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酒能消愁,茶能解酒,梅小燕醒来时,喝了春佳递来的一碗浓茶。
    茶浓得入嘴苦涩,没能解酒。
    索愁仍然缠绕心头,昨夜的酒,也没能消愁。
    步出客栈时,见到了那架马车,昨日接他们去赌场的马车。
    白衣人为柳春佳掀开厢帘,喜笑一声:“小姐放心,这间厢房,我何时何地都不会乱闯。”
    春佳进了车厢,白衣人看着小燕:“路还长,我让你半个驾席之座。”
    小燕与白衣人共坐驾席时,又听他问:“想必你师妹已经对你说过了我的用处?”
    “你就算一无是处,我也不会让你逃脱。”小燕恨恨一声:“待我报了旧恨后,若查出你对我说了个半字的谎言,你就是我的新仇。”
    旧恨未了,却说新仇,他似乎已被仇恨迷了眼睛。
    听了小燕的咬牙切齿,白衣人随手摘下腰里的酒囊,豪饮一口,将马鞭塞到小燕的手里,醉笑:“若不是要用你赶马车,我怎肯让半个坐席给你?”
    车轮徐徐,穿城而出,白衣人几饮过后,已经睡去。
    他睡去前,没忘叮嘱小燕一句,到了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叫醒我。
    春佳细心聆听,白衣人气息深遂,鼾声沉着,不像是装睡。
    即便是这样,春佳也几次偷偷掀开厢帘观瞧,怕他突然反手伤了小燕。
    路上枯叶黄,美景已被秋风吹散,一如小燕的人生,从没有过灿烂。
    行了两个时辰有余,终于遥遥望见村落。
    正值晌午时,却少见炊烟。
    村口有一间矮小的土地爷神龛,点了数支未燃尽的香火,还有鲜果、馒头之类的供品。
    上好的白面馒头却供给了石头,无非是想求土地爷公公保佑年年都有个好收成。
    村路狭窄,又有村民赶路,马车降下了速度。
    见村民们一副喜气洋洋,都向村里一个方向聚集,梅小燕不禁疑惑,皱起了眉头。
    有好客的村民见到外乡人驱车进村,对梅小燕执情的招呼一声:“小伙子来的是时候,今天是土地爷过寿,村里央求了嫂子煮素面给大家吃,你要是不停下尝这口鲜,就枉来人世一趟。”
    正在梅小燕要对答的时刻,白衣人突然警醒,脖子伸得老长,使劲吸了吸鼻子,嘴角快要流了口水,满脸喜色:“香,这味道真香,香得古怪!”
    他急得连酒都来不及喝,抢过了梅小燕手里的马鞭,策马向人们汇集的方向驶去。
    村中最宽敞之地,架了一口大锅。
    大锅四周摆满了各色桌凳,一看就是各家拼凑出来的。
    大锅旁边有条案,十几个村妇正在忙碌。
    剥蒜的,切葱的,磨香油的,调姜醋的,一派喜庆的景象。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副场景,还以为是谁家的娃娃定亲呢。
    其实,只是嫂子在煮面。
    面条,又长又瘦,取了长寿的吉祥音,所以,过寿的时候,一定要吃一碗面条。
    不知道土地爷能不能吃上人间的面,但村民们今天却能饱了口福。
    因为这碗面,是嫂子煮的面。
    有人说,神厨在民间。
    久沾厨房烟火气的人,谁做不出一两样拿手的饭菜?
    可是,能将一碗普通的素面,做出人人称道的水准,这恐怕已不是神厨了,更像是厨神。
    所以,嫂子常被村里人笑说是灶王奶奶下凡。
    可是,谁又见过这么好看的社王奶奶?
    嫂子在大锅边煮面,她双手各用一双筷子。
    很长的筷子,长到像两根刚劈下来的竹子。
    锅很大,如果没有这样长的筷子,也搅不动整锅的面条,面条不免要失了筋道。
    嫂子头扎蓝色头巾,身上粗布麻衣,看上去与普通村妇一般无二。
    她不施脂粉,身材纤细,若只看背影,像是一个未出阁子的大姑娘。
    可惜,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眼角淡淡的细纹,似乎在诉说她已渡过了四十个春秋。
    村民都希望时光能倒退二十年,亲眼看一看嫂子少女时的风华天姿。
    嫂子的指力一定超群,否则,怎么能将四根长竹一样的筷子,耍得游刃有余?
    第一锅面已经煮好,嫂子依然用长筷将面条分成了四十大碗。
    面条分得均匀,似乎每碗的根数都相同,真是叹为观止。
    二十碗淋了嫂子亲手调好的浇头,二十碗放入酱油、葱碎、香油、蒜泥、老醋干扮。
    香味四散时,男人们将碗碟儿敲得山响,早就按捺不住了。
    在这个时候,无论女人们怎么笑话男人嘴馋,男人都不在意了,只要能分到嫂子煮的一碗面。
    白衣人早就挤到村民的桌子旁坐好了,他也分到了一碗,却忍痛的将面条推给旁边的小孩儿。
    他咬紧筷子,回头对站着的柳春佳摇头:“忍住,一定要忍住,老汤面会更香一些,我们等到最后几碗。”
    昨日,五十万两银票在他手里视而不见,今天,却对一碗素面垂涎欲滴。
    春佳低眉,偷偷一笑,这人,虽然满嘴胡话,也有几分天真可爱。
    看到村民们吃得虽香,但都在狼吞虎咽,白衣人不免咂嘴摇头:“这种吃法,浪费了滋味,怎么能尝到其中最美妙的地方?牛嚼牡丹,可惜,可惜。”
    在村民们吃了半碗面的时候,第二锅面条入了沸水。
    嫂子在挑面的时候,犹如双手起舞。
    面条在她的舞动下,在沸水里翻腾,像一条条闹江的小白龙。
    越是筋道的面条,越不该安分的被水烹煮。
    嫂子深谙其道,所以,面条在她的筷尖一刻不停。
    白衣人盯着嫂子的手法,又回头对春佳笑言:“你好好跟人家学学,将来我去你家坐客的时候,也好给我煮一大碗。”
    家?
    春佳心头几分酸涩。
    自小被师父养大,从来不知道父母是谁。
    如果连师兄都不是师父的亲生子,我还会有家吗?
    春佳轻轻笑了笑。
    女人的笑,是最美的答案,虽然你不知道她想说什么。
    男人们吃光了碗里的面,又敲响了碗碟儿在起哄,似乎每人能吃进去十碗面。
    趁着女人们收碗的时候,白衣人对一个村妇讨了一个好:“姐姐,能不能赏我一碗面汤?”
    村妇笑他一句:“这么大的个子,喝汤就饱了吗?不怕晚上一阵风吗?”
    白衣人红了脸,连连告饶。
    村妇应了他后,他转过头,对春佳苦叹:“为了帮你讨好你师兄,我都被人家骂成什么样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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