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柏森森绕古寺,鸣钟悠悠越山村。
    此座宗祠坐落在荆州东南的黎山旁,乃是在此地聚居并传承了三百年余年的黎氏一族的家庙。
    三百年前倾天之役结束后,九州仙门共同分封天下有功之臣。受过重伤毁了道基的黎氏老祖也不去争那膏腴繁华之地。他觉得这座山名为黎,和自己同姓,又是传说中祖先的居停,和自己大有缘分。因此,他就选了这处众山环抱风光秀丽的小小谷地作为自己家族的生息之所。
    这天下安稳了三百年,黎氏一族也繁衍出好大一家子。
    相传这黎家乃是上古时的九黎之长—蚩尤的嫡传苗裔,因此正殿之中间的神龛上供奉的就是这座主杀伐凶事的上古军神,而自黎氏老祖以来的先祖牌位则陪祭在两旁。
    这座家庙的两侧的厢房自然而然成了黎家族学所在之地。
    随着钟声响起,抓耳挠腮地默写经书的十几个学童们除了有限的几个之外基本上脸苦得都能滴出水来,但都自觉地放下毛笔噤若寒蝉地安静坐好。
    那位坐在课堂前闭目打坐的面相看上去不过三旬,却带着几分愁苦之色的道师也睁开了眼,起身缓步走下来检查学童们的作业。
    只见他拿起桌上的抄文随意翻看两下,皱眉咳嗽一下,那被检查的学童乖乖地把手放在桌上,让这位道师用手持的戒尺重重地责打三下。偶尔也有看完之后不发一言,这就表示过了今天这关,让座中少年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等那道师全部检查完毕,也不开口只是摆了摆手径自走出客堂。这下这些学童彷佛一下子上足了发条,也不顾手上疼痛各个手忙脚乱收拾起桌上的书籍笔墨,开始准备度过一天之中最欢乐的时光,那就是放学后的游戏时间。
    其中唯有一个个子高大面容俊朗的少年,虽置身于嘈杂之中,却不管周围同学呼朋唤友之声,仍不紧不慢地稳稳地整理起桌上的文具。等他最后一个收拾完,也没有随着同学走出家庙反而一个人走进了正殿。
    那道师背对殿门正在整理香案,却原来他除了是族学道师以外还是这座庙的庙祝。他好似背后长了眼睛,就算那少年静静地步入殿堂也让他有所觉察。所以一等那少年进了门便淡淡地问道:“子昇,还是不成吗?”
    黎子昇苦笑一声,开口答道:“学生资质驽钝,昨夜入定脑中幻像仍是纷至沓来,这炼体的第一步聚精会神总也周全不了。”
    那道师回转身来说道:“你不是资质驽钝,而是聪明过了头。我早就告诉你这叫做知见障!也不知道你小小的年纪,脑中如何会有如此多的杂念。”
    这道师兼庙祝年有三旬,按照辈分算起来是黎子昇的族叔,名叫黎昭宙。是当下黎家族长黎麓阳的二子。
    这黎昭宙也有黎家中人的一副好容貌,面容清矍意态自然,但是脸上总有一份抹不去的悲苦颜色。少年虽然从不主动打听自己道师的往事,但是想来一位只差半步就能直入先天的高手,在壮年回到家乡做个孩子王,背后总有一些故事。
    黎子昇也隐隐约约听得族人私下议论这位族叔伤了肾水因此一直也未婚娶。他回道:“学生任督二脉不论正行逆行并不吃力,不知为何,入定的时候脑中总是杂念纷陈,特别是真气运行到百会穴的时候……”
    这黎家道师示意自己学生走进身前,搭了一下他的脉门,沉吟片刻后说道:“你精气确实已满,聚精这关算是过了……罢了,我还有三支定神香,最能安定心神,让人不起杂念。你便拿回家试试吧。”
    这少年最爱阅读各色图书,因此年纪虽小见闻却也广博。他听过那定神香对修行中人来说是珍贵之物,价格也不低,因此有点惶恐地道:“这如何使得?给我这样的小孩子莫得糟蹋了,还是师父您留着吧。”
    他族叔有点黯然地说道:“这定神香虽然珍贵,到我这步田地却是无用之物。”
    他接着一摆袖子,正色说道:“黎家小辈之中,吾也就看子昇,汝能有几分出息。几件死物换一个吾族高手,何谈糟蹋?”
    说着,黎昭宙自行回到后院自己房内,不一会儿就把一只不大木盒交在黎子昇手中。他示意黎子昇打开木盒,只看这三支定神香比平常线香粗了不少也短了一截,笔管粗细,成人中指长短古朴的暗黄色上面带着星星点点的蓝色光斑。
    如果凑上去闻,非但没有一般线香的香味反而隐隐有一股腥味。
    黎子昇小心地把木盒放进自己的怀里,一躬到地,诚心诚意地说:“学生多谢师父的厚赐,回去定当认真修炼。”
    “子昇,你我既是师徒又是叔侄,这么客气做什么?修炼么,当然要勇猛精进,但是有时候也是急不得的,你也不要太过心急了。好了,我要打坐,你自去吧。”
    少年听了这话便恭谨地自行退出殿外。
    黎子昇走出学堂来到庙外,却看到庙前空地上他的那些小同窗们正分成两队人马互相对峙争吵着。少年走上前去,听了几句才明白原委。
    却原来,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这黎山村中有一条小溪曲折通过,把整个村子分为东西两边。
    村子东岸聚居着本家大宗,而西岸则是分房析产单门独户的小宗和零散的外姓人家。即使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总也是泾渭分明分成两帮人在玩闹嬉戏。
    黎子昇住在村西头,他有家尤姓的邻舍。这尤姓少年缴了学费进了族学也成了他的同学,前几日中秋族中宰牲祭祖,他在旁边偷偷捡了个猪尿泡回家。
    乡间少年没有什么玩具,往往等村中人家杀猪的时候讨要猪膀胱,把它洗干净之后,往里面吹气,猪膀胱就渐渐膨胀成一个有人头大小的球状物,然后再用做袜子的线一圈一圈的缠绕起来,还可以适当地修正猪膀胱不规则的形状,最终就能做出一个球来。
    等他放学后拿出球来和村西众少年玩耍的时候,就引得村东头的那帮孩子眼馋。他们商量一会之后,就推出族长的小孙子,比他们子字辈还要晚一辈的黎岗奇过来讨要。
    这些大宗子弟口口声声说这祭祖杀的猪是黎家出的,那猪尿泡也是黎家的。这尤姓少年不问自取,那就是偷盗要他物归原主。
    尤家小子如何肯依,旁边的同伴也是同仇敌忾。特别是也有黎家孩子站出来说,族中公祭他们家也随了分子的,这猪尿泡也有他们一份。这两方就此争吵了起来。
    争吵中有一位村西黎家子弟,也是黎子昇的族弟,名叫黎子绪。他一转头就看到高大少年站在一旁观瞧。这小子绪素来爱戴敬佩他这个族兄。
    黎子昇一向为人宽厚,每日里都特意多带一些食物,中午用餐的时候总是不动声色地暗中周济与他和其他几个家里不那么宽裕的孩子。
    除此之外,他也知道黎子昇从小就聪明伶俐,有神童之称,族中上下包括动不动就打人手板的道师都高看了他一眼。
    平日里,虽然这堂哥性子静默说话不多,但是有的时候会给这些小伙伴讲一些奇奇怪怪但又引人入胜的故事,故事里有侠盗、有妖怪、有神仙、有战争、有笑料、有斗法,很受这些同学的喜爱。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为人大气,从来不以亲缘远近来论是非,一是一二是二。
    所以不管西边黎子昇的小邻居们还是东头的大宗子弟都很信服他,场中诸学生就数他威信最高。孩子们有了矛盾也不找看起来就很严肃的道师,而是直接找“子昇”哥。
    因此他高声喊道:“别吵了。昇哥来了,先听昇哥怎么说!”
    这少年所料不差,剑拔弩张的两方听了这话都安静了下来,全都望向一旁的黎子昇。
    少年看到这个场面心中微微一动,脑中忽然闪现出几幅画面。他定了定神,走上前来从开口温言说道:“这村东村西都是一个村,我们大家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朋,莫要为个猪尿泡伤了和气。我倒有个主意,大家一起能玩的上。”
    尤家小子却急急道:“昇哥,这本来就是我捡的,央着我娘缠的线。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玩!”
    这话惹怒了黎岗奇,他抗声道:“你这外姓小贼!这本是我家的东西,捡了就是你的?那我们上你家田地里去捡庄稼去。”
    黎子昇一看场面又要不可收拾,便提高了语调故作老成状地说道:“岗奇,你先住嘴!什么外姓小贼?有位伟人说过,团结就是力量!我早说过我们都是一个村子的人,这都要搞小圈圈,还做的了什么大事?”
    “三叔,什么是伟人?”
    “别打岔,听昇哥说话!”
    然后他转向尤家小子,温言道:“这球本来就是你的。你先听听我的主意。若觉得不好,我便做主让你拿回家去,看谁敢反对?”
    他顿了顿,看到场中那些小孩子被他气势所摄都没了声音,这才从尤家小弟手中拿过球来,高声道:“大家且听我一言!这个游戏叫做……嗯,叫做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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