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辛苦地从东方爬起,开始向大地万物散发自己灼灼的热力,一阵轻风吹过,略略吹散了空中凝聚的热浪,知了开始在树梢上歌唱。
    远处的天边亮起一团耀眼的光晕,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挟着雷鸣般的呼啸声,盖过了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闪电一般划过长空。
    这道闪电飞过凉州城上空的时候,刻意放慢了速度、压低了高度,光晕便淡薄起来,在凉州城上空盘旋了几圈儿才加速飞走,许多百姓都看见,光晕当中是一个青年在飞——御剑飞行,这便是传说中的仙人了。
    凉州城的百姓以前很少见过仙人的踪迹,但最近这半年,每天都有仙人准时在天亮时出现,就像是城里巡街的衙役似的。普通百姓搞不清楚状况,搞得清楚状况的又不肯多说,所以凉州城里一直保持着诡异的平静。
    好在这些仙人只是每天转几圈儿边走,并不和人交流,也不干扰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渐渐地,普通百姓就习以为常了,权当是和公鸡打鸣作用一样。
    这一天早晨,凉州城外的一座废弃的民宅里,一个圆脸少年听到雷鸣般的声音后,一骨碌爬了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色,再看看身边一动不动的长脸少年,奇道:“老徐,你怎么不去听黄老夫子的早课了?”
    那长脸少年面无表情地翻了个身,答非所问地道:“黄小姐已经许了人家,下个月便要出阁了,听说夫家是州牧段大人的小公子。”
    圆脸少年顿时呆住了:“这么快?”
    说话的是凉州城里的两个小混混,均是和父母亲族在逃避灾荒时走散,流落到凉州落下脚来。两人凑巧碰到一起,因为意气相投,便从此相依为命,亲如兄弟,一起在这乱世中挣命,平日里以给大户人家打短工为生。
    圆脸少年名叫陈铁娃,今年十八岁,高壮悍勇,好打抱不平。长脸少年名叫徐渐,今年十七岁,聪明伶俐,主意极多。兄弟二人算是绝配,多次受到凉州城内几大帮会的招揽,却始终洁身自好,宁可苦些累些,也绝不和帮会势力沾边,在凉州城里也算一段佳话。
    只是好名声终究是不能当饭吃、当钱花的,以徐渐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也是比不得州牧段大人的小公子,黄老夫子如此选择,自然无可厚非。
    陈铁娃叹道:“兄弟,都是我耽搁了你,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才留下来的,仙河剑派的卢长老都说你仙缘深厚、灵根充足,你若两年前就跟卢长老去了乌骓山,现在每日来凉州城巡城的说不定便是你了,黄老夫子如何敢轻视你。”
    徐渐转身坐起来,摇头道:“一世人,两兄弟,老陈你说这些作甚?前些年要不是你拼死抢些吃的带回来,我早就被饿死了,还能有机会等到卢长老垂青?”
    片刻之后,徐渐突然一拍大腿,不甘心地道:“不行,不能便这样算了,若黄小姐无意于我便也就罢了,总好叫黄小姐知晓我的心意。若是黄小姐也对我有意,说不得我要带黄小姐私奔去。”
    陈铁娃大笑道:“这才是我陈铁娃的兄弟该说的话!老徐,哥哥祝你一臂之力。”
    ………………
    午后时分,陈铁娃拎着一个大大的酒囊出现在黄家正门口,先兜头将自己满头满身都浇上烈酒,然后狂拍黄家大门,嘴里骂骂咧咧地叫嚷,不片刻便将左邻右舍的人们都招惹出来围观。
    黄老夫子自然也被惊动了,手里捏着书卷,打又打不过,赶又赶不走,气的吹胡子瞪眼,一迭声地央求街坊去报官拿人。
    就在前门闹腾的正欢的时候,徐渐拎着半截青砖溜到了黄家后门儿。
    黄家的格局是标准的二进小院儿,前院儿是黄老夫子办的私塾,后院便是内宅,平日是绝不会有人闯进来的。徐渐三言两语骗开了后门,兜头一砖便拍晕了守门的冯老头儿,然后丢开手里的砖头,大步直奔黄小姐的闺房。
    正好这时黄小姐从里屋出来,先见到一脸焦急的徐渐,眼神又落在他身后被仰八叉被放倒了的冯老头儿身上,顿时掩口惊呼一声。
    徐渐连忙摆手,拱手行礼道:“黄小姐,事急从权,拍晕了老人家,还请原谅则个。”
    黄小姐瞪着好看的杏眼儿冷笑一声:“好个事急从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树上偷看我快一年,如今终于按捺不住,打算入室行凶了吗?”
    徐渐先是一呆,随即大喜:“太好了,原来黄小姐早就知道我的心意。”
    黄小姐有些慌张地后退几步,捂着红润润的樱桃小口,却是没料到自己会说走了嘴。
    徐渐上前两步,动情地道:“黄小姐,你且听我说,我乃是一片真心……”
    黄小姐连退两步,声色俱厉地叱道:“住口!不要用你那些污言秽语污了我的耳朵,看在你还有些正直名声的份儿上,我便不追究今天的事了,你快些走吧,以后存些钱,寻个懂得持家的本份姑娘娶了,踏实过你的小日子。我爹已经替我许了人家了,是州牧段大人的小公子,不是你惹得起的。”
    徐渐不死心地道:“州牧大人有甚么了不得?我还是仙河剑派的弟子呢。”
    黄小姐也动了肝火:“真没想到你竟然还会骗人,本还以为你是个实诚人呢,立刻给我滚出去,不然便立刻报官,连同你前院儿闹事的兄弟,一起索拿。”
    “黄小姐,我这兄弟说的都是实情。”陈铁娃有些气喘地从后门进来,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酒香,看样子是不放心徐渐才急急脱身赶来的。
    陈铁娃恳切地道:“黄小姐,你不知道,仙河剑派的卢长老两年前便看中了我兄弟,说他仙缘深厚、灵根充足,欲收他为弟子,要不是不放心我这混人,现在每日在天上巡视的仙人,说不定便是我这兄弟了。”
    陈铁娃又黑又壮,形象上比徐渐差多了,闯入民宅十成十会被当做贼人,黄小姐哪里肯信他的话,嫌恶地捏着鼻子,后退两步,张嘴大叫道:“来人呐!”
    徐渐慌忙冲上前去,一把捂着黄小姐红润润的樱桃小口,低声叫道:“不许再叫,不然我也大叫,说你早就是我的人了,看那段小公子还会不会娶你。”
    黄小姐顿时目瞪口呆,狠狠地看着徐渐,却是不敢再出声了。
    这年月女子的名节太重要了,便是黄小姐真的与徐渐没什么,被这么一喊,人若见两个大男人身处黄家内宅,黄小姐便是浑身是嘴也是说不清楚了,人言可畏啊,等于是从此便有了污点。小门小户的人家或许就不计较了,但是州牧段老爷家是何等身份,这门亲事是断断不能成的了。
    徐渐一咬牙,将脖子上的玉坠连同细细的红绳一起,塞进黄小姐的手中,低声道:“黄小姐你看,这个便是卢长老交给我的信物了,当日他对我说,若有一日可以斩断尘缘,便摔碎这块玉坠,自会有人来接我去乌骓山的。”
    黄小姐本来冷笑着不信的,但手一触到那玉坠,便感觉浑身清凉,在这炎炎夏日中好不舒服,心中顿时便信了八成了。
    低头再一细细打量这块柱形玉坠,虽然只有指甲大小,但通体晶莹剔透,画面古朴细腻,便不是所谓卢长老的信物,也是一件难得的宝物了。
    “黄小姐,这下你相信我了吧?”徐渐诚恳地道,正想表白心迹,却见黄小姐抬手就将玉坠贯到地上。
    徐渐阻止不及,心痛的要命,却又不敢吱声,只好苦着脸看着。
    玉坠落地发出“叮咚”一声脆响,随即幻化为一条两指宽的雪白瀑布,倒流向上卷起半尺高,然后袅袅消散不见了。
    这奇景三人都看的呆住了,片刻之后,只听远处天空传来雷鸣般的尖啸声,到了三人头上便戛然而止,一个黄衣女子脚踩一柄一尺来长的青色短剑降落在三人面前。
    看也没看呆头鹅似的徐渐和陈铁娃一眼,那个黄衣女子径直走到黄小姐面前,上下打量了几眼,冰冷的脸色缓和下来:“你便是卢长老说过的那个仙缘深厚、灵根充足的少年?”
    黄小姐福了一福,脆生生地道:“正是,小妹黄晓茹,见过神通广大的神仙姐姐。姐姐来的好快,不光人漂亮,仙家功夫也那么厉害,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小妹呀。”
    黄衣女子冰冷的脸色顿时大好,看向黄小姐时眼角甚至都带着几分笑意了。
    徐渐和陈铁娃两人一起张大了嘴巴,叫道:“错了!错了!卢长老说的不是她!”
    黄衣女子头也不回地一振衣袖,徐渐和陈铁娃两人便像是被巨锤轮中了似的,一起倒飞出去,只听“砰砰”两声,墙壁被撞出蛛网般的龟裂来,两人也咳血倒地,面如金纸,蜷缩成一团。
    黄晓茹面有不忍之色,低声道:“姐姐,不要坏了他们的性命,好吗?其实,他们不是坏人,要不是他们,我也见不到你。”
    黄衣女子微微颔首,淡淡地道:“你们两个臭男人听着,今天看在黄小妹的面上,便饶了你们的狗命。”
    徐渐气的直接昏厥过去。陈铁娃满脸苦笑,却是不敢再声张了,跟着变态女人根本没道理好讲啊。
    黄衣女子捉住黄晓茹白生生的纤纤素手,片刻之后,黛眉顿时紧蹙起来,黄晓茹的一颗心也悬了起来。
    “黄小妹,你的仙缘的确算是深厚的了,但是灵根却远远谈不上充足啊。”黄衣女子叹道:“卢长老尚在闭关中,我也不清楚他老人家是什么的想法。不过大道无情,黄小妹,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陈铁娃叹了口气,几乎又想吐一口血,原来卢长老闭关去了,竟然连这样的破事儿也能赶上,我兄弟时运不济啊。
    黄晓茹则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姐姐,我会努力的……对了,卢长老他老人家几时才能出关。”
    黄衣女子叹道:“不好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我先带你回乌骓山吧,你是否要同家人告别一番?”
    黄晓茹看了看喘着粗气的陈铁娃,歉疚地低声道:“麻烦你告诉他,修仙是我从小的心意,谢谢他给了我摆脱尘世的机会,若有缘的话,大家仙界再见吧。”说完黄晓茹便引着黄衣女子去前院找她爹爹告别去了。
    陈铁娃一肚子的愤懑无奈化为一声长叹,挣扎着爬起来,将徐渐抗在身上,艰难地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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