掉泪,而是化作一场嚎啕。
    半靠着路灯,任淋漓的雨淋湿身上薄薄的衣衫,淋湿娟秀的长发,在额头上脸颊上牵成了线。
    然后再大的雨水也掩盖不住她脸上决堤而出的泪水。
    这一刻,她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躲在一个人的角落里哭得歇斯底里、肆无忌惮。
    大风大雨中,她不再是一个傲啸山林,有着一身油光水滑、优雅皮袍的母老虎,而只是一个面临丈夫出轨,维持多年的婚姻瞬间破灭,生活发生了一个神转折的普通女人。
    罗恒到了她身前,陪着她淋雨,看着她哭。
    良久。
    他轻轻地说:“够了。”
    高如月没有理睬,继续哭,怯弱地好似一颗凄风骤雨中的小草。
    “车钥匙给我,我载你回去。”
    毕竟这女人是神仙姐姐的小舅妈,再说现在这种局面,他只要是个爷们儿,都得安全地把她送回家。
    她还在哭,哭啼啼地说道:“罗恒,我发现我错了,我要回去找秦凯。”
    她说着就要走,罗恒把她拉住。
    她继续走,一阵挣扎,发现挣扎不出来,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口咬在了罗恒手臂上。
    “妈拉个巴子,你果然是属老虎的呀!”
    罗恒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巴掌扇了出去,重重地打在了她脸上。
    这一巴掌极狠,打得风停雨住,云开月现。
    高如月没有再哭,她恶狠狠地看着罗恒。
    两人对视。
    沉默良久。
    她悠悠地说道:“谢谢你。”
    罗恒理所当然地答道:“不客气。”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
    这世上有太多不算男人的男人,将自己的郁郁不得志归结在女人的强势上,希望女人能放下自矜自尊自傲来迁就自己。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这个世界永恒的主旋律。
    丛林法则演变出了进化论,人猿能变成人,并最终统治世界,靠得就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竞争意识。
    高如月真的很感谢罗恒这一巴掌将她打醒了。
    她读过很多书,尤瑟纳尔说过一句她一直觉得无比刻薄但又无比精准的话: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此刻她突然意识到,即便肮脏,余下的一生,她也需要这自尊心的如影相随。
    它是肮脏的,但也是昂贵的,贵得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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