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铛铛摇摇头,说:“我们甚至有崔振近期的照片,可是这帮人非常了解我们的技术手段,所以根本不给我们视频追踪的机会。这个吕星宇的照片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了,更加没有意义。”
    “那找到了身份和没找到,有啥区别啊?”萧朗耸了耸肩膀。
    “走吧,我们去看守所看看,聂哥那边已经有动静了。”凌漠起身,向萧闻天道别,然后一把拉着莫名其妙的萧朗离开了萧闻天的办公室。
    一路上,萧朗都在不停地追问凌漠,知不知道聂之轩和程子墨这两天在忙什么,他们忙得都没空来护送杜舍,肯定是有什么进展了。
    凌漠则一直用沉默来回应萧朗,直到萧朗有些着急了,凌漠才说:“现在还不知道成不成,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们把车直接开到了南安市女看(1)的院子外,办理完入所手续后,凌漠和萧朗来到了女犯会见室隔壁的小屋子里。聂之轩和程子墨早已等在这里。程子墨一见他们,便朝墙壁上的液晶显示器努了努嘴。
    显示器里,是一名身着警服的女警,和两个农民打扮的男女。一男一女看起来有四五十岁,坐在会见桌的一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这是……”萧朗似乎意识到了聂之轩他们做的工作。
    “山魈的父母,不在原籍,出去打工了,费了挺大劲才找到。”聂之轩说,“山魈进来就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同号(2)的嫌疑人说话。所以组织上就一直在寻找她的父母,准备攻心。”
    萧朗点了点头,心里明白凌漠并不是不想告诉他这件事情,而是他自己并不想面对这件事情。凌漠的心情恐怕是挺复杂的吧,他对山魈能见到父母的事是期待,还是羡慕?萧朗盯着屏幕,直到山魈被一名女警从监号内带了出来,带着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站在了中年男女的对面。
    “坐下。”女警命令道。
    “是。”山魈没精打采地回答道,整个过程她没有抬头,甚至都没有正眼看对面的男女一眼。
    男人似乎还蛮淡定,但是从女人的行为举止上可以看出,她激动的心情已经完全按捺不住了。所以在山魈坐定的那一刻,女人下意识地半站了起来,探身向前。恐怕那一刻,女人都不清楚自己只是礼貌性地起身,还是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山魈瘦弱的脸庞。但是山魈的反应还是很强烈、敏捷和不留情面的,她坐在椅子上,双脚蹬地,吱呀一声,让椅子距离会议桌远了一些。这样,她和男女的距离就被拉开了。这个动作的意思很明显,她不想被那个陌生的女人碰到。
    女人的手僵硬在半空良久,才垂了下来。她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骨瘦如柴的女孩。看着看着,女人的眼睛越来越红,终于开始抽泣起来。
    女人的抽泣,像是触动了凌漠的某根神经。他问:“山魈的身体怎么样了?”
    聂之轩说:“一直在进行溶栓治疗,颈动脉粥样硬化的病情有所缓解。暂时不会危及生命了。”
    凌漠点了点头,摸着自己的耳朵说:“宣读dna鉴定书。”
    屏幕里的女警立即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直接翻到篇末,读道:“南安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dna检验报告书检验结论,李风、赵兰是17988号犯罪嫌疑人生物学父、母亲。亲权指数为1.68x10 19。”
    萧朗的母亲就是从事dna检验的,所以他对这个结论的意思了如指掌。在1.68x10 19人中,这一对男女就是山魈的生物学父母。当然,整个地球也没这么多人。他想,山魈即便不明白亲权指数的意思,也听得明白前面一句话。
    “介绍。”凌漠说。
    女警接着说道:“17988号犯罪嫌疑人,你面前的这两位,李风、赵兰,是你的亲生父母。”
    萧朗这才知道凌漠戴着耳麦,直接指导在会见室里的女警引导这一场认亲活动。凌漠不去露面亲审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之前凌漠审过山魈,若是让凌漠再次审讯,难保不被山魈看出端倪,然后产生抗拒的情绪。
    “说她的身份信息。”山魈依旧低着头,但显然面部表情僵硬,凌漠知道这一招可能对山魈很奏效,于是说道。
    “17988号犯罪嫌疑人,你姓李,你的父母原本给你取名为李豆。你出生于1993年12月17日,南安市安桥县。在1996年7月23日,你被盗走。”女警盯着山魈低垂的脸庞,说道。
    从山魈全身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的情况来看,她的内心风起云涌,震惊、悲恸、懊悔之情溢于言表,无法压抑。但是,她还是一字不吐。
    “豆豆,我和你爸都想死你了!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把你弄丢了!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一辈子!”赵兰泣不成声。
    “不要说了。”山魈阴沉沉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演?”
    这一句话问得对面两人一愣,他们盯着山魈看了半天,从她狐疑和警惕的表情中猜测,虽然她的内心已经相信,但是因为多年来的训练养成,她还在挣扎和警惕。
    “豆豆,你的左脚底板有颗红色的痣,对不对?”赵兰盯着山魈,问道,泪痕挂在脸上,她都没有空去擦拭。
    山魈浑身依旧在发抖,从她的表情来看,赵兰说的是对的。脚底板这个位置,连入看守所的体检中,都不会检查到,这个秘密除了生身父母,又有谁会知道?
    山魈的眼眶内饱含泪水,但她依旧没有说话,她心底的防备依旧没有卸下。
    李风一直愣在一边,用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盯着山魈,一刻也没有离开。此时,见山魈依旧满身是刺,于是摸索着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会议桌上。
    李风话不多,但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和心疼。
    山魈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照片。这是一张不清楚的彩色照片,里面是一个可爱的、胖墩墩的小女孩。可想而知,这是山魈的一周岁照片,恐怕也是她被盗前唯一的照片。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在1994年去照相馆拍一张彩色照片,肯定花了不少钱,这也说明父母对孩子的宠爱之情。
    山魈当然记不起自己一岁时候的样子,但是从那小女孩的眉眼间,依稀还可以看出山魈的模样。山魈也是可以看出来的,此时的她心底应该确信了眼前的男女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父母。
    “这些年,咱们家的地都包出去了。我和你妈在外面打工,挣的所有的钱都用来找你。”说完,李风从口袋里又拿出了一沓照片。照片里,虽然背景各不相同,但主角是一模一样的。李风手持印有山魈周岁照的布条,上面满满写着很多山魈的外貌特征。这是二十多年来,李风夫妇二人全国各地寻找自己女儿时留下的照片。
    看到这里,山魈终于绷不住了,她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不断地抖动。
    赵兰依旧是泣不成声,她伸出双手,轻轻握住了桌面上山魈的双手,轻轻地爱抚着。四只手一接触,山魈颤抖得更厉害了。但是这一次,山魈并没有挣脱。
    “晚了,都晚了。”山魈的声音从桌子下面飘了上来,不清不楚。
    “政策开导。”凌漠对着耳麦说道。
    女警走到山魈的身边坐下,一边轻拍她的肩部,一边说:“你看,不要轻易放弃生活的希望,至少你现在也有牵挂,对不对?依据《刑法》的有关规定,共同犯罪中,从犯应从轻或者减轻处罚。我们都知道,你在整个犯罪组织中,属于从犯,受制于人、受命于人,所以对于法律判决,你一定要有信心。如果你可以检举、揭发犯罪组织的犯罪行为或主犯,对侦查破案有功并且可以出庭做证,依法还可以进一步减轻处罚。如果你积极配合警方、积极配合审判,你和你的父母都年轻,你出狱后还可以尽孝。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顿开导,说到了山魈的心坎里,她瞬间放下了心里的防备,一心只求减刑。山魈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
    凌漠和萧朗几乎同时拍了一下大腿,走进了审讯室。
    凌漠直奔话题,问:“那我们就聊一聊吧,你们的组织是叫‘守夜者’吧?你们的负责人是谁?”
    山魈点了点头,说:“涡虫。”
    “涡虫,是个四十岁的女人?”
    山魈又点了点头。
    “你们组织的犯罪动机和目的是什么?”凌漠接着问。
    山魈摇了摇头,说:“涡虫负责发号施令,我们具体实施。我们都很怕她,也事事顺着她,她告诉我们,组织的目的就是惩恶扬善,处决那些恶贯满盈,但是法律又不能惩处的人。”
    这个回答凌漠早已料到,他知道崔振给这帮孩子从小洗脑,所谓的“惩恶扬善”思维已经根深蒂固。
    “那你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萧朗问道。
    山魈先是一愣,然后说:“你是说黑瞳吗?我也不想,真的不想!在组织里,他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可是,涡虫的指令,我们不敢违抗。她说他膨胀了,又被警方抓了,所以为了我们的安危,他必须死。我当时就害怕涡虫会把处决黑瞳的任务给我,可是她偏偏真的给了我。我犹豫过,伤心过,可是我不敢违抗涡虫,真的不敢。”
    凌漠知道她说的黑瞳是幽灵骑士,但是他也知道萧朗问的不是这个,于是追问道:“我是说后来,你们除了涡虫,有其他的领导吗?”
    山魈愣了愣,说:“我们组织分为两组,还有一组的首领是吕教授。”
    “吕星宇?”
    “我不知道他的真名。所有的孩子进了组织,都会接受涡虫的地狱式训练,在我们看来,那些成绩好的孩子,最后都会去吕教授麾下。有些孩子对涡虫很是服从,被调走的时候,也很不舍,但是似乎吕教授那边的任务更高级。也有在吕教授那里训练一段时间后又回到我们这组的,比如皮带。”山魈说。
    凌漠知道她说的是皮革人。看来崔振和吕星宇之间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表面上吕星宇拥有组织的最高领导权,但是他们各自的“部队”中,其实都被对方安插了卧底。
    “那你说说除了惩恶扬善,你们还有别的任务吗?”
    山魈又摇了摇头。
    凌漠心里一凉,看来山魈是真的不知道黑暗守夜者其实是吕星宇做主,也不知道所谓的天演计划及其具体的内容。
    “你经常要给自己注射什么?”凌漠问道。
    “那是涡虫让我注射的,说持续注射,就可以改变容貌。这样做,也是任务所需。”山魈回答道。
    “那关于吕教授,你还有什么想告诉我的吗?”
    山魈想了很久,才说了一句:“我从小时候就知道,他喜欢到处找流浪猫带回来养。”
    “那这么些年,他该养了多少猫啊?”凌漠说,“你们生活的地方又不大,还要养那么多大人、小孩,哪有地方养猫?”
    山魈歪头想了想,说:“这个我不知道,我就看到他捉猫回来,但养在哪里真不知道。”
    凌漠陷入了沉思。
    萧朗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毫不感兴趣,他问:“你们那里一共有多少人?”
    山魈掰着手指头,说:“每年都会有新人,啊,也就是小孩进来。不算小孩的话,能工作的守夜者成员一共十几个人吧。还有负责我们衣食住行的阿姨,以及负责安全的保安,也有十几个人,再加上研究人员,总共三四十吧。具体多少我真不知道。”
    “保安?”萧朗问道,“是不是一般都穿着蓝色衣服?”
    山魈点了点头。
    “有没有天天穿着皮衣、戴着头盔、骑摩托车、背着一个蜂窝状木头箱子的人?”萧朗追问。
    山魈一脸诧异地摇了摇头。
    “那小孩有多少?”萧朗很失望,于是接着问道。
    “在我进来之前,最小的两岁,最大的十四岁,有十几个吧。”山魈说,“涡虫和我们说,他们都是被人遗弃的婴儿,收进来养活、训练,以后替天行道。但有不少孩子在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
    萧朗叹了口气,他知道那些可怜的孩子哪里是病死,明明就是因为人体实验而死亡的。
    萧朗又问东问西问了不少问题,但是从山魈的回答来看,她也就是个办事的喽啰。对于黑暗守夜者组织的具体目的、动机以及组织结构,山魈都不甚了解。这帮孩子虽然从小养在一起,但都是分组生活,所以除了留在崔振这边的幽灵骑士、皮革人、壁虎、声优等人,山魈和其他的人并不熟悉,甚至不知道绰号和能力。所以无论是那些在战斗中死亡的黑暗守夜者成员,还是被活捉的山魈和声优,其实不过就是崔振的打手罢了。崔振和他们,从来就没有交过心。所以,除非是抓住两个头目,否则像抓了山魈和声优这样的人物,对于黑暗守夜者来说,只是折损力量而已,并不会伤筋动骨。
    但后来一直都没有再问问题的凌漠并不悲观。他当然也知道山魈和声优只是黑暗守夜者的打手,但是他觉得这些黑暗守夜者成员的心理弱点都是共通的。既然找到亲生父母就能轻易攻破山魈的心理防线,那么对于声优,一样可以。而且声优的父母更好寻找,他们都在南安市,是南安市话剧团的演员。说不定,跟随崔振时间更长、经历了黑守组织内部反目全过程的声优,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多的信息。
    果不其然,在萧朗和凌漠离开南安市的女看守所,赶往公安医院的时候,声优已经在会见自己的父母了。和凌漠预料的一样,见到亲生父母后不久,声优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因为他没有杀过人,所以很快就表达了自己的服从意愿,心甘情愿地配合调查。
    可惜,声优也只不过是个喽啰。他的所见所闻和交代的内容,基本和山魈的一模一样。不一样的,也是山魈被捕后,他跟随崔振的逃生经历。这一系列的逃生经历,其实凌漠通过几个案件的推理还原,也知道得差不多了。声优说,他们在准备返回老巢的时候,遭到了皮革人的突然袭击,涡虫受伤。不过大家都知道,涡虫的自愈能力超群,所以并无大碍。后来他们一直受到曾经“同窗”的跟踪和追杀,也很多次化险为夷。从心矫托中心的行动,以及报复“医生”的行动,他们才开始反击。声优说,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组织里跟随吕教授的人,为了灭口,开始追杀他们。好在,涡虫在黑暗守夜者里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即便是被吕教授挑走的优秀成员里,也有涡虫的内线。凌漠知道内线就是在墓地里留下报纸、在驼山小学附近留下信号的人。声优说,那是个不喜欢穿鞋的人,具体是什么人,他也不清楚。这一点,和聂之轩的勘查结果是吻合的。
    对于那个穿着皮衣、戴着头盔、骑摩托车、背着一个蜂窝状木头箱子的人,声优也表示并不确定。他说,有些被要求穿制服,有些会根据自己的喜好穿皮衣。喜欢穿皮衣的,有好几个人,比如有一个放屁臭得能熏死人的演化者就喜欢。这一点,和萧朗提供的情况基本一致。但是声优又说,这人从来不会背什么蜂窝状的木头箱子。
    无论凌漠和萧朗怎么引导,都无法再让声优回忆出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声优并没有被吕星宇选中,他对吕星宇也不过是半生不熟。在萧朗和凌漠失望地准备离开的时候,声优突然说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线索。
    “在驼山小学的时候,他们租了小学的一栋教学楼。”声优说,“我们获取信息后,第一时间是由我去侦查的。我去的时候,发现他们在那个小院子里,搭建了一个黑色的管道,t形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是,我看见吕教授抓了几只猫塞进了管道。”
    “然后呢?”凌漠两眼放光。
    “没有然后了。”声优说,“不管他们在做什么,我当时只有侦查任务。我知道,我们是要进去救一个残疾人的。只可惜,我们的行动好像惊动了他们,所以,最终并没有营救成功。”
    这一点也和凌漠、萧朗他们推断的结果一致,在驼山小学是有过三方交锋的。如果不是崔振与吕星宇那一派发生了正面交锋,可能他们连董连和都来不及救。
    问话结束后,凌漠一直心事重重。他让萧朗留在医院继续治疗,可是萧朗把胸口拍得嘭嘭响,表示自己早已无大碍了。于是二人回到了守夜者组织的会议室里。一下午,凌漠都在会议室的白板上写写画画,也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画的是什么。
    2
    在会议室白板即将被写满的时候,凌漠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一脸醍醐灌顶的表情,用板擦默默地把白板正中央的“戒指”两个字擦去。凌漠的动作很轻,并没有引起在一旁一直翻手机的萧朗的注意。直到凌漠说了一句“我大概知道了”,萧朗才从凳子上弹了起来,问道:“知道什么了?知道什么了?”
    凌漠拿着笔,盯着白板上密密麻麻的字,说:“我该从何说起呢?”
    “我们掌握了这么多线索,但看起来都没什么用,你就从如何把它们联系起来说起吧。”萧朗说道。
    “天演计划的内容,应该是让更多人被这种基因催化剂影响,从而发生要么昏迷死亡、要么产生演化能力的群体性现象。这个观点,你可赞同?”凌漠问。
    “赞同。”萧朗说。
    “可是,基因催化剂不可能影响到每一个人,所以需要一种利于传播的方式。”凌漠说,“用毒品进行传播,只能影响到吸毒的人,这可能只是吕星宇的一次实验。”
    “吸毒的人演化后,会咬人,咬人也会传播。”萧朗补充道。
    “之前专家分析过,咬人,并不是必然的动作。”凌漠说,“是交感神经兴奋之后的影响,并不是所有演化者都会咬人,而且被咬感染的人,发生演化的概率小,昏迷的概率大。”
    “你想表达什么?”
    “我的意思是,用毒品传播的方式,效果并不理想。”凌漠说。
    萧朗点了点头。确实,从“毒丧尸”事件可以看出,通过毒品转载的真菌确实可以使得有些人发生演化,但是传播效果有限,变成演化者的概率非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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