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秋妃心中又是一闪,这人明明拿着匕首似的刀,为何脱口而出用剑?
    她突然立住,不再动弹,一些曾经忽略的细节如线串明珠,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
    鹦鹉。刺客知道她养有一只彩羽鹦鹉,并且能引叶吟云前来。
    他用着刀,却在说剑,看来是个惯用剑之人。
    此人武力高强,行动敏捷,不在自己之下,可是当世罕有的高手。
    还有,这塔楼,一向不是官家,而是征用的府兵所建造、维修……
    灵光乍现,汇聚成一个名字,秋妃僵硬地立住了,面对眼前黑幕遮住的灯火。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还有一句低吟:“我知道你是谁了。”
    刺客似乎并不在意:“哦,是谁?”
    秋妃抿住嘴唇,正欲说出那个名字。然而,就在这时——
    脚下地面突然发生剧烈的颤动,上下起伏。宛如地动。秋妃也好,刺客也好,一时都站立不稳。不过,这状况并未持续太久,刺客一把抓住秋妃,另一手抓住圣上所在的椅子,稳稳立住,虽然危机乍解,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什么人?”
    刺客话音还未落下,一个矫健的身影,揭开帘幕,从外间飞跃进来。
    她没有丝毫的犹豫。挥起雪亮匕首,就像椅子上至高无上的帝皇胸口刺去。
    寒光一闪,秋妃脱口喊道:“不可动他!”
    近乎本能地,她行动起来,手一拍一折,自刺客手上抢下威胁她的短刀,向那袭击圣上之人猛地一掷。那人没料到有这么一击,只得瞬间抽出匕首,将飞来的短刀击到一边。
    诡异的刺客也抓住时机,将绑缚着圣上的小床榻用力一推,推到了木板边缘。
    “怎么回事?”秋妃惊得忘记了端庄,“你们不是一伙?”
    “不是一伙。”刺客发出低沉的声音,“是另外的刺客。”
    他顿了顿,重又发出笑声:“那么,刀人,这个对手,就交给你了。”
    话音未落下,他以极快的速度行动了。不过眨眼睛,他砍断了几根绳索,然后又摆动了什么机簧。秋妃还未反应过来,诡异刺客和圣上床榻所在的半边木板重又缓慢地升了起来。
    只留下秋妃,站在剩余半边木板上,背对这后来的神秘刺客。
    她没有急着动作,后来的刺客也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秋妃深吸一口气,吐出了几个字。
    “杀戮之舞。”
    后来刺客轻声答道:“是。”
    那声音是略有些沙哑的女声,显然来自一个成年的女子。
    秋妃依旧没有回头,她向下看。诡异刺客和圣上的半边升上去后,余下的半边木板边缘,空无一物。此时,木板停在足有四五人高的地方,若摔下去,不是粉身碎骨,便是重伤。
    秋妃又一次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终于转过头。
    “是黠嘎斯人么?”她顿了顿,“还是。裳伽?”
    “说得没错,银刀姊姊。”
    外间的花灯隔着黑色帘幕照了进来,在金发碧眼的胡人女子身上留下微光的影子。秋妃与她对面而立,仿佛在照镜子,除去头发和眼睛颜色的差别,她们几乎一模一样。
    “还是叫你一句娘娘呢?”裳伽的声音低下去,“忘恩负义的婊子。”
    秋妃仿佛没有听见她后一句的侮辱,她站直了身子,握紧了手上的短刀。如同一个威严的妃子般,她大声怒喝:“意图谋杀圣上,这可是死罪。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裳伽的眼神流露出怨恨,“或许因为你的背叛,你没有救下黠嘎斯。”
    “不,我没有背叛,听我说裳伽,我潜伏多年,很快就要成功了……”
    “闭嘴。”胡人女子举起了短刀,“今日。挡我者死!”
    “身为刀人,我也不会让人再伤害圣上。”
    秋妃沉声说道:“来吧。”
    仿佛有信号一般,两人齐齐地跃起,旋即如同两个色彩不同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裳伽手握短刀,直直劈向银刀。而银刀将腰一弓,躲过她正面劈砍,几乎是同时,她双脚抬起,对准裳伽的腹部,猛地踢去。而裳伽早有准备,她借力一跃,将双腿缩到原先腹部的位置,反而对着银刀的膝盖一踢,借力用力,将她踢出一段。
    不过眨眼之间,这姐妹二人就过了数招。两人站在仅剩一半的木板之上,双双对视。
    “你居于宫中多年。功夫竟没有退步?”
    “你的杀戮之舞,竟练得如此好了?”
    她二人几乎同时发出诘问,下一刻钟,两位黠嘎斯女子就齐齐跃起,攻向对方。
    若说刚才的第一波攻势,银刀还像是试探功力,而现如今,她像是使出了全力。她使尽地挥出一刀,又一刀,仿佛一道道银白色的弧月,直指裳伽要害。然而多年苦练绳技的舞姬却一次又一次地轻巧躲开了,在她的面前。银刀的攻势总是慢了一步,只能击中空气。
    “裳伽。”在激烈的作战之中,有黠嘎斯语的声音响起了,那是银刀在说话,“裳伽,就算把皇帝杀了,也没有人会帮黠嘎斯。”
    裳伽冷笑一声,用黠嘎斯的话语恢复:“那像你一样,卖出武力和身体,就有人帮忙?”
    “……在我们以前看来,大唐是如此强盛,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救下我们的部族。”
    银刀口中说着,手上却丝毫没有停滞,她一刀一刀地攻向裳伽,意图制服她。可裳伽早已洞悉了她的举动,又是躲又是跃,她一下也没有击中。
    “我当初也是做如此想。若我成了大唐的妃子,便可利用帝皇的偏爱,令他救下黠嘎斯。可是,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
    “错?何等可笑,我们错在何处?”
    “裳伽。我也是入了宫中,才得以知晓。”银刀苦笑着摇头,“大唐外间看似强盛,内里却早已空虚。不说昔日安史之乱留下祸患,就连当初与回鹘之约,也是皇室强迫公主和亲。才得以勉强讲和——”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
    “至于皇家的权利,早已被各处藩镇割据,虽然今日圣上收回不少,可比起强盛之时,那便差得远了。”银刀轻声说道,“换句话说,他们根本就是自顾不暇。没有一点多余的兵力,去援救黠嘎斯,真的,一点儿都没有。”
    这一回,裳伽的动作停了下来,差一点儿,她就被银刀的手法击中。
    “……我不信。”她后退一步,喃喃地说道,“我不信。”
    “不要逃避现实,我的妹妹,黠嘎斯的女儿。”银刀淡淡地说道,“事实就是如此。”
    “也就是说,没有人,没有人能救黠嘎斯?”裳伽嘶声道,“我们两人自幼刻苦训练,使团诸人千里奔袭,最后牺牲了所有,只是为了一个……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梦幻?”
    “梦幻?没错。确实是梦幻。”
    银刀的声音也有了几分疲惫,她想起多年前的经历,不由得摇摇头。
    “我抛弃了亲生的姐妹,背负叛徒的骂名,甚至还抛弃了自己一直信仰的玛纳斯大神,只为证明这件事并不是真的——可是,当我来到宫中,我越发感觉到,确实如此。”
    她摇摇头,看着有些呆愣的裳伽。
    “无可奈何,真真无可奈何……”
    说这话时,她出手相击。她知道裳伽已有些动摇。便调转刀口,以刀柄攻击。
    然而裳伽近乎是本能般地躲了开来,口中说道:“不会的,不会的……”
    “裳伽。”银刀叹了口气,继续劝道,“我看这情状,你似乎与那挟持圣上的刺客不是一伙,快快离去吧,你我其实都做不到什么,我能给你的……”
    下一刻,一个金色的身影忽地飞过,掠过她的身边。
    银刀眉头一皱,她知道,那是裳伽突然攻击。这个女子趁她不备,在她的手臂之上,砍下了一道巨大的伤痕。她一时也怒了:“裳伽!”
    话音未落,她的后背,又受到了重重一击。
    “裳伽……你,你当真想要,杀了我?”
    “当然,杀了你,杀了皇上,连白隼都杀了……”
    “白隼?”银刀一愣,“是白隼带着你……”
    她回过头,看见她的妹妹在狂笑。这一刻,黠嘎斯的少女杀手裳伽不复存在,平康坊鹿双仰慕的走索舞姬也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个绝望而疯狂的灵魂。
    “我要毁灭,毁灭这毫无希望的一切……”
    她喃喃地说着,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短刀应着远处的灯火,闪闪发亮。
    “我本不该告诉你的。”银刀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她又一次,举起了手中的刀。
    是谁把裳伽引到此处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尽快阻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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