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只听得吕荼继续道:“二,赵氏胜得战争,这种可能是最有机率出现的,原因有以下几个:一,此场战争打了三年,戎狄胡人虽然得了小胜,可是实际利益并没有得到太多,所以内部厌战情绪高涨,而赵氏呢,他们是保卫自家土地的战争,相反昂扬斗志,以消极战积极,消极必败;二,冬天就要来了,今年的冬天显然比去年冷,继续攻城,非得天时;三,戎狄胡人虽都被认为外族,但其实他们内部也是相互敌视相互防范,譬如说代国,他们就很鄙视胡人,认为他们是蛮族,若是赵氏使用小计,如把嫡女远嫁代国,则其军必生大乱;四,当初这场战争发动的原因是因为你父亲我,可是现在寡人已经成功登上了君位,所以战争的意义就变成了非正义性”
    吕荼说到最后一个原因时神情有些思念的落寞,吕渠多少听过一点父亲和白狄酋长的事,他对白狄女酋长很是有好感,不为别的,就为父亲在遭受最危难的时候,她能义无反顾的挑起大旗为迫使晋军从齐国撤兵发动三十万大军的旷世大战,这一点就足以让吕渠跪拜。
    吕渠看着父亲眼睛里似乎有泪珠晃动,他不由道了一句:“父亲,何不让白姨娘归齐?”
    吕荼闻言一愣,白姨娘?他看着爱子诚挚的表情,明白了所谓的白姨娘就是指白长腿,他接着苦笑了一句:“傻儿子,她是一族之长,这世间的事,有太多不由人啊!”
    吕渠听罢落寞,最后道:“父亲,要不让孩儿去找赵无恤,给他透露个心思,让他在大河之东划出一块土地给姨娘?”
    吕荼摇了摇头:“渠儿,赵无恤正如你所说的,他是个愚鲁的聪明人,事情说多了反而不美,你难道没有看见寡人掷给他赵无恤桃子时,他接下的那表情了吗?”
    “桃子?表情?”吕渠挠头,这和划出一块土地给姨娘有什么关系?
    吕荼道:“诗云: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渠儿啊,这次你去历下学宫一定要把文事好好学些啊!”
    接下来吕荼又再次继续讲起为何他要停战存赵的原因,吕渠一一听着,时而提出自己的疑问,吕荼自是耐心解答。
    吕渠最后才明白了父亲所为的真正原因,由于气候变冷,齐国为防患于未然必须拿下南方土地以作为齐国的稳定粮仓,而做到这需要促使三家分晋快速到来。
    而迫使三家完全割裂晋国,停战便是最好的选择,最后形成,用魏氏对抗西秦,用赵氏对抗北胡,用韩氏压迫中山,齐国则暂享北国太平,把主要精力放在南方,吞吴的局面上。
    吕渠知道父亲的雄心战略后,攥紧了拳头,一张少年的脸气血澎湃的通红,此时他恨不得这一天早点到来,而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去历下好好学文事,将来以助父亲。
    赵无恤得到吕荼的亲笔信与承诺的消息很快传到魏氏王诩和韩氏韩不信的耳中。
    王诩很是皱眉,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整理他这么多天来在齐国的所见所闻了。
    韩不信却是急了,现在若是赵氏从北疆空出手来,那在争夺中行氏范氏智氏的土地之战,岂不是就意味着又多了一个分羹的敌人?
    韩不信越想越是后怕,他立马乘车去了国相府,打算再划东部四城给齐国,以换得齐国对韩氏的支持。
    秋晨,太阳金黄,露珠撒地,临淄,郊野,长亭内。
    吕荼看着满头银发的天子使者单旗,看着这个世间仅存的最伟大货币专家,恋恋不舍道:“先生,您非得回朝都吗?”
    朝都指天子之都,成都,或者说叫洛邑。
    单旗望着亭外的萋萋衰草,过了一阵儿,方才道:“是啊,必须回去!因为那里有我单旗的家”。
    吕荼沉默,看着苍然老矣单旗,想起当年第一次伐楚之战时,他是那么有精力的与自己对骂,想起自己在朝都游历时,单旗对自己的敦敦教诲,吕荼就忍不住双目流泪:“先生,寡人可以让孟谈去接您的家人。”
    单旗扭头看着泪流满面的吕荼,突然笑了起来:“你啊,都已经是堂堂大国之主了,为何还是如此的感情用事?”
    吕荼道:“先生,感情用事难道不对吗?”
    单旗道:“对或者不对,谁知道呢?现在看是对,但将来看不一定对;一个人看是对,另一个人看不一定是对。”
    “不过,我知道你现在对我的‘感情用事’是不对的!”单旗笑着,皱纹能塌陷他的额头。
    “为何?”吕荼道。
    单旗指着亭外的一棵老树道:“叶落飘零,可是最后总要归根,我单旗的根在天子之畿啊!”
    吕荼见闻沉默,秋风渐浓,吕荼能感受到冬天快要来了,他突然招手亭外站着的吕渠。
    吕渠赶忙走了进来,吕荼指着吕渠道:“先生,这位是寡人的长子吕渠,寡人不能送您,就让他送您离开齐国吧”。
    言罢,吕荼掉泪,他知道至此一别,将会和单旗是永别,单旗若死,这个世上将会再少一个最伟大的人。
    单旗看着吕荼的表情,最终叹息一声,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来:“本初,就让老头子再一次无礼称呼你吧?这是我一生的精血所写,本来是想留给子嗣们的,后来遍观族中子弟,没有一个能够提携的,如今我赠送给你,希望对你在执政时有所帮助”。
    说罢,递到吕荼的手中。
    吕荼接下,看着册子中间的那四个大字《子母相权》,他用手来回摸索着,摸索着,眼睛酸楚,泪洒册子之上,然后退了一步,扑腾一声跪倒在单旗面前:“先生,吕荼对不起你”。
    言罢嚎啕。
    吕渠不知为何父亲会这么做,但他还是乖顺的跟着父亲跪倒在单旗面前。
    单旗也不曾想到吕荼会这么做,要知道吕荼如今是一国之主,能让他跪拜的只有比他还尊贵的人,能比他尊贵的还有谁呢?天子吗?
    自己只是一个即将死去的无用老头而已!
    单旗忙拉起吕荼,吕荼却是不起,只顾嚎啕,最后无奈单旗问其原因,吕荼便一一说起当初自己是如何的给父亲献计诱骗天子姬匄,让他把从楚国夺走的典籍拉回到齐国的事来。
    单旗听罢笑了,他拉起吕荼道:“夫子以前讲这个世间我们最应该感激的人不是我们的父母也不是我们的君王,而是能让那些死物最后生出价值与意义的人”
    “所以啊本初,这件事我不仅不会怪你,而且应该感激你,因为是你让那些典籍变的不再是放在库馆的死物,是你让它们生出了价值,生出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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