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渊用尽全力,将金吾卫佩剑掷了出去。
    那剑锋利而雪亮,正中右边马匹的脖子。那马吃疼,嘶吼一声,前蹄扬起。
    “太棒了!”易小渊喝道,“成了!”
    他的身体急速向外飞去,之前几次都还有挽救的机会,这一回看来是不行了。这里没有人,也没有树,甚至连个能阻挡的东西都没有。易小渊在心里苦笑摇头,今儿是喊了好几次吾命休矣,结果终于还是应验了。
    他这样想着,闭上眼睛,静默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然而在闭眼之前,他看到了自己最不愿看到的景象——
    马车重又奔跑起来。
    被重创的马已浑身无力。跪倒在地,旁边的马初时大概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刹住脚步,骤然停下。如今同伴血流如注,它便明白有人要伤害他们。立刻惊惧,本能令它忍不住用尽全力,拖着车板与同伴,仍旧往前跑出。
    “哎呀!他妈的,这畜生……这畜生!”
    易小渊愤怒至极,可如今他已没了任何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夺命的马车继续向前冲去。他撕心裂肺地喊道:“弟兄们……拦住它!拦住它啊!”
    可他的声音被淹没在观灯车的欢声笑语之中,仿佛无人听见。
    易小渊绝望地闭上眼睛,面对此等无能为力的状况,他宁愿自己身死。也不要看到接下来可能的毁灭。而正如他所想的一般,他的身体向下开始坠落。
    坠落的速度很快,他以为自己立刻会触到坚硬的地面,然而——
    然而他听见什么声音,像是绸布被展开,抖动的哗哗之声。再回过神,他已落下,有什么东西拦住了他,硬生生地缓解了他的下落。
    “怎么回事?”他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大呼出声:“哇!”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几个女孩子。不同于市井那些男装胡服的女孩,这几个女孩都身穿襦裙,香腮云鬓,而且神色肃穆,连一丝笑容也没有。
    若在平时,突然遇见那么多女孩,易小渊早就支吾得不知如何是好。可眼下情况紧急,他立刻脱口而出:“快拦住!拦住那辆马车!危险!”
    他没法马上把事情说个清楚,只得手舞足蹈,满脸焦急。
    远处,马车丝毫没有停留,剩余的一匹惊马撒开蹄子,用出浑身力气,夺命狂奔。易小渊看见,有几个健壮的仆妇上前想要拦截,可都被马惊起的尘土大风击退,眼看那马就要突破重围,冲向市口,就在此刻——
    “呼啦——”
    一枚箭簇划破夜空,射向马身。
    “嗤——”
    几乎是同时,另一枚小巧的弩箭。同样也射向马腿。
    那惊马左右受击,腹背受敌,立刻两腿一弯,倒了下去。
    马停下了,背后仅剩的车板却没有停下,它径直向前撞去,撞到两匹健壮的马身上,强大的冲力让它被撞得粉碎。
    虽然隔了好一段距离,但仍有木片飞溅过来,易小渊赶紧伸手,挡住脸面。待到动静散去,他立刻睁开眼睛,只见那马车在离西市口只有数步的地方散架,而远处,西市口的金吾和打手们。有那么三四个听见了声音,匆匆赶来。
    而剩余的还在各自忙碌,完全没有察觉之意。
    易小渊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若再晚个一时半刻,便难以挽回了。
    这样想着,他双手撑地,试图站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的手触到了地面,在那里他摸到了一张破裂的丝绸,想到此处,他不禁“啊”的一声,惊叫起来。
    “这这这这是宫内上好的丝绸吧?!”
    他惊讶地问道。
    “刚刚,我掉下来,是各位……各位娘、娘子将这绸布展、展开,将我、将我接住?”
    他拈起被扯裂的一角。龇牙咧嘴地表示心疼。
    “就、就这么、破破、破了!”
    边这样说着,易小渊边抬起眼睛。然而立在一旁的女子都低眉顺眼地立到了一边。身为金吾,易小渊一直在男人堆中打混,连平康坊都没去过的他如今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喃喃地问道:“娘子、各位娘子……”
    正在尴尬间,突然有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金吾?”一个白色的身影迈步跑来,“是你吗,金吾?”
    “这声音……”易小渊扭头看去,“月华?是你!”
    他本能地向月华的方向迈出几步,两人对面而立。易小渊又惊又喜:“你怎么出来了?”
    “哎。出来这事,说来话长。喂,你没事吧?”
    “还好。”易小渊抓了抓头,“但这丝绸……”
    “没事的了。”月华把手一挥,“宋阿娘那边多的是。”
    “宋阿娘,是谁?”
    “喏,就是她。”
    他二人只分别了一个时辰,但之前都做了再不相见的打算,如今突然重逢,竟有些久别相见的味道,于是也不顾周围,两人一搭一档地说起话来。那些拉扯丝绸接住易小渊的侍女轻声退回了香车之中,在那里,宋尚宫正慢慢地缩回半身,收起手中的弩箭。
    无论是车中仆妇。还是车外侍女,如今都睁大了眼睛。
    方才危急时分,宋尚宫取出弩箭,自香车上探出身,举起弩箭。稳稳射中马腿,一套动作可说是一气呵成毫无滞涩。虽说那弩箭本来也是小巧,由女子射出也不算费力,但是射出的人是一身华服,平时连路都不敢多走一步的宋尚宫。难免令人吃惊。
    “咳,咳咳。”宋尚宫也知自己越了界,轻咳两声,沉声说道。
    “昔年我家周围都是猎户,随家姊入宫之前,也学了一些。”
    她顿了顿,严厉说道:“身为女子,还是以针线女红为业,兵器是男人的东西,我们不能越矩碰触。此回是事态紧急,我便出手,你们莫要……”
    宋尚宫似乎想说“莫要告诉家姐”,但她想了想,还是改了口。
    “回去我自会向家姐请罪,你们要引以为戒。”
    年长的仆妇们都点头称是,稍微年轻些的侍女却生了玩弓弩之心。但不过片刻,有个仆妇来报:“尚宫,金吾卫参军要与你相谈,如何是好?”
    “情况紧急,你们赶快拉起帘子。我们隔帘而谈。”
    宋尚宫又恢复了昔日冷静,对着远方喊道:“月华!”
    她再一看,那白衣女孩儿正和一个金吾面对面说得起劲,她不由得更大声地喝道。
    “月华!回来!”
    “哎哎,知道了!”月华应着,“最后问一件事,那另一根箭是哪儿来的?”
    “我没看太清楚,但是看样子,莫非是……圆,燕羽大侠?”
    “他来干什么?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或许他……还是北斗卫里那个游侠吧……”
    易小渊说不出什么大道理。那只能挠了挠头。
    远处宋尚宫又在催促:“月华!”
    被她一喊,月华如梦初醒,赶紧回身跑去。但跑出两步,她又返身回来,拉了一把易小渊的袖子:“一会找我,我们再去找道士、小府兵!”
    易小渊低声道:“这……这可不是玩……”
    月华没听见他的低语,只是睁大眼睛嘱咐:“可千万不能抛下我啊!”
    易小渊愣了愣,旋即用力点头:“好!一定!”
    得到允诺,月华笑了,她拍拍易小渊肩膀,快步离去。而在那边,侍女们给宋尚宫马车挂上帘子,仆妇们则奔忙通报金吾卫众人,一时间,本就忙乱的情势更加忙乱起来。
    宫中女官,与宫外军人直接对话,这在过去是从未有过。但眼下情况紧急,两方都顾不得礼制一类,金吾卫将军匆匆赶来,隔着帘子道:“宋尚宫。”
    他听闻过宋家姊妹重礼过命的传闻,也不知该不该拜。好在宋尚宫也没有多问,只是将所知情况悉数告知。参军听毕,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么说,圣上从清早就无人见过。”
    “是。”宋尚宫答道,嘴唇微微地抖动。
    参军四下张望一番,见无外人在场,他凑近马车,压低声音。
    “既是如此,尚宫……你能确定,圣上还在?”
    “!”他说出宋尚宫心中恐惧,高贵的女子不由得心中一惊。她沉吟片刻,勉强稳住心神,沉声说道:“妾身也……不知。”
    参军声音更为低沉,似乎在思虑:“尚宫……”
    “参军!”帘内,宋尚宫突然扬起头,“妾身不知,便是没有确切死讯。”
    她顿了顿:“换句话说,便是——便是圣上还有生还之希望。”
    “在下方才便是想说这事。”参军沉吟道,“距子时还有一段时日,无论如何,我等需去看个究竟。只是……”
    宋尚宫喜道:“多谢参军。”
    她的喜悦并没有打断参军的沉思,这位将领抬起头,看着灯车即将前去的花萼交辉楼,很是不安地摇了摇头。
    “一会灯车到达,便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谁是敌,谁是友,该如何……如何分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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