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情绪大起大落,其实郝风楼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一对义父义子有时相互安慰,有时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
    还是没有来。各路的叛军没有任何异动,其实这虽然是个圈套,可是郝风楼扪心自问,这些叛军也会毅然决然的往这圈套里钻,即便是他们清楚朱棣的心思,也不会无动于衷。
    毕竟,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大明天子就在这里,拿下谅山,便可一鼓而定,再没有后顾之忧。
    否则即便是将安南的明军全部歼灭,又能如何?
    那陈勤让不会不知道朱棣的脾气,即便是解决了安南所有的明军,甚至击溃了朱高燧,素来睚眦必报的朱棣只会召集更多的兵马南征,誓将他们这些叛党杀光殆尽。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来呢?
    这才是令人苦恼的问题,郝风楼为此,脑袋都要想破了,理论上来说,对方不可能没看清这一点,既然明白拿下谅山的重要,为何还如此老神在在。
    一日日过去,升龙那边已经传到了急报,升龙的叛军已经预警,显然是打算应付朱高燧所部了。
    这消息传来,朱棣几乎失去了信心,他眯着眼,冷冷地看着送来的译本,最后冷笑连连地道:“看来是要做最坏的打算了。传旨吧!传旨回京,让太子立即筹备兵马……”
    郝风楼没有吭声。
    倒是这时候,郑和却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惊慌失措地道:“陛下,陛下……”
    他进来之后,不敢卖关子,直截了当地道:”有一队兵马……不。有许多兵马出现在了关外,斥候回报,遮云蔽日的军马蜿蜒十里,自东南方向来了……“
    朱棣豁然而起,整个人僵住,最后狂笑道:”朕就知道,朕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的,哈哈……原来这是他们的疑兵之计,他们故布疑阵,佯作镇定。实则却是暗遣主力兵马来了。来得好,来得好啊,朕就怕他们不来,郑和,命人再探。摸清他们的底细。“
    郑和不敢停留,急急忙忙地去了。
    倒是朱棣和郝风楼对视一眼。俱都松了口气。
    很显然。他们之前的情报都是错误的,或者说,神武卫们产生了疏忽,没有意识到这是叛军的疑兵之计。其实事后回想,倒也能够理解当时王勇所部对凉山发起突袭,却被郝风楼识破了阴谋。反而事先布置了陷阱,傻子想来都知道。郝风楼必定在安南安排了密探,能够随时打探到许多人的动向。
    那陈勤让和黎利二人吃一堑长一智,而这一次却是成功的将郝风楼蒙骗。
    郝风楼心里不由谨慎起来。一方面,这确实是神武卫的疏忽,神武卫初创,许多地方依旧不够完善,这一次确实暴露出了不少的问题。而另一方面也是证明陈勤让或者是黎利,必定是极为谨慎和狡猾的人物,这样的人物不好对付。
    用不了多久,更多的消息传来,已有叛军的先锋抵达了这里,人数只有几千,如今已在关外安营扎寨,至于其他各路,源源不断的叛军正在汇聚,宛如一条条溪流奔腾向关外。
    一个时辰前,报的人数是三万,此后则是五万,最后竟是达到了八万之多。
    这数字足以让人倒吸一口凉气,短时间内聚集如此多的军马,粮草肯定不足以接济,那么对方的意图依旧很明显,他们显然打算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拿下谅山。
    朱棣在冒险,叛军也在冒险,双方都压上了所有的筹码,决心在这谅山决一死战。
    双方都清楚对方的意图,所以这一次,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的阴谋,狭路相逢勇者胜,不会有任何的投机取巧。
    谅山关这边,人数不过是对方的百分之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一屏障的就是这道雄关,还有郝风楼手里的火器。
    即便是郝风楼,此时也有些紧张,虽然此前他不断向自己鼓气,可是事到临头,还是不免有些失措。
    倒是朱棣,却显露出了不同寻常的镇定,当敌人出现,他整个人炸开的山猫,变得跃跃欲试起来,这个人的骨子里都有一种宁折不饶的气质。
    他指挥若定,看了郝风楼一眼,道:”郝风楼,朕和你一起到关楼去。“
    二人上了关楼,远远眺望,都忍不住倒吸口凉气,在这关外,连绵不绝的大营看不到尽头,远处人声鼎沸,乌压压的人头攒动,一处处大营前升起了炊烟,数百数千的炊烟升上天空,不禁令人叹为观止。
    朱棣将手搭在女墙上,却是豪气干云地道:”郝风楼,你怕吗?“
    郝风楼确实有点怕,猴头不由滚动了一下,却是反问道:”不知陛下怕不怕?“
    朱棣笑了,道:”朕怕的事多了,还不是这样走了过来,当年南军围北平,人数是这些人的七倍,五十万之众,浩浩荡荡,朕若是怕,早已完了。朕在大漠,十万北元铁骑就在朕的数十里外,朕不过几千人马,亦不曾有过畏色。朕单人独骑至南军大营面前观阵也不曾怕过。你可知道为什么?“
    郝风楼道:”儿臣不知。“
    朱棣淡淡地道:”因为朕知道朕的身后有忠心奋勇的将士,这些人依仗着朕,朕也依仗他们,他们看到了朕便如有了主心骨,奋勇上前。而朕有在他们在,亦无所惧。“
    说罢,朱棣又侧目看了郝风楼一眼,才接着道:”现如今,朕只有依靠你了!“
    郝风楼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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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万大军已经压上了陈勤让和黎利的所有赌注。当日,人困马乏,陈勤让传令下去,让人歇息。
    大营里却是灯火通明。坐在大帐里的,既有不少从前的明军官兵,也有不少安南的本地豪族。
    黎利皮肤黝黑,四旬上下,眼睛狭长,却带几分阴柔之气,此时他喝了一口酒,佯作是有些醉了,笑嘻嘻地道:“谅山已经到了,踏过了这个关,谅山县就在探囊之中,陈将军,现在该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吧。”
    陈勤让并不显得轻松,他对朱棣极为了解,当年曾跟随朱棣靖难,见识过朱棣的厉害,所以虽然谅山露出了天大的破绽,可是他从不敢轻松。
    自反叛以来,他已不知多久没有睡过好觉,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惧时刻环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要发疯。
    好在他还有酒,不知多少的酒水下肚,陈勤让醉醺醺地喷吐着酒气道:“交代?什么交代?”
    黎利冷笑道:“人是你坚持要来的,本来我们不该如此冒险,可是你既然坚持,我亦无话可说,但你要明白,我信得过将军,可是我的部众却未必信得过将军,将军难道就不怕这谅山有诈,设了伏兵吗?”
    陈勤让笑了,那带着黝黑的眼窝里,一双眸子露出了恐惧之色:“你知道燕王吗?”
    黎利皱皱鼻子道:“燕王岂不就是大明天子?”
    陈勤让执拗地道:“不,我说的是燕王,不是大明天子,大明天子并不可怕,可是燕王殿下却是可怕。他们虽是同一个人,可是你要明白,这世上任何人想要和燕王作对,从来不会有好下场,那铁铉被凌迟处死,燕王命人在他的身上割下了七百多块肉,他命人割了铁铉嫡子的耳朵,命他吃下,再将他的全家处死。还有方孝孺,方孝孺想来你们安南人必定听说过,方孝孺不肯屈服,被夷了九族,被杀的足有巨万。这世上和燕王作对的,都不会有好下场,不会有……”陈勤让醉了,又往口里倒了一口酒,泪眼模糊。
    黎利却只是淡笑:“那又如何,若是可以,我也可以凌迟,也可以诛族。”
    陈勤让摇头道:“你不会明白,你岂会明白当年燕王殿坐镇北平横扫大漠,大漠之人听见了他的名字便如听到鬼哭狼嚎一般,此后他以数千人起兵,击溃十万五十万人,未尝一败,你要问为何本将非要取这谅山?实话告诉你,本将知道燕王就在谅山,以他的性子,这谅山有千人防守也没有错,他一向敢冒险,这世上没有人能吓得住他,可是今日我们若是不将他拿住,以他的秉性,迟早还是要将我等挫骨扬灰,我年纪已经不小了,不想提心吊胆地活下去,拿不住他,你我迟早都得死无葬身之地,既然如此,那么索性来个了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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