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宋尚宫令牌的作用,一路无人阻拦。
    直到临近宫门,突然有一个侍卫在身后喊道:“留步!留步!”
    “干嘛!”月华喝道,“我有急事!”
    那侍卫似乎是奉了死命,竟不顾危险,冲到了白马面前,月华急了,猛一拉缰绳,硬生生地把停下,这才没有造成有人毙命之危险。月华急了,正欲脱口骂。叶吟云赶紧从后拍她,免得再惹事端。他这边二人还在折腾,自那侍卫之后,倒走出一个女子来。
    “是她?”叶吟云低声惊道。
    “谁?”月华道,“你认识她?”
    “她是郭贵妃贴身侍女。好像叫……叫姿娘来着,以前我见过她……”
    叶吟云这么说着,不由得心中一悸。月华突然开口,已暴露了她并非宋尚宫门人。姿娘又是宫女中地位较高的一位,若她执意要他掀开幕篱,那也无可奈何。
    然而姿娘却似没有见到一番,端庄上前,道个万福:“药师娘子。”
    “哎。”月华大大咧咧。“你有什么事?”
    “听闻药师娘子与叶道长交好。有一物,乃是娘娘给叶道长的,还请药师娘子转达。”
    “这……”
    月华无心之人,听到此语,便回头看了叶吟云——也是幕篱下的女子一眼,
    叶吟云赶紧示意她接过。月华便伸出手,姿娘将手中事物呈上,乃是一枚小竹筒,竹筒中有信一封,并无奇物。之后姿娘也未有丝毫阻拦,再道个万福,便带侍卫转身离去。月华与叶吟云也不敢耽搁,拍马便行。索性此后一路上再无阻拦,不一会便到了宫门之外。
    “好了,没事了,你看信吧。”
    月华反手将竹筒递出,叶吟云打开,一股香气扑鼻。这香气如此熟悉,便是一直萦绕的龙涎香,显然是女子之手精心保存的。叶吟云从竹筒中取出信纸,信纸已是发黄,显然已经过去五六年时光,他展开信纸,看到了熟悉的笔迹——
    叶帅:长安杀人之事。令汝离心,吾深感愧疚。但吾亦有苦衷,暂无法言明。此事纷乱复杂,根基深远。然吾信终有一日,能将真相悉数告知于君。若到此日,愿君再与吾共观长安之灯,共赏千里明月。太子宁。
    字的落款是元和十年元月庚子,亦是太子被刺杀一日。
    叶吟云抬起了头,此时天已大亮,灰暗的天空,远远露出一丝白色。
    他竟是从郭贵妃手中得到宁太子最终的遗言。那个倨傲到甚至有些冷酷的女子,那个将圣上和宁太子视为心腹之患的贵妃。竟是她,如此小心地将自己厌恶甚至怨恨的庶子最后的遗物小心地收藏起来,并在刺杀失败后,将它交到了她的敌人手里。
    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女子,在朝堂、家族与王位之争下,还保留着一丝最本源的温柔和亲情呢?叶吟云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眼睛突然酸涩了。
    隔着翻黄的纸页,他仿佛看见了那个向他招手的少年。
    那个始终信任他,始终将他作为朋友的东宫太子。
    叶吟云忍不住,终究还会呜呜地哭了起来。
    “哎哎,你怎么……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啊……哎。”
    月华轻声地抱怨。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说。这个坐在马前的女孩子看不到信笺,也并不知道叶吟云正为了昔日的朋友而落泪。现在,月华满心想着的只有一件事。
    那个秋娘娘,看起来和道士那么好,为什么没来送行?
    她不知道,她也无法看见。在远处的城墙之上,有一个红色的影子,正注视着这越来越小的白马。越来越远的两个身影。然后她松开手,任一只鸟儿飞了出去。
    “去吧,芦花儿。”她轻声叹道,“裳伽自由了,叶帅自由了,你也一并去吧——”
    鸟儿当然听不懂她的说话,但既被放开,它便展开羽翼,追随着叶帅的身影,向宫城外飞去。秋妃转过身,理了理服饰,从今日开始。她又是这大唐的妃子了。为了她遥远的故乡黠嘎斯,为了那一点点的希望,她仍旧要在这宫城之中,辅佐圣上。辅助大唐。
    她一生都无法得到自由了。但是她心甘情愿。
    毕竟,她的心愿,已有人替她实现了。
    姿娘一走,就再没人可以阻拦了。
    白马载着月华和叶吟云。重又跑到长安城的街道之上。
    此时正是清晨时分,白马依次跑过平康坊、西市、各处坊间,直往长安城外而去。
    昨夜的灯车,昨夜的欢声笑语,早已荡然无存。连同一场凶险的刺杀,数场诡异的案件,仿佛梦境般消逝,了无痕迹。长安城仍旧是长安城,庞大而繁华。
    卖胡饼的摊子起了。卖羊肉汤的摊子起了。厚厚的胡椒味弥漫,让人有了一丝暖意。
    这一切与长安城的每一日无甚区别。
    叶吟云长长地叹了一声。
    “你又怎么了?”月华问道,“肚子饿么?”
    “倒没有。”叶吟云轻声道,“我想起昨日清晨,裴余匆匆找我,让我出马。看似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一日而已……”
    他边说边摇头。这一日,将许多事穿在一起。
    十五年前辛公平之杀案,六年前长安血案、太子暗杀、血洗洛阳,甚至还连带了秋妃与郭妃宫中之争,还间或银刀、裳伽的黠嘎斯之事。可一日过去,一切如常,不过一场幻梦。
    他又沉吟片刻,仿佛这时。他才想起一件事:“这不是去道观的路,你要带我去哪?”
    月华也不说话,只是加快了马,向前跑去。不过片刻,他们就来到了金吾府前。忙碌了一夜的金吾卫们,看到这突然而至的白马,只当是过路,都懒懒地提不起兴趣。唯有一个金吾卫,高声喊了起来:“先生!先生!”
    有金吾卫在嘀咕:“那个再世国老又怎么了……”
    “哎,管他呢,他也算立了大功一件,让他嘚瑟一下吧。”
    就在这低声的议论之中,易小渊跑了出来,冲到了马前。
    他满身是汗,衣服都粘在了一起,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臭味。可看到前来的两人,他还是咧开大嘴,露出了兴奋不已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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