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柯热米亚卡的连队在米列罗沃跟白军交战的时候,第一机枪团的主力部队还在一百公里外的博古恰尔。倒不是这个团动作迟缓,而是按照中央的设想,伏龙芝的部队应该沿顿河构筑防线,而第一机枪团应该抵达博古恰尔一线构筑阵地,充当主力部队的先头兵。
    新任团长布柳赫尔不折不扣的执行了伏龙芝和中央的作战计划,只往米列罗沃派去了少量侦察部队,毕竟以白军的兵力,如果真的铁了心要北上,完全可以从一马平川的米列罗沃碾过去,别说一个团了,就是一个师也顶不住。
    而博古恰尔一线,背靠顿河有险可守,就比较好开展防御作战了。布柳赫尔本人也更愿意在博古恰尔阻击白军,所以收到米列罗沃遭受白军攻击的情报之后,第一时间他想到的是放弃米列罗沃。
    在他看来既然中央决定了守顿河,那米列罗沃就没有特别重要的军事和政治意义,死守反而还可能付出惨重的代价,实在是不合算。现阶段更务实的做法,则是在斯拉维扬斯克、北顿涅茨克以及顿河沿线构筑防线,牢牢地将白军封锁在顿河以南和伏尔加河以西。等主力抵达乌克兰战场之后,在进行决战。
    伏龙芝对布柳赫尔的意见是比较重视的,而且这位老兵的意见也确实有可取之处。但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斯拉维扬斯克和北顿涅茨克的防线好说,顿河沿线的防线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东边的察里津方向问题很大。
    察里津附近以及伏尔加河沿岸活跃着大量的白军游击队,牵扯了当地本来数量就不多的驻军的注意力。如果卢甘斯克方向的白军选择断然东进,那这里就会被扯开一条大口子。再往后就是乌拉尔和西伯利亚,一片空旷,让白军冲过去等于是放虎归山。
    而且按照中央之前的战略指导意见,最理想的状态是将白军歼灭于顿河以南和伏尔加河以西,最好是不让一个白军跨过伏尔加河。
    要达成这样的战略构想,就必须在白军东逃的线路上施加足够大的压力,米列罗沃虽然不起眼,但是它所处的位置正好就卡在北上和东逃的节点上。丢掉了这里就无法有效的给卢甘斯克方向施加压力,可以任由敌人从容的发挥了。
    所以,在布柳赫尔来电向他请示是否可以放弃米列罗沃的时候,伏龙芝断然的拒绝了,现在的情况不光不能放弃米列罗沃,还必须在这里打一个漂亮的阻击战,一定要扼住这个节点!
    布柳赫尔虽然对这个结果比较遗憾,但是作为一个军人,首先就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而且战斗的时候也不能光想着自己的部队能舒服,还必须考虑全局。
    从整个乌克兰南方的局势看,米列罗沃虽然小,虽然不好组织防御,但是他的存在就是一颗钉子,守住了米列罗沃,红军就可以继续威胁卢甘斯克通向察里津的交通线路,就可以堵上白军东逃的线路。
    “紧急集合!”布柳赫尔下达了命令,“让一营轻装先走,务必在黄昏之前赶到米列罗沃,告诉驻守米列罗沃的同志,一定要坚持到天黑!”
    米列罗沃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呢?应该说还不错,依托着街道和房屋,他们打退了白军三次进攻,歼灭了上百名白匪军,政委斯潘诺维奇对手下小伙子的表现十分满意,他在战斗日志中记录道:
    “在这场战斗中,我知道了这些年轻的小伙子真正的价值,当敌人炮击时,他们严守阵地,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恐惧和慌乱的神情,常常一蹲就是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他们还得防备炸断的树枝和被炸毁房屋上掉下来的碎砖头,每个战士都表现得毫无怨言。当白匪军开始进攻时,他们拿着武器英勇地同敌人搏斗,坚守每一寸阵地,每一幢房屋……我虽然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他们表现出的战斗精神深深的感动了我……在没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有的战士跑到受伤的同志那,救助或者接替他们继续战斗……”
    实话实说,红军战士虽然英勇虽然士气高昂,但是随着战斗的深入,他们的状况也越来越不好,柯热米亚卡就记得很清楚:“敌人的炮击变得越来越猛烈,从一开始稀稀拉拉的落炮弹,到后来几乎每一秒钟都有炮弹落下。敌人集中火力轰击我们的防线,炮弹就在我们驻守的院子前爆炸,整幢房子因为爆炸而猛烈地摇晃。炮击的间歇,我可以听到枪声和敌人的喊叫声……到处都是爆炸后产生的烟尘,连长带着同志们躲进了地下室,只留下观察哨注意敌人的动向……一排的传令兵跑了进来,从他口中我们得知一排和敌人发生了激烈的肉搏战,但人数占优势的敌人还是突破了防线,一排长要求连长立刻支援他们,否则敌人就会将我们分割包围……”
    连长擦了擦刺刀,前一次的反冲锋中,他的刺刀可是喝足了血,每当这时,他就会重新将刺刀擦得又光又亮,他的嘴角裂开了,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坚定地提枪站来起来,“炊事班,跟我来!”
    后来的第一机枪团战史中这样写道:战斗越来越激烈,敌人的炮击如同铁拳般敲打着脆弱的房屋,许多房屋都被炸得房梁开裂、转头四处横飞……大地在剧烈颤抖。虽然激战了近5个小时,我们英勇的将大部分敌人挡在了城外,我们将坚持战斗到底……敌人愈来愈多,如同一群饿狼围住了我们……很快防线就出现了漏洞,敌人凭借着十倍的人数优势,发动了一波波进攻,一排伤亡殆尽,防线岌岌可危!在战斗最艰难的时刻,连长谢苗诺夫同志带着炊事班的同志英勇的顶了上去,用手榴弹和刺刀将敌人再一次赶出了米列罗沃!
    “混蛋!”
    克拉斯诺夫摔掉了望远镜,刚才只差一点点就可以突破红军的防线,可是依然功亏一篑,进攻部队就像一群慌不择路的兔子,狼狈的逃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连续五次进攻,都碰了一个头破血流,克拉斯诺夫就不明白了,卢甘斯克遇到的那种一触即溃的红军上哪去了?难道这里的红军天生都不怕死?
    现在的情况让克拉斯诺夫根本没法解释,城内的红军绝对不多,但他却怎么也打不进去,几个小时的激战下来,除了浪费大量的炮弹以及被收割了两百余条人命之外,连米列罗沃的砖头都没抢回来一块,啧,赔大发了!
    参谋建议道:“要不要休整一下,下午再战?”
    克拉斯诺夫脸上阴晴不定,沉默了片刻,冷哼一声:“不!继续进攻!让督战队做好准备,只许前进不准后退,逃跑者杀无赦!”
    不得不说,克拉斯诺夫的决定是正确的,柯热米亚卡的部队打退他们上一次进攻之后,几乎已经是山穷水尽了。如果白军放弃继续攻击,他们就能获得宝贵的喘息的机会。而现在,他们就像一根拉伸到极致的橡皮筋,只要在施加一点儿力,就会绷断!
    十几分钟之后,浑身是血的连长谢苗诺夫不得不再次给上级打电话:“我们的防线已经被突破,一半以上的战士已经牺牲或者负伤,我们只能依托城内少数的节点跟敌人战斗……我们需要增援,马上就要……”
    话还没有说完,通讯就中断了,白军的炮击摧毁了电话线,布柳赫尔只能再次给第一营下命令,命令他们加快速度,不惜一切代价去增援米列罗沃。
    随着米列罗沃的外围防线被突破,战斗就向着最残酷最艰苦的巷战发展了。柯热米亚卡的连队依托连部为核心,坚守着紧邻街道的建筑同白军周旋,每一秒钟都有人中枪、都有人死去,围绕着街道与房屋双方进行着反复的争夺。
    当时参与战斗的白军战车连排长卡冈诺夫在半个世纪之后,回忆这场血腥的战斗时,依然心有余悸:“上级一开始没打算投入战车连,作为全军少有的装甲力量,我们连所有的装甲车都是宝贝,清一色的进口货……要使用我们必须得到克拉斯诺夫的允许……战斗进行到下午三点时,我们已经被敌人的战术弄得筋疲力尽,迫切的需要打开局面。克拉斯诺夫觉得是时候动用装甲车了……”
    “当时,我们驾驶着一辆法国雷诺产的装甲汽车冲在最前面,从狭小的观察缝里查看街道上的情况,硝烟弥漫,到处都是弹坑和残垣断壁,当然,更多的是尸体……什么样的尸体都有,缺胳膊断腿的,脑袋搬家的,蜷曲成一团的,最让我震撼的是两具抱在一起烧焦的尸体。我很难想象他们是怎么死去的,也不敢想……”
    “我们尽可能的慢的前进,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红军朝我们射击,子弹打在车体上发出铛铛的声音,机枪手尼古拉很快就中招了,他被观察孔里射进来的子弹击中了,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就死了,血腥的气味在车内弥漫,我们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死去的会是谁!”
    “我们的运气还不错,除了不走运的尼古拉,红军的射击并不能给我们造成太大的麻烦,当时我乐观的认为,可以一路碾压过去,然后终结这场战斗!不过我太低了战争的残酷,更低估了战士们战场上的创造性,红军很快就改变了策略,并没有徒劳的射击战车的装甲钢板,而是瞄准了薄弱的轮胎……很快我们的装甲车就抛锚了,徒然的横在路中间,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种状态——是下车逃跑?还是等待后面的步兵兄弟来解救我们?”
    “僵持的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我们就听到车外面的步兵兄弟冲我们大喊:‘快跳车!’。我们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跳车,至少在我们看来,车里面比外面空旷的街道要安全不少,至少红军暂时拿我们没办法不是!”
    “实话实说,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之一,如果我们在车外,就不会那么想当然了……当时我们的油箱漏了,挥发弥漫的汽油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燃,实际上它也很快的就被红军用燃烧弹点燃了,只有康斯坦丁和我在爆炸之前逃出了这个棺材,包括驾驶员和车长在内的另外两个人跟装甲车一起变成了火球……哪怕隔着三十米远,我们依然能够闻到烤肉的味道,不过它不光无法引起我们的食欲,反而让我下半辈子都远离了这种曾经很美味的食物……”
    当白军的战车突击也宣告失败之后,克拉斯诺夫有些束手无策了,他的部队已经狂攻了一整天,督战队枪毙了足有上百人,甚至连宝贝疙瘩装甲车都用上了。但这是这座小小的米列罗沃就是不肯屈服,甚至抵抗愈发得激烈了。
    现在,克拉斯诺夫必须好好的考虑一下,是继续进攻,还是鸣金收兵。实话实说,他有点进退两难,继续进攻吧,不知道还要投入多少部队,还要损失多少人马,当前的损失就足够他肉疼了。可是不继续进攻,这个白天的努力就全白费了,而且还有可能遭受捷克人的嘲笑。
    望了一眼浓烟滚滚的米列罗沃,克拉斯诺夫好一阵无语,良久才道:“休整一个小时,先巩固阵地。”
    克拉斯诺夫会为这个决定后悔一辈子的,前面说过了,柯热米亚卡和他的战友们已经到达了极限,后面的战斗可以说他们就是在透支生命。随着战斗的进行,连长谢苗诺夫牺牲了,整个连队只剩下十几个人,而且其中八成都是带伤坚持战斗。
    他们的阵地或者所据点已经被压缩在狭小的区间里,再也没有了挪腾的空间。更严峻的是,弹药也即将消耗殆尽,连刺刀都拼弯了。可以说他们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只要克拉斯诺夫胆子大一点,再坚决一点,米列罗沃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而就是在这个最最关键也是最最艰难的时刻,克拉斯诺夫犹豫了,退缩了,给了前来增援的一营充足的时间。当一营于黄昏时分赶到米列罗沃时,预示着这里的战斗将向残酷化、拉锯化的方向发展。
    让我们暂时松一口气,也给搏杀在米列罗沃的红军和白军一个喘息的机会。这场突然爆发的战斗已经引起了千里之外端坐在斯莫尔尼宫的布尔什维克政 治局的注意。
    “发生在米列罗沃的战斗,是否预示着白匪军已经明确了战略企图,是否预示着他们内部已经达成了一致。这个问题是至关重要的!”导师大人面色严峻地问道。
    确实,在拿下了卢甘斯克之后,白军一度并没有表现出明确的战略意图,他们就像苍蝇一样四处乱飞,不断的在几个方向做出试探。现在政 治局就是想知道,这只苍蝇是否已经完成了试探工作,是否已经找到了去路。这个问题将决定他们接下来的对策,也将决定整个乌克兰战场的走向。
    导师大人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这是否是白匪军新的试探行动呢?”
    托洛茨基看了一眼伏龙芝发来的电报,上面是关于米列罗沃战斗的具体情况,不得不说,如果上面说的都是真实的,那真有点触目惊心。
    “根据伏龙芝同志的电报,我认为这不像是敌人的试探。”托洛茨基沉着有力的说道,“敌人一次性就投入了一个团的兵力,而且还动用了炮兵和战车,这种情况在之前是完全没有的……我认为这说明了敌人对米列罗沃的重视,以及他们的战斗决心!”
    虽然托洛茨基并没有说白军的战斗决心到底是什么,但是在座的都能听出来,老托的意思是白军恐怕是准备东逃了。
    斯维尔德洛夫皱了皱眉头,问道:“这种判断是不是仓促了一点,毕竟米列罗沃的战斗规模并不大,如果这是敌人的诡计呢?”
    托洛茨基问道:“什么诡计?”
    小斯还真回答不上来,因为按照伏龙芝的作战计划,红军主力集结之后将沿着米列罗沃直插卢甘斯克,打一场大决战。如果白军要分散红军的注意力,就应该避开米列罗沃方向做文章,完全可以佯攻北顿涅茨克或者斯拉维扬斯克,将红军的注意力转移到哈尔科夫方向才对。
    小斯想了想说道:“白军也可能准备北上,所以才强攻米列罗沃,从他们在第一天战斗中投入的兵力以及战斗决心来看,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托洛茨基知道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谁让米列罗沃既可以北上又可以东去,白军发挥的余地太大了,所以还真不好妄加猜测。
    不过老托也有点创造性的思维,他觉得不管白军要干什么,管它是北进还是东逃,米列罗沃都是跨不过去的坎。既然如此,咱们重兵压过去守住这个节点,那他们不管是东逃还是北进都要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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