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曲巷之中,刚才拼命躲避易小渊追击的百戏车,略微放慢了速度。
    那在外间驾车之人问道:“甩脱了么?”
    车厢里有一人探头答道:“没看到马了。”
    另一人则粗声粗气地抱怨道:“为何不刚才就点火,炸了那些狗唐人!”
    再一个声音小声急道:“那岂不是弟兄们陪葬?”
    前一人怒道:“我等早已发誓,随圆静大师报仇雪恨,怎得连死都怕了?”
    “莫要吵了。”一个稍微沉稳些的声音说道,“话事人已传话,非到时辰不可点燃。大师应有自己考虑,我们既决定追随,便得听他命令才是。”
    这人说得也在情在理,诸人顿时停了话语,车中一时沉默。
    许久,先前探头那人突然说道:“你们从刚刚开始,是否听见鸟鸣?”
    “想多了吧,怕是路旁其他百戏团做的鸟戏……”
    话音还未落。驾车人突然发出一声压低声音的惊呼,勒紧马绳,令马车停下。车中之人也是训练有素,立刻回身,护住装满火药的箱子。
    “什么情况?”
    “前方远处有一对队列。看来都是狠角色。”驾车人低声说道,“如何是好?”
    “避开。”车中一人说道,“往旁边去。”
    驾车人得令,正欲调转马头。就在这时,车厢之后传来一个粗重声音:“可让我追上你们了!”
    “什么?”车中众人据是一惊,立刻有人探头望去。只见马车之后,一个金吾满身大汗,却又脚步不停,踩着街道积雪,大步跑来。
    “是刚才那金吾!”有人喊道。“他还在追!”
    “事不宜迟。”车内有人道,“立刻转向。”
    驾车人听见,缰绳一摆,就加快速度,往旁边窄小曲巷行驶而去。追在其后的易小渊急了,眼看距离又要拉远,他又一次咬紧牙关,拼尽全力,用力一跃。
    这一跃,他抓住了车的后辕架。
    几乎是同时,马车开始加速,易小渊反应不及,只得跟着跑了起来。
    起初,他还能以脚步勉强支撑,到后来,他只能被马车拖行。那车辕本就是粗木制成,上面满是糙皮倒刺,易小渊的双手很快磨破,血流出来,竟连他都觉得有些生疼。
    可恶。他在心内低低地怒吼了一声,老子都快支撑不住了!
    心中如此骂道,他却咬紧牙关,死死地不松手。疼痛钻心,恶。他在心内低低地怒吼一声,但仍旧死死抓住不放。
    就在这时,马车转向,绕进旁边窄小曲巷之中,速度为之一滞。
    易小渊想都没想,抓住时机,一跃而起。一头撞破车窗,撞进车厢之中。
    只听“哗啦”一声——
    “什么人?!”
    车中诸人,齐声喝道。
    那边,易小渊还未落地,就闻到一股混杂着草香的硫磺味,他立刻明白,叶吟云猜得没错,这辆车,便是英博一伙满载火药的一辆。他也顾不得许多,喝道:“大胆暴徒,金吾办案,你们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话音未落,他就挥动拳头,向车中人影狠狠打去。
    被打之人没有防备,被易小渊狠狠一击。身体猛地飞出,撞上车厢,整个马车猛地一震。外间的驾车人立刻喊道:“大哥,可需支援?”
    “不必。”车中人喊道,“他只有一人。”
    “一人又怎么样?”易小渊喝道,“一人照样能将你捉拿归案。”
    这样说着,他立刻大肆挥舞拳头,向车厢中人打去。
    几拳下来,只听见一阵沉重的噼啪之声,喊痛之声不住。
    看来也不怎么厉害嘛。易小渊心中窃喜,更加用力地挥舞起拳头来。
    他越发高兴,心道很快能夺下此车,回去与叶吟云汇合。但就在此时,车中响起一个沉稳之声:“放帘。”
    只听“呼啦”一声,车的几个窗子全被布料遮住。挡得严严实实。本来车内就靠外间街光看物,如今帘子一拉,车内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易小渊倒不惊惧,笑道:“老子连墓穴里的镇墓兽都打过,还怕你们?”
    说罢,他拔出剑来,想像此前一般舞得密不透风,令那些车中人不敢靠近。
    但就在这时——
    整辆车猛地向右一拐!
    “哎呀!”易小渊大呼一声,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摔倒在车上。
    他膝盖刚刚着地,说时迟那时快,车中响起了一声喊叫。
    “弟兄们,就是此刻!”
    只听“咚”的一声,有什么笨重东西砸中了易小渊脖颈,或许是装火药的箱子。易小渊只觉得眼前一花,几乎要昏厥过去。好在身为金吾,他操练多时,再加上皮糙肉厚,还是勉强顶住了。他口中喝道:“你们……趁人之危……”
    “他还能动,快制住他!”
    又是一声呼喊。易小渊还没反应过来,已有一人重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他正欲挣扎,又一人上前,按住了他。两人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但他仍旧呜呜喊道,意图挺起身来。那车中人也不放松,三个、四个,不一会,就有四个人上前。按的按,压的压,将他死死制住。饶是皮厚如易小渊,此刻也呼吸艰难,动弹不得。
    车外突然响起了驾车人的声音:“大哥。到了。”
    “好,不要慌乱。”车中沉稳的人说道,“缓缓地停过去,不能让人起疑。”
    “你……嘶嘶……呼呼……”
    他们话语还未落下,易小渊拼命吸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出打呼噜般的声响。按住他的人立刻急道:“大哥,这金吾怎么办?”
    “……”沉稳之人沉默片刻,然后吐出了三个字。
    “灭口吧。”
    “可……恶……呼呼……呼……”
    易小渊想要斥骂,可还未说出话来,已有什么东西倒到他脸上。
    这是……火药?他们是要……炸了我?不对,不对……
    是活埋!要用这火药土把我……把我憋死……
    他正想着,车外人突然低声喊道:“大哥,刚才那行伍来了。”
    “莫慌。”车中人说道,“此处马车数以百计,他们绝不会轻易识出。”
    说话间,易小渊呼吸越发困难,连意识都模糊起来。他原以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可临到此刻,还是感觉到了发自本能的恐惧。
    一片混沌之中,他嘶声喊道:“先生救我!叶吟云……救我!”
    可火药土已盖满他的脸。就算喊出,这句话也无法传入叶吟云耳中。而与此同时,一句更加绝望的话语传来,那是车中人在吩咐。
    “你去把毡布盖上,莫让人发觉。”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
    “还有,把外面的鸟雀也驱赶一下。”
    眼见七彩鹦鹉芦花儿飞进了一处曲巷之中,叶吟云带着金吾卫和打手小队,快步跟了进去。那曲巷狭小,走了好一阵。眼前才终于豁然开朗。
    “什么……竟是,这里?”
    金吾卫中,有人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又说了起来。
    “此处虽在长安城中,可地势略高,是天然的观景之处,将车辇停在此处,便可将远处街景一览无余,许多达官贵族也常来此处。”
    那人这么说着,叶吟云抬头寻找芦花儿的踪迹。
    然而,此处空中空无一物,不见鸟雀飞动,也不见有一只停在哪辆车辇之上。
    那人还在说着:“今日呈露之宴,此处正是看灯车的好地方。我早料到会有许多人在这里,可没想到,有这么多……”
    叶吟云向前一看,只见有四十余辆马车,在眼前空地一字排开,如同列阵一般。
    那些马车有大有小。有些罩着华丽的帷幕,有些覆盖着外布,每辆车中,都有笑语欢声传来,从外间来看,几乎毫无区别。
    装有火药的会是哪辆车?叶吟云睁大了眼睛,他们躲在何处?
    他停顿片刻,打手间已传来窃窃私语。刚才一直喋喋不休的金吾似乎也看出端倪,他走到叶吟云身边,问道:“跟丢了?”
    不等叶吟云答话,他已接话道:“你打算如何做?不会要……不会要搜查吧?”
    他一声惊呼:“那可使不得!跟你说,我在外间看到丞相府的侍卫了。在这其中,应该有裴丞相家的千金与郎君!”
    “裴丞相?可是裴度?”
    叶吟云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那金吾急急答道:“正是,正是,裴丞相强直刚正,是个好官,可毕竟上下有别,我们不能贸然冲撞人家贵胄子弟……”
    叶吟云苦笑一声:“我何时说要搜查了?”
    “不搜?”那金吾惊讶道,“那你……”
    他伸手一指,指向前面那几乎别无二致的数十辆车辇。
    “那你要如何找出其中,装有火药的那辆?”
    “我自有办法。”
    他俩说话声音大了些,后面的金吾和打手听得清晰,有人觉得有趣,有人想看笑话,而另有人是满心担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吟云身上。
    只见道士向前一步,缓缓地,敞开了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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