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情便是奔到卫生间,对牢镜子仔细打量自己。
    还好,高质量的睡眠总算为我挽回了一点“颜面”。
    我不敢松懈,把水温调高,洗了个烫烫的热水澡,乘全身血液加速循环之际,赶紧往脸上、颈部喷保湿水,又涂眼霜、又抹面霜,最后还搽一层防晒霜,全套功夫一件不落地作齐,才松一口气。
    上班路上,想到今天就要和刘韵芝决一死战,一颗老心立即忐忑不安。
    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我深深觉得无奈。
    一切只能尽人事,听天意。
    走进办公室,我发现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能清晰辨别出这些目光里的同情。
    是啊,一把年纪了,还没嫁出去,赖在办公室与年轻女孩争抢业绩……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我叹口气坐到自己座位上。
    我发现刘韵芝今天精心打扮过,整个妆容无懈可击,而且窄窄的白色小西装外套里一抹桃红色吊带背心,显得她皮肤格外雪白,浓郁的青春气息逼人而来,浓黑的长卷发,显得又活波又妩媚。
    刘韵芝挑衅地上下打量我一番。
    我穿普通的米色套装,里面是浅咖啡色细条纹衬衫,看起来清爽利落,与平日没有任何不同,丝毫没有刻意装扮过。
    是,我已经没有足够的青春和姿容来和刘韵芝一较高低,可是计划做得好坏,可不是看这些表面功夫。
    显然刘韵芝还是没有分清事情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她以为外表打扮讨好一点,便可以占便宜。
    有的时候外在讨好些,是可以占先机,但不是这样一个时候。
    这个时候拼的是硬功夫。
    突然刘韵芝的电话响了,她当着我的面接起电话:“亲爱的——我做的计划肯定好!——你晚上等着给我庆功吧!”
    然后她对着手机用力吻了一下,示威地看我一眼,才回到座位上。
    真是幼稚!
    我暗自好笑!
    赵起超让我和刘韵芝一起把计划书拿到他办公室去。
    刘韵芝故意抢在我前面进去,一进去便展开一个迷人的微笑,我则面无表情。
    我是来交计划书的,又不是卖笑。
    我心里有些看不起刘韵芝献媚的样子。
    计划书交到赵起超手里,他示意我们都坐下,然后当着我们的面开始翻阅。
    刘韵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起超,生怕错过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又什么好在意的呢?
    此刻计划已经交到他手上,再有不妥都不能修改了。
    赵为刀俎,我为鱼肉。
    已经身不由己,又何必步步为营?
    我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
    今天成都的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像汲满了污渍的抹布,随时都可以拧出肮脏灰黑的水来。
    不知道这样一个阴郁的天气,我的运气会否打折失效?
    赵起超一直非常仔细得看着计划,脸上当真一点表情都不透露。
    我真希望他的铁面同样可以与包公的铁面一样无私。
    过了良久,我的眼睛都看天看得发酸了,他终于放下手中的计划书,沉静地看着我和刘韵芝。
    刘韵芝紧张得脸色都有些发白。
    我说不紧张,也是假的。
    可恶的赵起超,居然吊起我们的胃口来,他把两份计划书交换了一下放到我们手里,让我们自己看。
    我真想一把掐住他脖子,让他直接把结果说出来。
    可是,好奇心战胜了一起,我也实在想知道刘韵芝的计划书作得如何。
    我想刘韵芝的好奇心并不比我少,因为她已经迫不及待地翻开我的计划书看起来。
    刘韵芝的计划,应该说非常巧妙。
    她抓住这次新产品春天上市,推出的春色系列大做文章,按化妆品的色系,将主题分为粉红、嫩绿、淡黄、浅紫、水蓝……让模特着装的颜色与化妆品呼应,然后外加现场化妆演示,增强化妆前后的效果对比。
    一个色彩清新而缤纷的春天便在模特的脸上展开了……
    作为新人,这份计划应该是一份十分好的答卷。
    胜负已经在我心里有了答案,我静静看着赵起超,现在就看赵起超的答案是否和我的一样了。
    赵起超看着我们:“两份计划都做得很好。刘韵芝的策划尤其突出了我们推出的春系列彩妆的颜色特点,主题很醒目。可是虽然是替彩妆作宣传,只强调颜色是不够的,而且现场演示这一招,已经用得太滥了。反而周以芳的策划十分新颖,她按照我们每款彩妆的不同特点,设计了6个不同的哑剧小品,6个不同女性在不同场合巧妙利用我们的化妆品掩饰自己的情绪、妆容……正像周以芳提出的广告词‘让生活的每个瞬间拥有最佳状态!’每个故事都充分展示我们产品的优点,阐明我们的化妆品是现代女性在任何时间、任何场合、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获缺的。整个策划别致而生动,具有影响力和可观赏性,所以我决定采用周以芳的策划!”
    好个赵起超,果然识货,还真如他所说对事不对人!
    我当即对他刮目相看!
    我强忍住内心的欢心雀跃,安慰地看着一脸沮丧的刘韵芝:“没关系,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过是少点经验而已!”
    刘韵芝嚣张的气焰已经明显被赵起超的一盆冷水熄灭,她似乎还不敢相信,怎么青春貌美的她,一向倍受赵起超青睐的她,居然输给我这杯“烂茶渣”。
    我也觉得有些意外,原来一个女人的智慧和经验真的远远胜过单纯的青春和美貌!
    事实证明:青春并非无敌!
    这些日子以来,我第一次不再介怀自己“年事已高”!
    我也第一次觉得赵起超没有我想象的糟糕,至少他没“以貌取人”。
    走出办公室,那群喜好是非的同事全都围上来:“怎么样?谁赢了?”
    我默不作声坐下,打开电脑做自己的事情。
    我并不觉得赢了刘韵芝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刘韵芝拉长了脸坐在我的面前:“是我太轻敌了!她也是下足了功夫!”
    大家立即明白是我赢了,全都无趣的走开。
    我知道,人人都想看我笑话,刘韵芝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赢了师父,当然有好戏看。
    但师父赢了,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自然什么戏都看不成了。
    何况我也管不了别人有什么闲言碎语,我只看见,李雯一直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我。
    是,我是李雯一手带出来的,这个当师父的自然也觉得我没给她丢脸。
    过了一会儿,刘韵芝又开始打电话。
    我隐约听见她把今天的事情给她男友讲了一遍,然后开始发脾气。
    对方大概一直在安慰她,过了好久,才听见她笑出声。
    然后她才心满意足的挂了电话。
    工作带给她的挫败感,爱情帮助她消除,多好!
    从前李铭泊也有一双耐心的好耳朵,也肯温柔地握住我的手听我吐苦水……
    我用力摇头,把这个人从我脑海里赶出去。
    赵起超让刘韵芝暂时接替我的工作,让我务必今天之内将策划修改完善,明天一早就发到公司总部。
    策划最后能不能通过,还得总公司决定。
    于是,我抛开一切杂念,专心致志的开始修改我的策划,尽量考虑得更周到,可操作性更强,资金预算也尽量压低……
    我每修改完一次策划,就拿给赵起超看一次。
    但是他每一次都能挑出毛病来。
    于是我改了一次又一次,他看了一次又一次。
    改到第七次,下班时间已经到了,赵起超特意走到我座位上说:“今天必须修改完,我陪你加班,直到做到完美为止!
    “我觉得已经够完美了!”我有些委屈,这份计划已经无可挑剔,我已经在电脑前坐了整整一天,脊椎都快变形了,眼睛也不住落泪。
    “如果你对待工作的态度,像你选男朋友那么挑剔认真,现在你就不会觉得这份计划满意了!”赵起超讥讽地看我一眼:“或者你换个态度,像应付工作一样随便马虎得选个男人嫁了,你也不用辛苦工作了!”
    一口浊气上涌!
    上午才刚刚对赵起超有那么一点点好感,立即又被他的苛刻和无情所抹杀了。
    这个赵起超,以为人人似他一般,刀枪不入,铁打的,钢铸的,统统不用休息。
    我又气又恼,心里像堵了一块巨大的铅石,只想抡起键盘敲死赵起超,以泄心头之恨。
    但是,想到我每个月要按时交纳1200元的房屋按接,我又只得将这口气硬吞了下去。
    这样日复一日忍了又忍,不知道那一日才能出头。
    一口一口恶气被强自咽下,终于化成无数强悍的癌细胞,那些可怜的被生活折磨得疲惫不堪的白细胞,终于无力战胜它们,癌症就是这样生成的吧!
    我一边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赵起超,一边继续埋头按照他的要求修改策划。
    反正,发明“阳奉阴违”这个成语的又不是我,我们的老祖宗早在五千年前就已总结了这一做人的法则。
    改到第九次我甚至开始怀疑,赵起超不选刘韵芝是为了怜香惜玉,这样吃力不讨好外加熬夜损容的活当然派给我这“脂残粉褪”的“老女人”了。
    改到第十三次,我已经想跳到赵起超面前,指着他鼻子骂娘。
    最后,我自己都数不清,改了多少次。
    士可杀,不可辱!
    终于,我将策划重重扔到赵起超的桌前:“这一次,要是还不能通过,你就让别人做吧,我实在没这个能力!我辞职!”
    赵起超淡淡看我一眼,居然没有发火,继续很仔细地看策划书。
    良久,他才抬起头““好了,你把现在这份策划传到总部的邮箱,就可以回家了!”
    “通过了?”我有些不敢相信。
    “通过了!”他看也不看我,自顾自开始收拾桌子。
    “是因为我说要辞职?”我被他搞糊涂了。
    “你说呢?”他很轻蔑地看我一眼。
    是,赵起超这种人才不会受威胁呢,一定是策划终于让他满意了!
    想到我的房子还有三十年贷款要还,我突然觉得一阵后怕:“我收回辞职的话,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赵起超头也不抬,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明天早点来,别又迟到!”
    我拍拍胸口,总算松一口气,刚才太沉不住气了,差点把饭碗砸了。
    走出办公大楼,我才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刚刚下过一场雨,地面湿漉漉的,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光。
    风里透着凉意,空气里全是清冷而寂寞的因子,我缩了缩身子。
    路灯还没有熄灭,橙黄的灯光衬得天幕成一种幽深的紫蓝色,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冷冷清清,这繁华的城市死一般安静,仿佛成了一座空城,我是唯一一个被遗落下来的人。
    终于等到一辆出租车,开车的司机非常年轻而沉默。
    一坐上去,潮水一般的音乐便将我包围,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下被击中:
    “雨后的城市寂寞又狼狈
    路边的座位它空着在等谁
    我拉住时间它却不理会
    有没有别人跟我一样很想被安慰
    风停了又吹我忽然想起谁
    天亮了又黑我过了好几岁
    心暖了又灰世界
    有时候孤单的很需要另一个同类
    爱收了又给我们都不太完美
    梦作了又碎我们有几次机会
    去追
    不晓得为什么爱又稀少又昂贵
    云在半空中被微风剪碎
    回忆也许美可是正在飞走对不对……”
    孙燕姿的声音孤单而寂寥,眼前的一切,都与歌词不谋而合,曾经我也以为李铭泊是我的同类,以为他会陪伴我渡过寂寞而漫长的一生,可是,现在还是只有我孤单单一个人,我身边的座位,又空空的了,陪伴我的是散碎凌乱的回忆,过往的片断又浮现在我眼前,如同一幕幕黑白影画,甚至还带着胶片上斑驳的黄色颗粒,李铭泊在画面里脉脉地看着我笑……可是,回忆里的日子再美,始终只是回忆,正距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眼泪滑落下来,经由眼睑到面颊,再汇拢到下颌处,聚成冰凉的一大滴,可是却迟迟落不下来。
    多么像我对李铭泊的爱,欲断难断,犹豫不决,气若游丝,却又一息尚存……
    躺上床时,天已经大亮了。
    但我还是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了两个钟头,然后又匆匆返回公司。
    赵起超这个“铁人”已经到了。
    他一见我就皱起眉头对我说:“来这么晚?”
    我不啃声,已经按照正常时间上班了,何况我天亮才睡下。
    “你到我办公室来等消息!”赵起超面无表情地走进办公室。
    我只得走进他的办公室,天知道我有多不愿意进那间让人冷若玄冰的房间。
    坐在赵起超对面,他不说话,埋头翻阅文件,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杵在他面前实在十分尴尬无趣,只得继续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雨后初晴,阳光射进房间里,暖暖的橙色让赵起超脸上僵直冰冷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他倒是处之泰然,仿佛办公室压根没我这个人的存在。
    闲来无事,我干脆研究起阳光在赵起超脸上的的光影变化……
    赵起超的眼睫毛居然非常长而浓密,如果放上火柴棍,会不会掉下来呢?
    我正想得出神,他突然抬起头,冷峻的目光突然对上我的视线,我慌乱地将眼睛移开。
    这一刻的尴尬和窘迫,让我狠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能不能先出去,有了消息你再通知我?”我小心翼翼地问。
    赵起超愣了一下,然后不满地哼了一声:“你出去吧!”
    我如获大赦,忙不迭逃奔出门去。
    没有赵起超的地方空气都清新很多,大办公室虽然拥挤,可是却完全没有赵起超办公室里的压抑和阴沉。
    我坐在自己的桌位上,不时抬眼瞄瞄赵起超,忐忑得等着总公司的消息。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赵起超突然接起了电话,他对着电话说着什么,然后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又说了几句话。
    应该是总公司打来的电话吧,但是赵起超的脸却像永恒平静无波澜的一谭死水,怎么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他仿佛戴着面具生活,脸上永远是恒久如一的表情——冷漠、阴郁、沉着。
    真不知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进入他的内心世界,而他的内心世界是否也如同他这张脸一般单一冰冷呢?
    容不得我胡思乱想,赵起超已经示意我进他办公室去。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不知道等待我的是噩耗还是喜讯。
    “通过了!”他还真言简意赅。
    “哦!”我的反应更平静,尽管我一颗老心已经雀跃得快要蹦出来。
    “明天晚上跟我一起去武汉,公司把巡展的第一站设在武汉。你和我全权负责这次发布会,所有分公司都会派市场部经理来学习发布会的模式。”说完赵起超很奇怪得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我为什么要激动?”我故意反问赵起超。
    “你的策划通过了,你不激动?”他终于沉不住气。
    我用最最平淡的语气回答:“我尽了最大努力,成功与否已经不重要。何况策划通过是意料中的事情,我知道自己的实力,也相信这份策划一定能通过!”
    赵起超似乎对我有些刮目相看:“你挺自信,挺沉着啊!”
    我淡淡一笑,没说话。
    赵起超见我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终于挥挥手:“你出去吧,把工作全部移交给刘韵芝,明天下午我们就出发。”
    我点点头走出他的办公室。
    一出门,我整个人都松弛下来,和赵起超在一起随时都像在打仗,时刻处于高度警惕状态,生怕一不小心被他看扁了,瞧轻了。
    想到有一周多的时间要和赵起超一起渡过,我便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如浓墨一般,一点欢欣的希望都找不到。
    尽管前途黯淡,但我还是将工作事宜一一向刘韵芝交代,连积累得那一点点可怜的经验也全套传授给她,丝毫不敢遗漏。
    刘韵芝听得十分仔细,不住点头,一直在做笔记。最后她忍不住纳闷地问我:“以芳姐,你为什么什么都肯教给我?你不怕有了徒弟没师傅吗?”
    我毫不介意地说:“教你是我的工作,我对待工作的原则是不管巨细,都得全力以赴。何况我敢教,就不怕你学,你在学走我的经验时,我也同时在积累新的经验。”
    刘韵芝突然沉默了,过了好久她才说:“以芳姐,我服了你了!但是,我迟早会胜过你!”
    我大方地对她说:“你把目标也订得太低了吧,我不过是最普通不过一个小白领而已,你迟早会胜过我的!”
    一种异样的情愫在我心里悄然滋生,曾经我也把身边的同事当作目标去超越,没想到,现在我也成为别人的目标。我再次感到岁月并非真正不扰人也许它夺走我的青春,却给了我其他更丰富的东西。
    晚上下班,我约伍绍敏吃饭,电话里她的声音怪怪的,有浓重鼻音,似乎刚刚哭过。
    我一直追问她有什么不对,她却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伍绍敏一向伶牙俐齿,鲜有说话含混不清的时候。
    多年老友,我知道她一定有什么事情隐瞒。
    但她不愿意说,我也不能迫她。
    她欲掩饰,我只能配合得装聋作哑。
    我们都不是十八九岁年轻气盛的少年,都知道再好的朋友都不能越界。
    朋友的隐私告诉你,你便要死守,不告诉你,便切忌刺探。
    如此这般,友情方能长久。
    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节目,只得走路回家。
    夕阳淡淡的,将这个城市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使整座城似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有种挥之不去的失落、惆怅……
    唉!惆怅旧欢如梦……
    往事一下又涌向心头,李铭泊的脸清晰得浮现在我面前,似乎只要他一伸手,他便可以握住我的腰。
    我突然疯了一般想念他手指的温度,想念他身上淡淡的味道,想念他柔软的发角,想念他说话时温柔的语调,宠溺的微笑……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人群中,我孤单地想着他,那样绝望而寂寞,灵魂早已经脱离肉身,向他狂奔过去……
    突然,我僵在原地——街的转角处,一个男人,正落寞的,漫不经心的翻着报摊上的报纸。
    整个世界似乎安静下来,周围的一切纷繁事物都全部淡出,我眼中只有那个寂寥的身影定格下来,越来越清晰……
    我几乎忍不住想揉揉眼睛,证明那不过是我的幻觉,可是,那的确是活生生的李铭泊。
    他脸色不太好,很有点憔悴。
    是病了吗?还是因为我?
    我不敢想,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疼痛清清楚楚自胸口蔓延到全身。
    他随意翻了翻报纸,什么也没有买,便离开了。
    我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灵魂又归位了,牵引着我,不由自主跟在他身后,我的目光是那样贪婪而饥渴,几乎贴到他背上。
    他浑然不知,一向挺拔自信的他,却一直低着头,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背略微有些佝偻……
    他走得很慢很慢,漫无目的得逛着。
    我也很慢很慢跟在他身后。
    我跟着他进商场,跟着他出商场,跟着他过街、跟着他穿过马路……
    我看着他逗弄路边的小狗、看着他翻阅书店的杂志、看着他把玩汽车模型、看着他试穿一件白衬衫……
    经过一家花店,他停下来,望着花桶里一大束白色玫瑰发呆,过了好久,他掏钱买下整桶玫瑰,用力抱在怀里……
    我鼻子一下酸了,直冲泪腺,是是是,白玫瑰是我的最爱。
    我常常和他开玩笑,说我死了以后,让他一定每天买新鲜的白玫瑰来墓园看我。
    他每次都认真得回答,一定把全城的白玫瑰都买下……
    他继续走,我继续跟。
    路过一家时装店的橱窗,他又停下来。
    他的眼睛直直看着那橱窗,那么专注……
    我只能看见他一个侧面,天知道我有多么爱他侧面的脸部线条,最爱乘他睡着的时候,仔细抚摸他的每一个轮廓……
    我远远望过去,那橱窗里的模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婀娜多姿……
    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走进店里,买下那件风衣。
    我的眼泪终于自眼眶处叛逃,是是是,我想起来了,冬天的时候,我躺在他怀里翻看时装杂志,信誓旦旦对他说,我要在春天的时候买一件这样的风衣,穿着和他去看桃花……
    他还笑我,说这样的风衣不适合穿着去看桃花,适合清明去扫墓,我装作生气,跳起来站在床上踩他,他一把将我按到在床上,用力吻我……
    眼泪汹涌而出,我泣不成声站在路边,看着他走出时装店,我想继续跟着他,可是我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回忆抽空……
    我呆呆站在原地,无助地看着他越走越远,越变越小,然后缩成一个模糊的影子,最后连影子也消失在人群中……
    我突然恐惧起来,我怕也许他就这样从我的视线里、生命里永远的消失了……
    我丧失一切理智,疯狂地往前跑,想把他追回来。
    可是,他却不见了。
    他真的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我急急地往来路走,撞了人都没感觉,然后不顾一切地买下他翻过的杂志、摸过的汽车模型、试穿过的白衬衫、看过的报纸……把它们统统紧紧地抱在怀里,如同抱住了他……
    这些东西,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似乎我一转身,他就站在我身后……
    做完这一切,我已经筋疲力尽,颓然地抱着这堆死物往回走,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只余下一个可以移动的躯壳。
    回到家,我径直打开冰箱,条件反射地取出一瓶君度。
    这一刻我的灵魂脆弱到一碰就要消散殆尽、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那小小一杯酒,实在是慰祭灵魂的灵丹妙药,我迫不及待想喝上一大杯,然后从此忘忧忘愁忘烦恼,最好能喝到熏熏然,倒头便睡死过去……
    可是,在倒酒的那一瞬间,我突然瞄到了书桌上的日记本。
    那个大大的“忍”字,一下出现在我脑海里。
    我突然惊出一身汗来。
    好险,忍了这么多天,差点功亏于溃。
    我努力咽了口口水,闭上眼睛,将酒瓶放回冰箱,用力关上。
    可是那酒隔着冰箱也能诱惑我,我恨不能用胶布把冰箱封起来。
    李铭泊还是那样能左右我所有的情感和理智,面对他,我可怜的自制力变得那样可笑而脆弱。
    原来“戒”真的是这样一个艰难的过程。
    我冲进卫生间,沐浴让自己清醒,妄图唤回自己的理智。
    然后我四肢绵软无力,坐在沙发上如同瘫软了一般。
    闭上眼睛,李铭泊的面孔又浮现在我的面前,我似乎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双手环住我,将我整个人拥在怀里……
    我绝望地想,为什么“阳间”没有孟婆茶?孟婆茶多好,喝下去没有任何副作用,立即忘记前情旧恨,谁也不必承受记忆的折磨,受往昔纷争的困扰、永不纠缠,无爱无怨,各人东山复出,从头再来,心头永无阴霾。再不如意,再喝一杯。最好能连琐经营,男女老少皆宜、童叟无欺。
    罢罢罢,没有阴间的孟婆茶,只得喝一碗粥,吃两粒安眠药,躺在床上,换取短暂的失忆。
    早上醒来,看见昨天买回来的一大堆李铭泊看过、摸过、穿过、碰过的东西,我突然觉得自己又荒唐又可笑。
    那些花,明明可以是李铭泊买给他老婆的,衣服也可以是他送妻子的礼物。
    昨天说不定还是他和妻子的什么纪念日。
    可我一见他,立即三魂不见了七魄,傻傻得,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兀自伤心落泪,还花了三分之一的薪水,买了一大堆我根本用不上的东西。
    最重要,还差点动摇了自己的决心,又自投罗网,去做扑火灯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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