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遇险的消息,并不曾在宫里传开。
    一来,当时周遭并没有多少人,三位公主是在事发后才到的场,具体情形根本没瞧见,而坤宁宫那一、二十宫人除谢禄萍、戚良之外,亦全部被看押了起来,封口并不难。
    其次,如今已近年关,帝后二人至少目今还不想将事情闹大,且他们还要顾着太后娘娘的身子,万一消息传出去,吓坏了她老人家,反为不美。
    最后,亦是最重要的一点,则是经此一事,建昭帝已经对筛子眼儿似的皇城完全失去了耐心。他打算听从徐玠的建议,一待过了年,便将大部分宫人都放出去。
    这比之前说定的日子提前了两个月。
    所幸徐玠那厢准备充分。
    他从辽北带来的丁口,已然提前在小岛习得礼仪,并经两卫反复斟别,挑选出了一批家世清白、性情老实、样貌端正的男女,只待旧人离宫,这批新人便将进入皇城。
    当然,男丁在入宫之前,皆需净身,这也是提前说妥且对方自愿的。
    便在事发后次日,梅氏商行的海船便已离开玉京,预计将在一个月后返回,届时,皇城将会大变样。
    除此之外,两卫亦对皇城守卫进行了重新调派,其中犹以内卫更辛苦些,这个年是过不安生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而周皇后遇袭之事,亦很快查明了真相。
    诚如徐玠此前所料,那些灯笼,果然有“问题”。
    不过,这所谓的问题,却非指灯笼被人动了手脚,或是那蜡烛被人下了毒。
    恰恰相反,灯笼和蜡烛都很正常,只不过,那一日所点之烛并非宫中惯用的牛油烛,而是外头市面上的一种烟烛。
    这种烟烛味道大、烟气浓,价格十分低廉,乃市井人家常用之物,毫无出奇之处。
    若换作往常,纵使宫灯里点上这种劣质蜡烛,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顶多味道重些罢了。
    可偏偏地,周皇后因有孕在身,对烛油味儿极是厌恶。宫里平素所用的牛油烛味道淡些,只消离得远,她也不会有太大反应。然那烟烛的气味却很冲鼻,她自是一闻便难受。
    而这一计最巧妙之处,便在于利用了周皇后孕中的反应,以烟烛为引,令她心头烦恶、要求速速离开,进而令其所乘步辇在快速行走中,踏上那条夹有中空地砖的宫道。
    地砖既空,而抬辇宫人的步履又极快,一脚踩空,必会反应不及,于是,辇倒人伤。
    当然,周皇后最终也并无大碍,一则暗卫来得及时,再则她心中亦多少有些防备,再加上柳夫人的安胎药,三管齐下,自是保她无虞。
    而据两卫查探,西苑大门至西华门这条宫道,至少有十来块半空的地砖,据周遭泥土及砖块破损程度来看,这些砖块并非新近挖空的,而是存在了至少三年以上,直到前不久,才有人将那砖中支撑处移开。
    两卫去内官监翻看了大批录册,终是查到,在建昭十二年,亦即三年前的四、五月间,这条宫道确实翻新过一次,而负责这宗差事的太监当年六月便死于一场火灾。
    那场火烧得不算太大,只焚毁了一间屋子,而诡异的是,除了那太监身死之外,另还有几十册录簿册子,亦与他一同葬身火海。
    眼下,两卫拿到的内官监记录,乃是后来补录的,因原件已毁,故补录的内容并不完备,一些略久远些的记录,已然无据可考。
    得知此事后,建昭帝遂决定采纳徐玠的建议,提前翻出“清空皇城”这张底牌。
    他真是受够了!
    原先他总以为,手握两卫、勋贵归心,再加上徐玠这支财大气粗的生力军,纵使他这个皇帝并非全局在握,然与那些人掰掰腕子,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
    如今他才彻底明白,对方亡天子之心不死,多年筹谋布局,若再不施以雷霆手段,他这个皇帝也未免当得太憋屈了些。
    于是,冬至后不久,何阁老何元膺并富贾贺知礼谋逆通敌大案,便以两府数百口人头落地收了梢。
    与之前的宋贯之谋逆案不同,此案从开审到斩决,只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一回,朝堂上下,再无微词,而士林中更有不少人大赞建昭帝“英明”。
    何阁老泄题一案已被查实,而这种事情,最是触动读书人的心(利益)。因此,在临死之前,何阁老的名声便已然坏到了极点,任何敢于帮他说话的人,都会惹来士子们的破口大骂。
    趁着这股难得的东风,建昭帝火速擢拔翰林院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中年编修——王彦章——进入内阁,任礼部尚书,而原先接替宋贯之入阁的礼部尚书许惟善,竟是再进一步,顶下了何元膺空出的吏部尚书之职。
    吏部掌管天下官员,吏部尚书职权之重,足可动摇朝堂,而有许阁老在前,何元膺余党自是没什么好果子吃,其门生子弟或摘了乌纱、或降职遭贬,几乎全军覆没。
    更为有趣的是,那位新入阁的王彦章王阁老,居然是“肃论学派”的中流砥柱!
    这支异军突起的新学派,在夹缝中杀出一条血路,令当初对它极不看好的朝堂官员大为吃惊。而随着王彦章的加入,亦内阁再非当年的铁板一块。
    肃论学派、孤介直臣、原有朋党,这三方势力,令内阁成为了他们角力的擂台。
    也正是从这一日起,朝党合一、齐心对上的局面,开始有了撕裂的迹象。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这一系列招数,堪称快、狠、准,时机拿捏得亦极好,待到朝堂终于有所应对时,已是来年开春,终究迟了一步,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无论如何,于建昭帝而言,这不啻是一次巨大的胜利,他多年来郁结胸中的那口恶气,终是得以纾解。
    也正因此,在处置完了朝堂诸事后,咱们清隽的天子便又有了闲情,在后宫里勤勤恳恳地耕耘起来,打算趁着年前的这段空暇,再为他们老徐家添几个娃儿。
    定国公夫人刘氏请求进宫问安的牌子,便是在这个时节,递到了太后娘娘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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