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问题?”萧望问道。
    “这人吧,大脑的沟回很浅。”聂之轩说,“当然,我觉得也应该是在正常范围内吧,只是以我的经验来看,大脑的外形还是有一点异样的。”
    “脑沟回路浅?”萧朗问,“那说明什么问题?可以说明他智商超群吗?”
    “这个,现代医学还没有定论。”聂之轩微笑道,“但不能排除你的推论。”
    “还有办法让人的智商提高?”萧朗嘀咕着。
    聂之轩接着说:“后来,我留了个心眼,就对他的大脑基底动脉进行了注水实验,实验发现,这个人的基底动脉上,有好几处动脉瘤。”
    “动脉瘤?”萧朗问道。
    “对啊,有的人啊,是先天脑动脉畸形,血管壁有缺陷,所以在反复的血液冲击的过程中,血管壁慢慢地变薄、突出,形成一个瘤状的凸起。这个凸起的动脉壁是非常薄的,很容易破裂。一旦破裂,就是弥漫性蛛网膜下腔出血,很难救得回来了。”
    “也就是说,即便我不击毙他,他也活不了多久?”萧朗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看来,这些人在获得演化能力的同时,也患上了致命的疾病。”凌漠说,“确实,自然界本来就应该有着平衡,这种平衡一旦打破,自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哦,dna结果也出来了。”聂之轩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说,“因为咱们是有针对性的比对嘛,所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这个豁耳朵是1996年9月出生在江南市,1998年7月30日在江南市被盗,父母是军人。当时南安军区还很重视此事,花了很多精力配合警方寻找,但是无果。值得一提的是,豁耳朵的dna和之前我们在唐老师遇害案现场提取的口香糖上的dna认定同一!”
    “果真是同一个人。”凌漠沉吟道。
    “所以,唐老师极有可能是被豁耳朵杀害的,”聂之轩说,“而且我还发现了一条线索,是在意料之外的。”
    说完,聂之轩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物证袋,物证袋里,装着一枚烧焦了的手环。
    2
    “手环!”萧朗说。
    “手环?”凌漠说。
    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但一个是感叹句,一个是疑问句。
    “这是豁耳朵戴在脚踝上的‘手环’。”聂之轩说,“藏在裤腿里,所以之前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为什么会把手环戴在脚踝上,我分析是豁耳朵在进行机械操作的时候,需要足够的灵活性,怕手环影响了自己的动作。”
    聂之轩继续说道:“这个手环,从外形上看,确实和普通手环没有什么区别。我们都知道,有些手环同时也是蓝牙耳机,可以当手表、计步器,从环带上把环体拿下来,就可以连接手机作为手机的蓝牙耳机。这个手环也是这个原理。”
    “所以,它不仅仅是个手环,还是个通信工具?”萧望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普通的手环,最多就是个蓝牙耳机,自己是没有通信功能的。但是,豁耳朵这个装置,我们分析,是有独立通信能力的。”
    “你们分析?什么叫你们分析?”萧朗不解道。
    “这个,我们没有意料到,这么个小小的手环,有自毁功能。”聂之轩耸了耸肩膀,说,“我们是先用x光机透视了,它的内部结构虽然细小,但非常复杂,即便是当地警方的通信专家,也看不透内部的结构布置。所以,我们决定打开手环外壳,直接观察内部。没想到,它的内部居然有自毁装置,一旦打开后盖,里面的一部分就直接烧焦了。”
    “那你们是根据什么判断它是个通信工具呢?”萧望拿起物证袋,左右看看。
    “有收集声音信号并将其转化为电信号的装置,就是麦克风,同时也有声音输出的扬声器。”聂之轩说,“所以别看它很小,但这就是一台小电话的内部组件啊。”
    “你这样说,让我想起了一个东西。”萧望说,“之前姥爷喜欢一个人出去溜达,看人家下棋什么的,一看就忘了回家。姥姥一直害怕姥爷得了老年痴呆,走丢了,说要买个什么定位器给他。有一次,我还真的去通信商城看了看,真的有类似这个手环的东西,叫作‘gps定位器’,还有的叫‘老年痴呆防丢神器’。大概一个u盘的大小,插一张sim卡,就可以实现通话了。而且,如果在手机上下载了app,还可以直接定位这个东西现在的具体位置。也就是说,从科技上,这个功能的实现并不难。”
    “儿童安全手表不就是这个意思嘛。”程子墨说。
    “确实,已经有成形的产品了。”聂之轩说,“但这个还真的有点不一样,因为这里面并没有sim卡。”
    “那它是通过什么实现通信的?如果是对讲机的功能,那通话范围是有限的吧?而且保密性也会很差。”程子墨说。
    “这就是他们高明的地方了。”聂之轩微微一笑,说,“我们找了不少通信专家来分析这个已经自毁了的功能手环,他们一致认为,这里的装置,是通过卫星连接的。”
    “啊?卫星能随便给他连接?”萧朗问。
    “这里面就有比较高深的通信技术含量了。”聂之轩说,“总之,这个装置可以连接卫星,并窃取卫星信号,实现通信。而且,这应该是他们自己组建的一个‘局域通信网络’,具有很高的保密性和通信能力。”
    “看来这个家伙被称作麦克斯韦,一点也不夸张啊。”萧朗感叹道。
    “还记得幽灵骑士和山魈这两个人使用的工具吧?”聂之轩说,“诺基亚?不,那仅仅是个诺基亚的外壳罢了,它们的核心,是一个加密的、可以实现局域网通信的卫星电话!”
    “你的意思是说,无论是诺基亚,还是手环,它们的功能是一样的。”萧望说,“只是根据个人的爱好,而选定的不同外壳罢了。”
    聂之轩点了点头。
    “我记得在超市里,山魈被捕之前,摧毁了诺基亚手机。”萧朗说,“显然,他们对这个通信工具非常在乎。甚至说,可能有严明的纪律,在不得已的时候摧毁它。”
    “幽灵骑士被捕后,我们也一直不知道他的那台诺基亚哪里去了,看来是被山魈处理掉了。”程子墨说。
    “当然,如果这个通信功能落在了我们手上,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知他们利用这个局域网络所说的每一句话,那么黑暗守夜者在我们面前,就没有任何秘密了。”聂之轩说,“所以,在被捕前摧毁掉通信工具是必须的。”
    “可是,你说的是自毁!”萧朗说。
    聂之轩点了点头,说:“是的,我确定是自毁。在通信专家打开它后盖的时候,我就在场,我眼睁睁地看见了火花一闪,紧接着就闻到一股焦煳气味了。”
    “可是,如果它有自毁功能的话,为什么幽灵骑士和山魈还要主动销毁它?”萧望问道。
    “这个问题,我和大家一样,是第一时间进入脑海的。”聂之轩说,“当我知道它的自毁功能后,就向通信专家提出来了。专家们对自毁功能进行了研究,认为增加这个功能并不难,只要设定一个打开后盖就会引发短路的小装置就可以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自毁功能是后加的?”萧望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萧望想了想,说:“因为山魈的被捕,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危险性。加之,他们昨天要进行更加危险的任务,有人被捕或者现场被击毙都是有可能的。我推测,为了延续他们组织的内部通信能力,他们为每个人的通信工具都安装了自毁功能,以防不测。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这个自毁功能,还真的派上用场了。”
    “是这么回事。”聂之轩点头认可萧望的推断。
    此时,萧望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来电是市局。他凝神听完了电话,脸色略显郑重地跟大家说道:
    “市局对唐老师手环的检测出来了,的确被动过手脚,主板上有几个细密的螺丝孔,还有一块空白区。市局认为这块区域原来是有一个模块的,被人为取掉了。”
    萧望将市局发来的照片投影到会议室的幕布上,现场顿时安静了起来。
    尽管唐骏的手环内部有块空白区,但对比看了后就会发现,它与豁耳朵的手环有一致的地方。
    “这两个手环,内部改造的手法很像啊!”萧朗脱口而出。
    “所以呢?”凌漠看着萧朗。
    萧朗站起身来,把袖子撸到肘部,一鼓作气地说:“我这么说大家不要不高兴啊。事到如今,咱们不得不把唐老师是黑守成员的可能性放到台面上了。当然,我也有充分的理由来进行这样的推测——”
    他还没等大家做出反应,便继续说道:
    “第一,唐老师被害那天,是自己半夜出门去见黑守的人,说明,唐老师有途径联系到他们;第二,唐老师手上的手环与豁耳朵是同款,但唐老师的手环里面少了一块物件,这很有可能就是黑守怕泄露手环的事情,将里面的相关通信部件给取走了,之所以没有采取像豁耳朵那样的自毁模式,是因为那时候还来不及设置这样的程序;第三,之前大家分析动机的时候说到过,黑守的首领很有可能就是为董家父子报仇的人,那么什么人能帮他们报仇?董老师感情破裂的妻子?几十年前就出国的女儿?还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既然会帮董老师报仇,又要给犯罪团伙起名叫‘守夜者’,那不是守夜者内部的人,又会是谁?我们守夜者组织里的人,包括学员和导师,除了唐老师,其他人都没有手环、没有诺基亚了吧?”
    “关于你说的第一点,我先保留意见。因为我们现在只知道,老师半夜出门和老师最终被黑守所杀这两个事实,但这不一定意味着老师出门去见的人是黑守,或者说,他不一定知道自己所见的人就是黑守。”虽然萧朗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在场的人都来不及做笔记,但凌漠还是冷静地开始逐条回应,“至于你说的第二点,乍看上去是这样,但是聂哥之前的物证分析报告里提到,老师的手环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这说明,手环是被特意擦拭过的,再加上老师被害现场除了这个有问题的手环,还有属于另一个手环的三轴加速度传感器部件,现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部件?这是不是可以猜测,现场还曾经存在另一个手环,而且那个手环被打碎了,考虑到老师是被砸伤致死的,被打碎的手环很有可能就是老师自己佩戴的手环,而完好无损的这个被擦拭过的手环才是后来被替换上去的。”
    “手环手环手环,我听着怎么那么晕呢。”萧朗感觉头有点大,“所以你就是想说唐老师的手环被人换过?”
    “这种可能性很大。”凌漠说,“至于你说的第三点就更容易反驳了,你怎么知道黑暗守夜者的通信工具只有手环和诺基亚两种形态呢?”
    “好,这点的确还有待确认。”萧朗说,“但之前抓捕幽灵骑士的时候,我们就说过有内鬼对不对?当时我们还在说,后期守夜者组织内部的手机、网络信号都已经给屏蔽了,消息还是能被传播出去。现在知道了吧,都是卫星信号啊!屏蔽不了啊!你说说,除了唐骏老师,谁还掌握着所有的抓捕信息?而且还都是我们组的信息?那是因为,因为我们组有铛铛!”
    “如果透露的是我们组的信息,那你又该说我们组有我了。”凌漠说。
    “可是事实情况是,每次抓捕,唐骏老师都是知情的!”萧朗说,“只有第一次,误以为是去那个什么学院的曹刚,是我们突然发现了详细地点,才转变了抓捕信息。可是,这一次铛铛也是事先找她爸爸电话询问了情况!这一次其他导师不知道吧?可是幽灵骑士还是在我们之前动手了!”
    “按你的话说,其他导师不知道,但你们组所有人都知道,是不是你们组所有人都有嫌疑?”凌漠说。
    “行,那我们再从守夜者组织的历史上来看看。”萧朗说,“刚才我就注意到了,这么多会议记录里,唐骏老师居然一言不发?他真的对此事没有意见?”
    “我们听过故事,董老师遇害的那天,还给老师打了呼机,但老师没有及时收到。从一开始,老师就有内疚,而且一直就很担心董乐的状况,还想办法给他做心理疏导,把他调来身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法治理念的争执上,他当然不会说什么!”
    “你看你看,你都说了,他有内疚!”萧朗说,“你是学心理学的,你说说,内疚有没有可能转化为仇恨?他调来董乐是为了心理疏导,还是为了给他机会获取机密?这个从这些资料上能看得出来吗?”
    “内疚有可能转化为仇恨,但是老师不会的,我了解他。”凌漠笃定地说。
    “喂喂喂,之前不是还说法治精神就是不先入为主,不以己度人!”萧朗有些急了。
    凌漠不发一语。
    “你刚才说唐骏老师给你灌输正确的法治理念,好,这没问题。”萧朗又在大屏幕上展示出其中一张资料,说,“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教政治的老师,都是不满社会现状的愤青?很多人说一套,心里又有一套的好不好?你们看看唐骏老师离开守夜者组织的时间,1996年!那一年,《刑诉法》修正案颁布了,‘约束派’的观点成了正道,而‘处决派’被法律证明是错误的!而且,从现有的资料看,盗婴案就是从1996年开始的!”
    “不是从1995年就开始了吗?”凌漠打断了他。
    “后来跟踪了解,1995年丢失的孩子后来找到了,和本案没有关系。”萧望补充了一句。
    “可山魈不是1995年被盗的吗?”凌漠追问。
    “经查实,当时反馈过来的信息有误,山魈实际是在1996年7月23日被盗的。”萧望接着补充。
    萧朗像是得到了肯定,忍不住扬了扬头。
    “那一年很多人都离职了,你爸爸也是那一年离职的。这不能说明什么。”凌漠反驳道。
    “把这么多事情从前到后捋顺了,逻辑也就清楚了。”萧朗说,“因为和董老师的深厚情谊以及对董家父子的巨大内疚,唐骏老师变节了,他表面上是在大学里当教授,其实私下里组建了属于他自己的‘守夜者组织’,表面上他是利用幽灵骑士等人‘惩恶扬善、替天行道’,做着‘处决派’的事情,实际上他是在利用这些无辜的孩子报私仇!他利用手环窃取卫星信号指挥黑暗守夜者作案,给他们提供信息和情报。”
    萧朗一口气说完这番话,会场顿时沉默了。
    “说句老实话,萧朗说的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分析得不无道理。”聂之轩说。
    凌漠此时抬头看着聂之轩说:“聂哥,他的逻辑看上去很通顺,其实每一个关键环节都是在想当然,这不是法治精神!聂哥,我一直很相信你,但是如果按照萧朗的逻辑方式,我也可以怀疑你。幽灵骑士被杀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代表守夜者组织在看守;阿布被掳走的时候,也只有你一个人在看守。那么,是不是你就应该被怀疑呢?”
    “我……”聂之轩顿时语塞。
    “但我不怀疑你。”凌漠说,“因为山魈是你发现蛛丝马迹后被捕的。这就是证据的排他性原则,只要有一项证据反向印证,我们就不能怀疑这个结果。这才是真正的不先入为主、不以己度人。”
    “对。”萧望说。
    “所以,我不怀疑老师。”凌漠说,“我不怀疑老师,是因为有两个问题解释不过去:一、既然老师组织了黑暗守夜者,那他为什么被黑暗守夜者所杀?他在审讯出一个结论的时候,如果他是知情者,就应该很坦然,但为什么要急忙赶出去?二、如果老师是黑暗守夜者,为什么不把我直接培养进黑暗守夜者,而让我一直生活在阳光下?最终还让我加入了守夜者组织?难道你们也怀疑我是黑暗守夜者的成员,是派来的卧底?”
    “凌漠是没问题的,幽灵骑士就是你和凌漠一起抓的,如果他是那边的人,幽灵骑士肯定就逃脱了。”萧望对萧朗说,“而且凌漠被唐老师培养了十几年,那个时候也没人知道守夜者组织会重新搭建。”
    “所以,这就是反向印证。”凌漠说。
    “那我说的那么多疑点怎么去解释?”萧朗问。
    “这个我暂时也不知道答案,但是我相信真相一定会到来。”凌漠说,“老师可能确实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但他一定不是内鬼,更不会是黑暗守夜者组织的首领。因为在老师死后,黑暗守夜者依旧可以组织起非常完善的行动。不管怎么说,我觉得如果我能和杜舍聊聊,说不定能从这个‘精神病患者’口里问出一点什么。”
    “这个程序不难,我去找司法部门申请。”萧望说道,“难就难在,这个人很少开口,对你这个陌生人,会开口吗?”
    3
    “望哥说的事情,其实我也没有把握。”
    凌漠低着头,和聂之轩并排走在金宁监狱的走廊里,穿过一道道的铁栅门。
    “确实很难。”聂之轩整理了一下自己白大褂的领口,说,“不过,你让我冒充医生去给他看病,是啥意思?”
    “你只需要说一些专用名词来表示你已经知道他精神状况良好就可以了。”凌漠说。
    “忽悠?”
    “对,我们这次的战略就是忽悠。”凌漠浅浅一笑,“杜舍早年表现优异,但自幼父母双亡,流浪辍学,寄人篱下,存在犯罪人格形成的生存环境基础。在福利院的时候,经常欺负其他人,成年后还有虐童的行为。对待他的恩人董老师,也是手段极其残忍地将他杀害。这都反映出,杜舍是一个明确的犯罪人格。犯罪人格的人,情感淡漠、自私、狂妄、残忍、冷酷。所以,想用什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不可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忽悠。”
    “所以,你不去提审室讯问。”聂之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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