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杀君子,是怕被天下读书人耻笑。
    元帅不斩勇士,是怕被天下从军者轻视。
    颜嵋孝带着一个无甲小卒,傲立蛮军主帅大帐中,谈笑风生。
    在出城的那一刻,他早已无视生死之险。
    他敢嘲笑蛮军将士皆是一群蚊蝇之胆,蛮军主帅的配刀,已经抵在了他的额头上。
    四目对视,各不相让。
    主帅有刀,刀壮人胆,这并不让人敬佩。
    总兵赤手空空,只有一腔热血,的确令人动容。
    “布阵!”
    对峙了许久,蛮军主帅终于放下配刀,怒喝一声:“今日任你们观阵,观过阵后,你们哪天来破?”
    “这可不好说。”无甲小卒抢着插言:“如果你们阵中有火,我们要准备避火之物,如果你们阵中有水,我们要准备渡水之器,如果你们阵中有毒,我们还得准备解药,所以,不先观阵,总是定不下来日子的。”
    小卒这番话说得聪明,更惹主帅恨声:“难道你们说要八百年来破阵,我还要等你们八百年吗?”
    “八百年?”小卒连连摇头:“我的天!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虽然和小卒相处不久,颜嵋孝已经知道这位白先生是善聊之人,蛮军主帅不了解他的秉性,如果再纠缠下去,怕是直到天黑也观不了阵。
    敌军已布好五百阵法,颜嵋孝不肯再耽搁半分,急忙抢过话来:“待我观过阵后,必给主帅一个合理的破阵之日,不负主帅的大将风范。”
    “好!你破阵之日,就是我砍下你人头当酒杯用的那一天!”
    主帅一声狰狞,任由属下带着颜嵋孝与无甲小卒去观阵。
    初入阵中,只是一片杂乱,毫无头绪。
    杂乱中,又透着一种井然有序。
    看似只有一队兵,仔细一观,身后似乎还有几队兵。
    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蛮夷大军每顿造饭时,在城墙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连锅灶都能数清。
    就算他们每锅能造二十人饭,此时前来犯境的军士,最多也只有两万人而已。
    不可能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正是五百阵所玄妙的地方。
    乱中有序,乱不掩序。
    序中养乱,序中治乱。
    鬼谷子不愧是前世高人,最后的遗法,竟然毫无破绽。
    颜嵋孝走得很慢,他想看清每一队兵士的站位变化,却无论如何也摸不出规律。
    心乱之际,听到旁边的白先生轻轻一句:“看不清阵,就看人。”
    看人?
    他所指何意?
    满心不解时,白先生抬起了手,遥指马上一员战将,嘴里喜笑:“咱们去找他聊聊。”
    战将虎威,横披兽皮,头戴牛角。
    跨下追风乌椎马,手持一柄翻浪长刀。
    长刀冷如冬冰,散着寒气,与战将的威猛相得益彰。
    眼见着观阵的两人走到近前,战将横刀劈空,两声蔑笑,似乎来人不配与他搭话。
    白先生的脸皮之厚,厚不可测。
    他明知道战将故作不眯,仍然嬉笑:“大刀报个名,等我们给军士家人写报丧书的时候,也好写清死在谁的刀下。”
    对手示弱在前,战将狂笑不止,背刀在手,满声高傲:“你家爷爷叫乌突儿,一刀一个不管埋。”
    “厉害,厉害!”
    白先生赞了一声,携颜嵋孝转身回步。
    “短棒破长刀,咱们军里有擅用短棒的战将吗?”
    经白先生轻轻一问,颜嵋孝立即对答:“鹤翔将军的兵刃,正是一对水火囚龙棒。”
    “常言道,右手刀,左手盾,咱们再去看看有没有盾牌将。”
    “白先生的意思是?”
    “如果找到了盾牌将,那我们就找到了五百阵法里的左右阵手。”
    原来如此!
    颜嵋孝已经会意。
    既然不懂阵法,就追人而破。
    若能斩了方才的乌突儿,五百阵法的右阵手自然就只剩下一些散兵游勇了。
    大将者的兵刃,或长或重,或灵或巧,皆以攻势为主。
    盾者,在步卒手中常见,却很难在战将手中看到。
    白先生眼尖,在万军之中,愣是找到了一名持盾战将。
    战将跨下踏雪寻梅马,左手臂上绑着一块圆桌大的巨石,看似竟有千斤重。
    右手持一柄黑瓜短锤,锤头之巨,少说也有几百斤。
    这员战将看似并不雄壮,很难想像,他竟有如此大的斤量!
    白先生追到马后,扬起笑脸:“战将留个姓名,等我军将士斩杀了你,向朝廷报功绩的时候,也好写清楚杀了谁。”
    战将大怒,双腿较力,调转了马头,狞起眉目:“本将哈德力,我记住你了,你攻阵之日,我必将你砸成肉泥。”
    “不巧,不巧。”白先生摇了摇头,满脸苦笑:“攻阵那天,我刚好闹肚子来不了。”
    攻阵的日子没定,他居然提前知道自己要闹肚子,分明是怯战的胆小鬼。
    讲了句玩笑话,他不再与哈德力斗嘴了。
    回到颜嵋孝身侧,白先生扬眉轻问:“铁枪破银锤,我军中哪位将军用长枪?”
    颜嵋孝轻笑:“蛇行将军惯用樱矛取人咽喉,正是这位盾锤将的克星。”
    “他的盾与锤都太重了,战马再雄壮,也支撑不了多久,而且,两手无空,不能持缰,难免调度战马时,没有那么灵巧。”分析过了这些,白先生也轻笑:“千万叮嘱蛇行将军,二马错蹬时,就是斩将时。”
    左右阵手的战将已明,事情似乎有了些进展。
    颜嵋孝低眉,轻轻念着:“右手刀,左手盾,前脚风,后脚雨。”
    念过后,满目虔诚:“白先生,我说的对吗?”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这个书生,不但大勇,而且聪慧。
    一点就透,十分好用。
    “对极了,对得不能再对了。”
    “白先生,我不懂兵刃。”颜嵋孝轻叹,只能再求助这个小卒:“什么是风,什么是雨?”
    白先生皱起眉头,无奈的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都懂?”
    “是的。”
    回答的干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眼神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矛行风,箭如雨。”受了颜嵋孝的夸奖,白先生得意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我自己好像什么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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