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渠道:“贵族特别是大夫,多是没有骨气的。这些人当中很多都是卫国遗贵,如今这才几年,他们就已经忘记了昔日的出身。不过这一方面说明了父亲治理河南郡的策略得当,另一方面也给我们提了个醒,一要重视养士,二对于贵族大夫,不能用有奶就是娘的人”。
    吕荼听罢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了吕文,吕文凝思想了会儿,道:“父亲,孩儿从士绅的这些谈话当中,得出一个这样的道理:那就是士绅所关心的无非就是生存和娱乐两个问题。”
    “生存,士绅有自己的土地奴隶仆人佃人,这些足够他们生存的了,我们治政者所要做的就是无为;至于娱乐,这需要引导。因为娱乐不慎,大者可以使国家倾覆,小者可以亡家”
    吕文的话语很沉重,吕荼没有说话,因为他在品味自家二子说的话。
    这时吕渠插言道:“既然如此,何必让士绅追求娱乐,让他们每日都挣扎在为了生存而奋斗的环境当中不就好了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吕渠,就连吕渠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说起胡话来,脸忍不住通红。吕荼还是没有说话,回答的是吕文:“大兄,若是每个人一天到晚都为了生存而拼搏,那和奴隶有什么区别呢?”
    “娱乐是人内心的追求,就像水往低下的地方流一样。我们若是横加阻拦,水就会溢出来,甚至最终溃掉,溃掉的后果,恐怕就是齐国的灭亡……”
    “可是娱乐不是能坏掉人心吗?人心若坏,那和逐渐走向灭亡有什么区别?”
    “这?”
    “所以还是让士绅生活的紧绷些好,让他们知道若不每日拼搏就会被别人欺压赶上,这样他们的注意力就不会放在危害国家社稷上……”
    ……
    父子三人在乡间的小路上,边走边谈着。当然绝大多数都是吕荼在听。
    左邱明跟在后面,竖起耳朵静静细听,还时不时拿出小册子记录。
    三人回到各自的马车上后,吕荼端坐思量起来:老大,勇猛刚强,知错能改,有大丈夫气息;老二,虽然缺乏勇猛和决断,但好在考虑事情全面;只是二人,哎,吕荼心下叹息,然后放下车帘让熊宜僚驱车奔行。
    这场父子兄弟三人的谈话后来被左丘明的私人笔记中记载为“垂野之争”。被士人歌颂。
    楚国,云梦泽,气蒸千里浩瀚。
    楚昭王的十万大军和白公胜的十五万大军对峙。
    楚国的内战已经打了七年,到现在还没有分出个胜负。此时白公胜和有熊轸都急了,因为他们知道若是再这样不分胜负的内斗下去,恐怕楚国就算被一方完全拿下,到最后也只是一个千疮百孔的烂船而已。
    楚昭王此时已经愁的华发生了出来,只是面对如今局势,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硬抗,毕竟让他放弃国君之位,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这一日他出来山野狩猎散心,不料中途迷路,进入了一处世外竹林。
    那里有位苍然皓发老者正在宰杀羊,楚昭王是大喜,赶忙带着人上前问路。
    苍然皓发老者看到楚昭王先是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楚昭王不明所以,老者道:“昨日竹头喜鹊渣渣,说今日有贵客到,想着杀白羊以等待,不料这白羊还没杀完,贵客就到了”。
    楚昭王麾下将领闻言是面容大变,手下意识按住了手上的佩剑,就要拔出来。楚昭王见闻眼神大亮,心说自己可能是遇到高人了,忙止住众人,然后整理衣冠,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先生神算,小子有熊轸拜见先生。”
    宰羊老者听到有熊轸的名号没有丝毫的震惊,而是哈哈大笑,然后便继续忙活他宰羊的事了。
    护卫有熊轸的众将士见状大怒,就要上前训斥,毕竟山野村夫见到王如此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情。
    有熊轸见状恶狠狠的瞪了那些卫士一眼,让他们不要乱动。众军将是憋着怒气不敢言,只能用怒目而视宰羊老者。
    有熊轸则是乖宝宝似的站在一边静静等待。
    宰羊老者宰羊的手段很高超,无论是吹羊皮,还是刮肠肚,都是一气呵成。很快,那只羊被剔好了肉。
    有熊轸端着一个盛满清水的木盆来到老者面前,让老者洗掉手上的血污。老者没有拒绝,把手上的血污洗掉。
    楚王的扈从将士见状是大眼瞪小眼,吃惊,愤怒至极。这,这?这太无礼节了吧?大王您是王,怎么可以给一个山野村夫做这样奴仆的事情?还有该死的村夫,你明知眼前人是大王还要如此对他,你太放肆了!
    可是看着自家大王都没有说什么,自己也只能生闷气。
    洗完血污之手后,这时老者说话了:“这世间没有什么东西是干净的,人心也是一样”
    “水清可以洗掉手上血污,人内心的血污却是水清所洗不掉的。如今大王欲要用水清洗掉内心的血污,非智也!”
    有熊轸听到老者似乎言有所指的话,心扑腾扑腾的狂跳起来,他看着老者眼神中生出了无比的期待。
    “大王,可知我为何能把这白羊杀的如此迅速吗?”老者转换话题笑着道。
    有熊轸摇头,老者道:“只因我知道白羊的命脉所在……”
    老者说着请有熊轸进入草庐之内。众扈从赶忙相随。
    夕阳西下,照进林晚。
    楚昭王走出草庐,对着老者躬身一礼,然后举步带着人离去。
    一个月后,白公胜带军杀进郢都,不料半夜,兵士哗变,沈诸梁带领大军杀入郢都,唐成公被杀,斗怀护着白公胜溃逃山林。
    叶公沈诸梁追之,活捉斗怀,但不见白公胜,逼问斗怀,斗怀宁死不说,沈诸梁不敢自专,一方面继续派兵追剿白公胜,另一方面带军东进,准备去迎战端木赐所带领齐国大军。
    楚昭王看到斗怀,神色复杂,没有杀他,而是把他交给了斗怀之兄斗辛。
    斗辛说:“他一家誓死效忠大楚,不曾想出来他斗怀这样的叛逆,是家门不幸”。言罢不等楚昭王反应过来,拿剑杀了斗怀,然后扑在斗怀的尸体上嚎啕大哭。
    楚昭王问斗辛何故如此?斗辛说:“弟忤逆大王,当死;自己作为兄长却杀弟,是不悌。”
    楚昭王闻言叹息道:“郧公(斗辛)是天下间唯一做到忠悌两全的人啊!”说完,命人厚葬斗怀。
    虽然没有抓住有熊胜(白公胜),但是楚国最大的内乱已经解决了,楚昭王很高兴,他让“阳家三虎”收拢白公胜败兵,组建成赎罪军团,东进,去援助沈诸梁。
    一时间与齐国对峙云梦泽的楚军士气大振,端木赐和沈诸梁相互攻伐三次,三次端木赐两败,加上雨季就要到来,无奈端木赐率领齐军退回从白公胜手中夺取的城池中防守。
    楚昭王得到齐军退走,是大喜,就在他大宴群臣的时候,才想起献灭白公胜之计的老人,于是第二日便亲自去找老人。
    找到老人的草庐后,却发现人去庐空,只留下当初宰杀白羊后留下的羊皮。羊皮上写着:大王为老朽低头一拜,恩已足矣!
    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一十三个字,楚昭王却是用手在这张白羊皮上触摸了许久,不能言。
    “大王,这位老先生叫什么名字?”沈诸梁好奇的问道。
    当初楚昭王来此的时候,沈诸梁他并没有在,所以不知道。
    “他叫?”楚昭王被沈诸梁问的一愣,他此时方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过了许久,有熊轸道:“哎,就叫他屠羊说吧!”
    言罢目光放进了幽幽竹林,上面的喜鹊本来正在渣渣鸣叫,可是当楚昭王有熊轸的目光到来时,它们便展开翅膀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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