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白止摇头。
    “天道轮回,世间所有的因果都会有了断……”
    夏天心点头,她喝得醉醺醺,脑子却还在,甚至因此说话也多了几分毫无顾忌的真性情。
    “当世仇该当世报才对。我要是那个将军,非得从墓里爬出去,揪着他的头发骂他。”
    “生时不珍惜,死了哭个屁。”
    景白止听得发笑,袖子一撸跟着骂。
    “对,哭个屁。”
    只是骂完,他的表情就淡了下来。
    “只是世事难尽人意……”
    沧海桑田,死去的将军再醒来时成了人嫌狗厌的神。
    “天道给了他一次机会,再遇前世仇敌时,可召水祸。”
    “他成了世间唯一一只蠃鱼。”
    蠃鱼,这个她知道。夏天心晃了晃脑袋。
    “是那个生活在海里,一出现在哪里,哪里就有水灾的神兽吗?”
    “嗯。”
    “也是世人最厌弃的神。”
    蠃鱼闯入人世,遇见了前世的仇敌。
    “原本一个个憎恶的脸庞,换了一世,再不如从前可怖。他们欢笑着邀请幻化为少年郎的蠃鱼入席,还争着将女儿嫁给他……”
    “他已经不想报仇了,世事变幻,前世的他们还是如今的他们吗?”
    “但水祸还是来了,他是蠃鱼,应仇怨而生……”
    景白止的声音突然变得很低。听到这,夏天心却笑了。
    “海里的鱼,出现在哪里自然哪里就有水灾啊。他生活在海里,没有 * 水怎么行。”
    “师父,是水灾本来就要来,不是他带来的。”
    “若世间真的有天道轮回,那些人前世害死了将军,这一世不过是将前世的债还了而已,他们已经偷活了一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所以……”
    夏天心抬头,伸出小手盖在景白止的眼睛上。
    “师父,你为什么哭?”
    “不是你的错呀。”
    不是你的错呀。
    面前的声音好似跟过往重合。
    年少的女郎从轿子里下来。
    “没有谁是带着灾祸而生的,这位小哥哥,你这样难过,会有人为你伤心的。”
    娇弱的女郎还是孩子的小奶音,她身量不过只到他的膝间,已经会像个大人一样讲道理。
    他吓唬她,说他是世间最可怖的妖兽,甚至幻化出原身。
    小女郎身后的奴仆吓得到处逃窜。可墉州已毁,他们不过是路过此处,送小女郎去父亲任上的,哪里能在这四处断壁残垣的地方找出藏身之处。
    吓跑了奴仆,景白止呲着牙,恶狠狠道:“现在知道怕了?”
    小女郎眨着眼,却戳了戳他的鱼鳍。
    “小哥哥,鱼没有水不会死么?”
    小小的手臂推着鱼鳍:“你去那里吧。”
    一片破败中,一口井就在两人不远处。
    景白止是被那小女郎吓跑的。他第一次遇见不怕他真身的人,甚至还摸着他的鱼鳍夸他漂亮。
    他躲回山里,偶尔午夜梦回忆起前世,突然想起他死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可膝下无儿无女,连个养老送终的都没有。
    他缺个女儿,像那个小女郎那样的。不怕他的,还会摸着他的鱼鳍夸他好看。
    还是女儿好,比前世军中那些糙汉子好多了。
    景白止的女儿梦做了没多久,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竟有机会再见那个小女郎。只是那时,那小女郎已是孤魂野鬼,她意识混沌,跟在他身后,迷迷糊糊时也喊他作爹爹。
    他想了很多法子想救活那个小女郎,还求到了言卿君的爹面前。
    那是个老好人,这凤鸣山周围妖魔鬼怪神,只有言卿君的爹愿意跟他做朋友。只是神也有不能为的事,小女郎的意识清醒了,但依旧是孤魂野鬼。
    景白止带她回家,让她跟亲爹告别。他看她跪在她爹的门前磕头,哭得很伤心,但转头又对着他笑。
    景白止第一次知道,为什么凡人都爱说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
    送小女郎离开的那天,天空很蓝。临走前,小女郎从怀里捧出一滴鬼泪。
    “听说鬼泪很值钱,小哥哥,你要是过得不好就卖了去。”
    小女郎走了,景白止捧着鬼泪一脸无措。
    万物轮回,景白止捧着鬼泪想。她现在这样挂念着我这个假爹爹,等轮回转世,会不会也像林渊那般,前世跪在他坟前忏悔,轮回后却又恨他害死他这一世的亲眷。
    景白止回过神,脱了外衫盖在夏天心身上。
    小徒弟扯着他衣袖睡着了,景白止突然就自语起来。
    “你说 * 得对,不是我的错。”
    这世间,并不是所有事都如他所料般那样悲观。世事难料,就像谁能想得到,那滴鬼泪里竟藏着小女郎的血魂。
    景白止突然想起言卿君爹打趣时说的话。
    “那小女郎离开时跟我说,你比他爹可怜。他爹爹有娘亲喜欢,还有她弟弟陪着。只有你,孤家寡人……”
    她还说……
    “我听鬼说,把血魂放入鬼泪里可以供奉神,保他一生顺遂,还能替他消灾挡祸,是真的吗?”
    言灵想起那小女娃天真的话,便不自觉露出慈祥的笑。
    她只问对别人有什么好处,也不问供奉神会不会伤自己,真是个小傻子。
    “是真的。”言灵应道。
    如果你想,便如你所愿。
    ……
    梦很长,夏天心想醒来,却觉得身不由己。
    她似乎变幻出了两个自己,一个在听完故事后被景白止交给言卿君,一个似魂体般在一旁围观。
    她不能言语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景白止对言卿君嘱咐。
    “我要走了,天心的命数与我相连。如今她灵台已清,我跟她此消彼长,呆在这里只会损耗她的命数。”
    只有他离开,替他消灾挡祸的命数才能了结。
    “嗯。”
    言卿君接过夏天心,顿了顿才道:“我爹当年在她体内留了一道转机,你留在这,她未必不好。”
    “什么转机?与你的婚约么?”
    景白止拍了拍言卿君的肩,此刻的他仿佛看透世事的老者。
    “她以此身献祭,我要是不走,即便有你护着,此生她也不能做自己。”
    “神灵体……”
    景白止看着身上的金光因靠近夏天心而被吸走,露出一丝苦笑。
    只要他留在这里,小徒弟就会不停吸收他身上的灾祸。虽然有言灵留在小徒弟身上的转机,可代价却是她需得当一个老好人。
    她下山,参加比赛,教人做灵膳,开灵膳店。每做一件对别人好的事,身上的禁锢就小一分。可若是有人害她呢?
    “她只能以怨报德,才能消除我带给她的灾祸。言卿,这不公平。”
    那个善良的小女郎,她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师父走了。”
    景白止小声道。
    夏天心只能眼睁睁看着景白止身影逐渐虚幻,直至不见。
    “师父!”
    她惊呼出声,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醒了?”
    屋里,苏锦河几人齐声道。
    “小师妹,不是我说你,日后千万别抓着酒就喝。”
    “就是,小师妹想喝酒,三师兄替你酿,可以美容养颜的那种……”
    苏锦河和洛少禹,要不星舒现在在艹乖巧人设,转口就是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是说什么美容养颜的时候么?
    “小师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星舒开口,语气里满是担忧。
    “师父呢?”夏天心忙问。
    或许是梦里的感觉太过真实,她顾不得身边人在说什么,起身便往去寻人。
    “师父……”
    本还大声说话的苏锦河声音低了下去。
    三人你看 * 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开口。
    “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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