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是破坏窗,哪是开窗?”唐铛铛掩嘴笑道。
    “杀人,还是救人?”傅元曼问,“荒山野岭的,车外的又是什么人?”
    大家都在沉默,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莫名其妙的车辆侧翻,莫名其妙的离开车辆的方式,莫名其妙的多人失踪,莫名其妙的司机死亡。”傅元曼扳着手指头,说,“那么,如果要解开这个谜团,换作你们,该如何去调查?”
    “掌握的信息量太少了点吧,这也太为难我们了。”萧朗说,“这辆车上高速总有卡口照片吧?还有,车上的乘客身份也应该能搞清楚吧?”【注:卡口是高速道路上的特定场所,如收费站、交通或治安检查站等,卡口处设有监控系统,对所有通过该卡口点的机动车辆进行拍摄、记录与处理。】
    “我看到车牌是‘南a232g2’,应该很好找源头。”凌漠说。
    “问题很好。”傅元曼说,“其实,这是一起发生在两天前的真实案件,因为公安部刑侦局下达了指示,要求我们守夜者协助警方查清事实,所以我们导师决定,先将警方目前已经获得的线索制作成沙盘模拟影像,作为考核的内容。一来看看你们在面对这个案件现场的真实反应,二来也可以更加直观地感受到事发时的状况。”
    “泥石流也是真的?”程子墨举手问道。
    傅元曼沉重地点了点头,说:“现在,我背后大屏幕上这两张照片中的人,就是在处置本次事件中,牺牲的两名基层交警。大家请全体起立,默哀一分钟。”
    屏幕上出现了两张年轻的笑脸,他们穿着整齐的制服,帽子上的警徽闪闪发亮。
    十一名守夜者组织成员,以及能站得起来的导师们全体起立,把帽子摘下,捧在左臂,低头默哀了一分钟。
    “现在,我就来具体介绍一下本次事件的相关情况。”傅元曼示意大家坐下。
    两天前,是南安市矿业协会开年会的日子。南安市周边几个县有一些煤矿资源,除了国有的矿场之外,还有一些私人承包的小煤矿。这些私人煤矿的老板,共同成立了一个“南安市矿业协会”,作为技术交流、生意洽谈、经验介绍的平台。
    每年的下半年,协会秘书长都会召集各县的会员单位来参会,今年也不例外。根据调查,今年的年会也是很正常地召开,没有任何异常所在。
    当天年会的晚宴结束后,协会秘书处租赁了七辆柯斯达面包车,将七个县的参会代表分别送回各县。这七辆面包车和七名驾驶员都属于南安龙岸汽车租赁公司,这是南安最大、最规范的汽车租赁公司,驾驶员也都是四十岁以上的专职驾驶员。
    事发路段是从南安市通往安桥县的高速公路。安桥县隶属于南安市,因为有其他三条可以直达市区的快速公路,所以这条非跨省、非跨市的高速公路就显得格外冷清。绝大多数不赶时间的司机,都会为了省去三十元的高速过路费而选择走快速公路。
    据调查,这条高速冷清的另一个原因是,有司机曾经在这条路上遇见了“鬼打墙”的事件,声称自己在高速公路行至两山之间的时候,开不出去了,最后整整开了两个多小时,才从两山之间脱离。而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足够从南安市到安桥县之间往返一次了。因为这个传言,很多司机更不愿意走这一条高速了。
    这些传言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并且在两山之间的高速路上安装了监控装置。不过,在安装监控装置后的两个多月时间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然而,两天前的那一场事故,恰恰就发生在两山之间。
    事发当晚,协会秘书处的一名职员负责送车。吃过饭后,安桥县的五名煤老板醉醺醺地被职员送上了柯斯达面包车。根据该职员的回忆,五名老板分别坐在柯斯达的第二排和第三排。这五个人因为饮酒不少,所以一上车就处于闭目养神的状态。职员向司机简单叮嘱几句后,就目送柯斯达离开了。
    根据职员的叙述,他和司机交流的大概内容是,他要求司机将五名老板送进县城后分别送到各自的小区。司机称正在下大雨,他抵达安桥县就比较晚了,出于安全考虑,希望雇主可以给他解决在安桥县居住一晚的住宿费用。毕竟矿业协会资金充足,职员就答应了司机的请求。另外,其中一名老板提出,大雨的夜晚行驶在快速公路上会有极大的安全隐患,希望可以走高速公路;司机也立即表达了希望雇主能报销高速公路过路费的愿望。出于安全考虑,职员也同意了这个提议。
    虽然大雨瓢泼,但毕竟是有二十年驾龄的老司机在驾车,所以柯斯达只用了半小时穿越了拥堵的南安市中心,接着抵达了南安至安桥高速公路的收费口。从后期警方调出的视频来看,司机正常通过自动发卡通道,取卡,进入高速。因为柯斯达的挡风玻璃较大,从监控录像里可以看到副驾驶没人,但后排是有人乘坐的,这和职员的口供相吻合。
    在随后的几个监控摄像探头拍到的影像中可以看到,柯斯达以一百码的速度匀速在大雨里行进,状态一切正常。直到柯斯达开进了两山之间,进入了那台新架设的监控摄像探头的范围之内,突然猛打方向,整车因为失去重心而侧翻,直接冲出了隔离桩,离开了监控视野,掉落至山坡之下。
    这段监控录像,被守夜者组织的导师们直接拷贝回来,做成沙盘模拟影像,成为学员们考核内容的第一段影像。
    南安至安桥的高速公路,其实是南安至上海的高速公路的延长段,整条高速在南安市辖区内的部分,都受南安市公安局高速交警支队的直接管辖。因为整条高速上的监控点很多,不可能每个摄像探头都有人实时观看,所以在事故发生后半小时之内,并没有人发现警情。好在当晚交警支队指挥室的民警很负责任,在接班后,开始对每个监控摄像探头之前的影像进行快进观看,无意中看到了这一起事故。
    因为在事故发生后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内,没有其他车辆通过事发路段,所以若不是这名交警发现,可能这起事故就这样被隐藏了。
    指挥室的民警在发现事故后,立即通知高速交警支队下属的铁骑大队派员火速赶往现场确认情况,并通知120派员赶往现场救护伤员。在大雨之中,赶赴偏僻的高速公路现场,铁骑警察就充分发挥出他们的机动性了。两名警员驾驶两辆摩托车从最近的入口驶入高速,一路闪着警灯抵达了现场。
    抵达现场后,两名警员在柯斯达的附近进行了观察,立即发现了异样——车内空无一人。对于交警而言,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驾驶员可能存在酒后驾驶的情况,在车辆出现事故之后,逃离了现场。于是,两名警察取消了指派120的指令,并向指挥中心报告,请求进入车内进行勘查,以期在第一时间提取相关证据,证明驾驶员可能存在的违法或犯罪行为。在指挥中心下达同意的指令之后,较为年长的警察进入车内进行勘查,较为年轻的警察在附近进行初步搜索。
    电台声:“指挥中心,铁骑027号请求查询车辆信息。”
    人声:“收到。”
    电台声:“车辆号牌:南a232g2,重复,南a232g2,应该是真实号牌,号牌防盗螺丝正常。”
    人声:“车辆属于南安龙岸汽车租赁公司,已通知辖区派出所派员进行溯源。”
    电台声:“收到,铁骑027号正在巡查周围现场。”
    电台声:“指挥中心,铁骑013号警员进入柯斯达面包车内,确认车内无人。”
    人声:“请确认车内物品情况及车辆损伤情况。”
    电台声:“车内有一些随身物品,皮包、笔记本、茶杯、眼镜等,看起来不应该只有驾驶员一人。”
    人声:“铁骑013号,你是否开启执法记录仪?”
    电台声:“已开启,正在拍摄物品具体方位。”
    人声:“继续确认车辆情况。”
    电台声:“车辆在档,钥匙在位,方向盘右打死,车窗玻璃完好。”
    过了大约五分钟的样子,出现了极为紧迫的电台声:“报告指挥中心,距离中心现场大约二十米的树林内发现一具尸体!一具男性尸体!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人声:“收到,请妥善保护现场,我们马上通知刑警支队派员前往现场。”
    又过了一会儿,电台再次出现声音,此时已经开始有很嘈杂的背景音,以及铁骑027号警员急促的呼吸声:“指挥中心!突发山体滑坡,我腿部被落石击中,不能行动。”
    急切的人声:“013号,立即赶往救援。”
    电台里焦急的声音:“013号收到!”
    受到严重电磁干扰以及强烈嘈杂背景声影响的电台声:“不行了,滑坡了,013号快跑!王奇你他妈的快跑!快!”
    砰的一声,电台声中断。
    焦急的人声:“027号!指挥中心呼叫027号,请回话。”
    电台声:“现场车辆车门损坏,我出不去,我来试试车窗!”
    歇斯底里的人声:“立即离开车辆!立即!”
    电台吱吱地响了一会儿,没有发出声音。此时正在指挥中心里的人拍着桌子喊道:“快!通知最近的消防、派出所、120,全给我上!快!”
    怒喝的人声:“013号!回答!”
    电台再次响起,里面的人声不那么急促了,而是用悲恸的语气说:“车窗被落石堵塞,我出不去了。车体要塌了,请组织照顾好我们的家人。”
    “不要放弃!寻找死角躲避!”指挥中心的人声已经完全崩溃,“狗日的赵强生,你给我撑住!救援马上就到!马上就到!”
    没有回音。
    “撑住!给我撑住!”
    指挥中心的人声几乎已经变成了哭腔。
    接下来的十分钟,铁骑警员的电台声再也没有响起,只能听见指挥中心的人声一遍一遍地用哭腔喊着:“013,027,收到回答!收到回答!”
    十分钟后,电台重新响起,却不是来自于两名铁骑警员。
    “指挥中心,消防支队二大队一中队抵达事故现场,山体滑坡已停止,现场被、被完全掩埋,两名同事,怕是,没有生还希望了。”
    又是砰的一声,听起来是指挥长瘫倒在座椅上的声音。
    良久,人声缓慢而低沉地响起:“全力挖掘!全力救援!”
    啪的一声响,笼罩会场的声音戛然而止。关闭好音箱的傅元曼缓缓地从讲台后站了起来,说:“这就是两名战友最后时刻的录音。”
    整个会场的气氛沉重无比,每个人都面色凝重、两眼无神,程子墨双眼湿润,而唐铛铛此时已经完全遏制不住奔涌而出的泪水。
    “现场被山体滑坡、大雨以及挖掘救援工作完全破坏,找到的车辆、尸体都已经支离破碎。”傅元曼说,“但令我们尊敬的是,两名战友在临走之前,拼死保护的,都是他们肩膀上的执法记录仪。也就是说,虽然尸体都遭到了山体滑坡的破坏,但是我们却完整提取到了两名战友的执法记录仪的记录。之前你们考核中看到的影像,都是根据两名战友的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影像制作出来的。留给我们的关键线索,也是在这两段视频里面。”
    傅元曼的一席话,加重了大家的悲痛情绪,会场气氛进一步低沉。
    “逝者已矣。”傅元曼叹息了一声,“但我们不能让战友白白牺牲!我们的职责,就是查清事件的全部真相,给两名战友在天之灵一个交代!你们,有没有信心?”
    “有!”整齐划一的声音在会议室上空回荡,萧朗的声音最大。
    “现在挖掘救援工作已经结束了。”傅元曼说,“车辆的残部,以及两名战友、一名司机的遗体都在附近的仓库和殡仪馆里保存。相关的检验鉴定工作南安市公安局正在紧张有序地展开。现在需要我们的力量,汇入警方的力量,共同寻找事实真相!”
    2
    因为目前的守夜者组织里暂时缺乏策划者,于是傅元曼亲自上阵指挥此事件的调查工作。
    守夜者成员们接到的第一个指令,就是前往事件真实的案发现场亲身体验,对尸体和物证进行观察,接收需要的物证资料,然后再回组织进行全方位分析。
    实际上,这一段高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大白天到了高速路边,发现这段高速和其他高速并没有什么区别。不过因为它位于两山之间的咽喉处,周围视野受到山体的阻隔而不够宽阔罢了。
    现场的挖掘工作已经完成,挖掘机已经撤离,留下高速公路路基下方的数条履带痕迹,和被挖掘机挖出的大坑。机器挖掘工作完成,但人力搜索工作还在继续,南安市公安局的几名技术员正穿戴整齐地对大坑周围的土壤进行更细致的筛查。毕竟车辆被碎石、泥土压塌,诸多物证在事故发生时和挖掘工作时被抛出车外,散落在土壤中。
    好在牺牲的013号铁骑警员的执法记录仪拍摄了车内的情况,不至于有物证的遗漏。
    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市政部门已经安排人员在高速两边的山坡上进行作业,制造水泥喷浆护坡,来防止山体滑坡再次出现。
    山坡周围都已经被乱石和泥土摧毁得一片狼藉,原来山坡另一边的道路也都被覆盖,看不清痕迹。但是程子墨还是不听劝阻,登上了正在施工作业的山坡,站在高处,看了一下地形。
    现场已经被完全毁坏,没有更多的价值了。
    万斤顶和皮卡丘把组织成员们拉到了殡仪馆。殡仪馆的隔壁,就是一间汽车维修厂,警方租用了维修厂的仓库,把车辆的残骸以及相关物证保存在里面。
    车辆已经被巨石砸毁,车体支离破碎,车辆的底盘都已经变形。警方把车辆扶正,并且把寻找到的车内物证按照顺序放在车侧,以方便标识、检验。
    “车辆的情况基本就这样了。”萧闻天亲自上阵给成员们介绍情况,“车辆的前挡风玻璃是经过改装的强化钢化玻璃,根据牺牲警员的执法记录仪,车辆发生侧翻后,玻璃是完好无损的,仅是车头有变形。因为天气冷,车辆上高速时车内可能开了暖风空调,车窗都是从内锁闭的。不过,在发生山体滑坡之后,车辆四周的玻璃都已经粉碎,技术人员正在根据玻璃的形状,把从废墟里寻找到的碎玻璃进行重组。”
    车辆的四周,有一些像拼图一样的碎玻璃组成的整面玻璃,虽然有所缺损,但是大多数都已经重组完成。
    萧闻天走到车辆左侧的第二排位置,说:“在第二排左列最左侧的座椅套上,夹下了一些带毛囊的毛发,经过dna认定,这头发属于一名叫作陈蛮子的煤老板;第二排左列右侧的座位扶手侧面的口袋里,放了一个皮包,根据对皮包里物件的检验,属于一名叫作叶照坤的煤老板;第二排右列单独座位上,有一副眼镜,经过调查,属于一名叫作顾星的煤老板;第三排左列应该坐了两个人,因为他们前面,也就是第二排座椅后背的储物袋里,分别放置着两个不锈钢保温茶杯,这两个茶杯经过对杯口进行的dna检验,和当事人员家属的dna比对,都验证了,一名叫作王十二,另一名叫作陆七花,都是当天上车的煤老板。”
    “你就简单说嘛,五名失踪人员的身份,以及其分别就座的位置都查清楚了,对吧?”萧朗问。
    “后来我们再次和送车的职员进行确认,他也认为这个定位没有错。”萧闻天没理小儿子,直接说,“另外,车内还有笔记本和散落在其他位置的手提包,都已经找到了其所有人。可能是在车辆侧翻过程中,物品发生位移,导致散落在其他地方。”
    “没有疑点对吧?”萧朗说。
    凌漠摇摇头,沉吟道:“我记得,副驾驶挡风玻璃上是有喷溅状血迹的。”
    “那有可能是后排的人喷到前面的,或者驾驶员喷过来的吧?”被凌漠怼了,萧朗有些着急。
    “你小子,比起人家凌漠差远了。”萧闻天瞪了瞪萧朗。
    “唉,术业有专攻、能力各有所长,不要打击我们成员的积极性。”傅元曼及时出来护犊子。
    萧闻天没再说什么,走到车辆残骸的前部,指着地上说:“这是经过重组的车辆前挡风玻璃。虽然玻璃破碎后有水浸泡玻璃内侧,但还是可以看得清楚疑似血迹的喷溅方向。”
    聂之轩蹲在重组后的挡风玻璃前,说:“嗯,血迹很少,且位于靠右侧边缘的玻璃上,喷溅方向是自下而上的。如果是驾驶员的,血迹应该从左向右;如果是后排的人的,因为距离摆在那里,血迹喷溅过来的时候呈一条抛物线,落在玻璃上应该是自上向下的。所以,这一定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受了轻伤而溅出的血迹。”
    “果真,有第七个人存在!”凌漠说。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坐在后排的人,挪到了前排来坐呢?就一定要来新人吗?”萧朗不服气地说。
    “警方通过dna血迹分析后,确定这些喷溅血迹不属于死去的驾驶员;血迹和五名失踪人员的妻儿进行亲子认定,也都排除了。”萧闻天盯着萧朗说道。
    萧朗在自己的父亲面前,特别是在唐铛铛面前被连续“打脸”,憋得满脸通红。
    “果真是有别人上车。”凌漠说,“而且还是在高速卡口之后上的车,因为高速卡口拍摄的照片显示,副驾驶座位上并没有人。”
    “什么人会在高速公路边招手叫停车啊?”程子墨嚼着口香糖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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