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茂立即心领神会,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裹在沈琉璃身上:“还冷不冷?”
    沈琉璃冻得通红的手指揪着衣口,点点头:“嗯,还是冷。”
    微露的半截手腕满是血迹,沾染在衣服上
    沈茂盯着她手上的鲜血,二话不说,将身上能御寒的棉衣等全都脱了下来,看着沈琉璃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这下,该不冷了?”
    沈琉璃垂眸,淡淡道:“嗯,不冷。”
    她不冷,但沈茂只剩一件中衣,冻得直搓手哈气。
    萧景尚站在旁边,默默地将被拒绝的大麾重新穿上,眺望着远处缓慢而撤退的陈军,长长舒出一口气:“陈国撤兵了。”
    沈琉璃抬眸望了一眼,抿唇不语。
    傅之曜真的放弃了?
    见她没说话,萧景尚微微侧眸,盯着她泛白的脸颊:“这个赌,是朕赢了。”
    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沈琉璃轻笑:“我也没输,可皇上真的赢了吗?”
    就算傅之曜撤了,可留给萧景尚一个满目疮痍的河山,萧景尚算赢了吗?
    何况,傅之曜撤兵,肯定还会同萧景尚讨价还价。
    傅之曜撤退二十公里,驻扎在曦城和上京的交界处,并派使臣送来一封和谈的书信,请萧景尚出城至五里坡详谈撤兵事宜,大臣们害怕其中有诈,劝萧景尚不可亲信,就连赵降雪也竭力劝诫,傅之曜狡诈残暴,言而无信的小人,定是要将他骗出城戕害。
    然,萧景尚力排众议出了城,只带了小队亲信,与傅之曜在五里坡的亭子会面。
    天寒地冻,露天席地的,一方石桌,旁边架着火堆煮着滚烫的热茶。
    和谈的地方异常简陋,哪儿像是谈判。
    傅之曜给萧景尚倒了一杯热茶,像是面对故人似的,以一种轻松调侃的语气随意说道:“真来了,还以为你不敢出城呢?”
    “萧国节节败退,就连上京已是陈皇的囊中之物,你要取,轻而易举,萧国并无反败为胜扭转乾坤的能力。”萧景尚端着茶盏,温润的眸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向傅之曜,“既然陈国有和谈之意,只要能让萧国得一丝喘息之机,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我又有何可惧?”
    傅之曜似笑非笑:“丑话说在前头,谈不拢,这仗仍要继续。”
    “洗耳恭听!”萧景尚说。
    傅之曜眯起狭长的凤眸,慢条斯理道:“十三年前,陈国战败,割让于萧国的五座城池如数奉还。而今,萧国战败,在还此五城的基础上,亦得割让五座城池纳入陈国的版图,交由陈国管辖。当年元康帝可没兵临东陵城下,这般算起来,仍是萧国占了大便宜,吃亏是福,我陈国便吃点亏儿。”
    话落,便有人奉上萧国的地图,摊开。
    傅之曜扬手指了指地图上勾圈起来的五座城池,勉强道:“就这五座小城罢。”
    萧景尚一看,顿时皱眉。
    这五座城池远比当初陈国割让的城池富庶,其中两座得利于天然的地矿条件,盛产铁矿石。
    “成交。”
    胜利者掌握主动权。
    傅之曜抬起眼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曾经萧陈两国签订五十年盟约,如今……可是要制定百年?”
    萧景尚唇角勾起一抹嘲弄:“五十年的盟约,不过十来年便形同废纸,就算签订一百年又能如何?不若你在位其间,不可进犯萧国半寸土地即可,也不必写成文书,就口头承诺便是。”
    就算陈国撤兵,萧国百废待兴,千疮百孔,经济萎靡,还有众多地方藩镇势力需要铲除,不是一朝一日便能恢复往日光景。
    傅之曜眸色晦暗,修长的手指碾了碾茶盏的杯盏,反道:“如果你在位其间,不进犯陈国疆土,我便如你所愿?”
    萧景尚微诧,而后点头。
    氛围轻松,完全没有商讨国政大事的紧张,就像是寻常唠嗑一般,就这般定了下来,也没有一纸文令,原本带的印章国玺都未派上用场。
    恍若儿戏,又非儿戏。
    傅之曜没问沈琉璃,萧景尚也没提她。
    只是在萧景尚回城的时候,傅之曜玩味笑道:“如果朕的大军撤离了萧国的疆域,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朕便卷土重来。”
    萧景尚回头:“明日,你便可见到。”
    傅之曜啧了一声,这也未免太过亲信于人。
    不过,萧景尚有选择的余地吗?没有!
    如果就此杀了萧景尚,会如何?沈琉璃所说的那些梦境可还会成真?
    第113章 大结局(下)
    上京之围得解, 沈琉璃从城墙下来后,便住回了承恩侯府。宫里派了最好的御医给她检查,治伤, 索性只受了些皮外伤, 身子并没落下什么寒症。
    时隔两年回到这里,曾经的一切恍若昨日发生。
    她走过花溪院, 地牢,柴房, 傅之曜在府中的生活轨迹, 她与他那些不甚愉快的过往清晰浮现, 她记得刚嫁与他的不甘和怨憎, 亦记得辱打他时,他眼底掩藏的浓烈仇恨。
    始于恨, 终于爱。
    少女怀春时幻想的良人从来都不是他,可他却从了她的良人。
    就在她想的入神时,一个面貌陌生的婢女请她移步用膳。
    沈茂命云姨娘置办了好酒好菜, 一则好歹是年关,二则庆贺上京危机解除。
    沈琉璃同沈茂坐主桌, 同桌的还有暂代中馈的云姨娘和李姨娘, 沈绪和沈淮, 以及各自娶的新妇, 即使娘和祖父没在上京, 陪沈茂过年的人也不少, 瞧, 满满一大桌子呢。
    若不是沈珍珠怀着身子,月份大了,不宜走动, 等她和夫婿过来,一桌子怕是坐不下。
    这两年,沈绪和沈淮各自娶了新媳妇,单瞧面相,瞧不出什么品性,对于这两位嫂嫂的底细,她无从关注。倒是听说沈珍珠嫁得是当朝大理寺卿,是沈茂首肯,云姨娘本想进一步同更显贵的王孙贵族结亲,只是沈茂没有同意。
    那大理寺卿是个中正之人,同沈珍珠倒也过得和睦。
    席间,云姨娘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夫人何时回京?”
    “估摸着就上半年。”沈琉璃轻挑眉头,精致的小脸带着一抹淡笑,“这两年由姨娘暂代其责,打理家宅,容我替母亲向姨娘道一声受累了。”
    沈安在陵州政绩颇丰,在萧国各地大乱的情况下,陵州难得没有出幺蛾子,不出意外,今年会升迁回京委以重任,到时她和招宝同傅之曜回东陵,祖父、娘亲便会同沈安一同回京。娘托上京的媒婆为沈安相看了姑娘,若不是战事耽搁恐怕早就成了。
    届时回京会将大哥的亲事定下,一并迎娶新妇。
    云姨娘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柳氏回京,岂不意味着自己的掌家之权要归还。
    沈茂看了一眼云姨娘,道:“既然盼着主母归家,你又诸般在本侯跟前诉苦,管理中馈着实疲累,不堪重负,等夫人回来,便将管家之责交还于她。”
    “侯爷!”
    “爹!”
    云姨娘和沈绪同时出声,云姨娘尝到了管中馈的甜头,手头儿没那么捉襟见肘,又能在下人面前树立威信,而沈绪在亲娘跟前要钱也便利,若交还给主母,以后哪有这等好事,处处制肘,缩手缩脚。
    沈绪不满地瞪了一眼沈琉璃,都怪她在爹跟前嘴碎。
    沈琉璃和柳氏不在,这日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爹,我吃饱了,先行一步。”沈琉璃权当没看见,放下箸筷,拿过婢女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轻飘飘地走了。
    刚回到花溪院,萧景尚身边的大太监便过来传话,请她上翡华轩一趟。
    沈琉璃想了想,便依言去了。
    翡华轩临近河边,环境清幽,雅致,此时并无其他客人,显然被萧景尚清场了。
    萧景尚抬手指了指对面:“坐。”
    沈琉璃坐下后,忽的想起自己被绑上城楼时,萧景尚说的话。
    他说:“战争因何开始,已然不重要,不如我们赌一场,看这场战争因何而结束?是因你,还是因萧国灭亡而止战?”
    她的回答是什么?
    傅之曜肯定不会因她而放弃,只会是上京城破,萧国亡,这场战争才会结束。
    当然,她说谎了。
    半年前,她哄得他答应撤兵,她便知道,她在他心底,究竟有多重要。
    萧景尚沉默了半晌,却说会因她而结束。
    事实上,这场战争确实就这般轻易地结束了,至少,目前是结束了。
    萧景尚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眉宇并未因战乱结束而舒展,而沈琉璃面对他只觉得压抑,黛眉轻蹙,干巴巴地开口:“你们谈得如何?”
    萧景尚说:“算是各得所愿。”
    沈琉璃捻起一块酥饼:“陛下,我何时可离开?”
    闻言,萧景尚抬眸瞧她,那清润稳沉的眼神竟带着一丝绵长的专注劲儿,转瞬消散:“明天。”
    沈琉璃唇角微微一扬,而后往下压了压,又问道:“不知陛下找我意欲何事?”
    萧景尚端起茶盏,俊脸温雅,褪去威严的龙袍,穿上常服,依旧如曾经那个温润如玉的四皇子,他说:“无事,坐坐便罢。”
    当真便只是坐着喝茶,沈琉璃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茶,吃着碟盘里的精致点心,再看看窗外的风景。
    萧景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脸上,沈琉璃似有所察觉,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摆,想到城墙上的那一幕,绳索断裂,萧景尚咬牙坚持的模样,心底陡然冒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旋即又好笑地摇摇头。
    坐了一会儿,萧景尚倏忽起身:“珍重!”
    说罢,转身离去。
    沈琉璃掰着指头,认真地数了数身边叫得上名的男子,发现从未有哪个男子对她表白过心意,也就只有傅之曜慧眼识金,喜欢她这一款的。
    方才一闪而过的想法,属实荒唐。
    ……
    御书房。
    萧景尚坐在圈椅上,两眼死死地盯着桌案上断裂的绳子,上面染着斑驳的血迹,视线停在绳子的断裂口,想到下臣的调查结果,他的神色已由初时的震愕转为平静。
    半个时辰后。
    萧景尚拿着染血的绳子去了坤宁宫,皇后的寝殿。
    赵降雪见他过来,美丽的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高兴的迎驾,可看见萧景尚手中的绳索时,面上的笑容立马僵住,萧景尚观察着她的细微表情,见此,一切明了。
    萧景尚甩手将绳子丢到她跟前,面色颇冷:“不知皇后可否给朕一个合理的解释?”
    赵降雪揪着帕子捂在胸口,惨白着小脸,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软塌上,只是一味地摇头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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