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走进二〇八号房后,施普林格先是将被拉斯克旋松的灯泡拧紧,接着便戴好安全眼镜开始干活。他修剪了拉斯克的手指甲和脚趾甲,往口腔里看有没有断指或铜币。他拿出粉末和小刷子采指纹,用拍立得相机拍了三百一十七张照片,他拍尸体、拍房间、拍穿孔的枕头,还有采得的指纹。他还对着棋盘拍了张照片。
    “棋盘再拍一张,我也要。”兰兹曼说。
    施普林格对着杀手迫使拉斯克放下的棋盘又拍了一张,然后扬着眉毛把照片递给了兰兹曼。
    “这个棋盘是条重要线索。”兰兹曼说。
    施普林格将棋子一枚一枚地拾起,拉斯克用的是尼姆佐-克罗地亚防御法也好,随便哪种防御法也好,就这样被攻破了。施普林格将各枚棋子装进不同的小袋封好。
    “你身上怎么那么脏?”他问兰兹曼,头也没抬一下。
    兰兹曼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鞋尖、袖口和膝盖都沾上了亮褐色的灰。“我刚才去地下室查看了,对了,地下室下面有个铝制管道,不知道干吗用的。”他感到气血上涌,布满整个脸颊,“我必须下去一探究竟。”
    “是华沙地道,”施普林格说,“它在老城区这一带地底下四通八达。”
    “你真的相信锡特卡有地道?”
    “二战后来到锡特卡的有一批战前活跃在华沙犹太人区,还有比亚韦斯托克的前游击队员,我猜他们中有些人不是很信任美国佬,所以挖了地道,万一以后又打仗了,地道还可以派上用场。老城区又叫下城,就是因为地下别有洞天。”
    “是传闻,施普林格,是一个城市传说。我想那一定是条用来供水供气之类的公共地下管道。”
    施普林格咕哝了一声。他把浴巾、手巾和一块旧肥皂装进袋后,数了数沾在马桶上的姜黄色阴毛,然后一根根装袋。“说到传闻,”他说,“费尔森菲德和你说过什么传闻吗?”
    费尔森菲德警长是凶案组的头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听他讲过什么传闻?我今天下午还见过他呢。”兰兹曼说,“我没从他那儿听说过任何东西,那家伙十年来说的话加起来也超不过三个词。你问的是什么问题?什么传闻啊?”
    “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施普林格的手指隔着橡胶手套轻抚拉斯克布满斑点的左臂。手臂上有针眼,还有用什么东西绑紧手臂后留下的模糊勒痕。
    “费尔森菲德的手整天放在肚子上。”兰兹曼想到了什么,“我好像听他提到‘反流’这个词。”他接着问道:“发现了什么吗?”
    施普林格看着拉斯克手肘上方起皱的勒痕,双眉紧锁。“乍一看他用的是皮带,”他说,“不过他的皮带很宽,和这个勒痕不符。”拉斯克的皮带,连同他的两条灰裤子、两件蓝色西装上衣已经被施普林格收进牛皮纸袋里了。
    “床头柜抽屉里有个黑包,里面有他的一些东西,”兰兹曼说,“我没仔细看。”
    施普林格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一个黑色洗漱用品包,拉开拉链。他的嗓子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包是背对着兰兹曼拉开的,他不知道里面的什么东西引起了施普林格的注意。
    “你了解这个拉斯克多少?”施普林格说。
    “我冒昧地认为他有时会下棋。”兰兹曼说。二〇八号房里有三本书,其中一本是书脊已经破损的平装版《经典棋局三百盘》,作者是西格伯特·塔拉什。该书的封底内页粘了个小小的马尼拉纸袋,里面插着一张借阅记录卡。卡上的记录显示,这本书是锡特卡公共图书馆的藏书,最后一次借阅是一九八六年七月。兰兹曼不禁心潮起伏,就是在一九八六年七月,他和未来会成为他前妻的女孩偷尝禁果。碧娜当时芳龄二十,他二十三,北方的夏天正值三伏。兰兹曼每次喝高,心荡神驰之际,幻觉就会带他回到一九八六年七月。另外两本书是廉价的意第绪文惊悚小说。“除此之外,我了解个球。”
    施普林格从拉斯克手臂上的勒痕推断,死者应该是用一根宽约半英寸的黑色皮带代替止血带来绑紧手臂的。洗漱用品包里引起他注意的是正是一根类似的皮带。他拉出皮带,用两根手指夹着举到眼前,好像它会咬人似的。皮带中段挂有一只皮制小盒子,里面装着羊皮纸卷,纸卷上是用羽毛笔抄写的四段《摩西五经》经文。每天早上,虔诚的犹太人把两个这样的小玩意儿分别绑在左臂和前额,祈求迫使他们天天做这件鸟事的神原谅。不过伊曼纽尔·拉斯克的这只皮制小盒子里空空如也。他就是拿这根神圣的皮带绑紧手臂,以使静脉血管膨胀,便于自己扎针的。
    “我可是头一遭见到瘾君子把经文匣的皮带当止血带用。”施普林格说。
    “现在想来,”兰兹曼说,“他很像黑帽子。他们带着一种——我不知道,一种垮掉的感觉。”
    兰兹曼戴上一只手套,抓住拉斯克的下巴左右转动了几下,看了看他肿胀变形的头部。“他脸部的肤色很均匀,即便留过胡子,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说。
    兰兹曼放开拉斯克的脸,从尸体边走开。他刚才认为拉斯克曾是个黑帽子,现在想想也未必就对。但从他的双下巴和垮掉感来看,兰兹曼觉得,拉斯克应该不止是个赤脚穿皮鞋住在廉价旅馆的瘾君子。他不由得叹息道:“就为了这鸟事业我才没去萨斯卡通的沙滩上晒太阳啊。”
    走廊里有声音传来,是金属和皮带碰擦发出的咯咯声,只见两名太平间的工人推着可移动折叠床走了进来。施普林格让他们把填得满满的证物箱和证物袋搬上自己的手推车,接着便推着车离开了,一路上有个轮子“吱吱”地叫个不停。
    “这他妈的就是一坨狗屎。”兰兹曼对他俩说。他说的是这个案子,不是被害人。两个工友对这种评论早已司空见惯,都表现得非常平静。兰兹曼回到自己房间,回到他的爱人梅子白兰地与世界博览会纪念烈酒杯的怀抱。他在压缩板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屁股下的椅垫是一件脏衬衫。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棋盘的照片,研究拉斯克留下的残局,试着判断下一步棋是白方走还是黑方走,以及再下一步对方该如何拆招。不过棋盘上的棋子实在太多,记住每一步也实在太难,而且他也没有现成的棋盘可供推演,没过几分钟,他就昏昏欲睡了。但是不行,他现在不能睡,因为他知道现在一睡,在梦里等待他的就会是埃舍尔的怪画、让人头昏眼花的棋盘,还有上面那一枚枚巨大的车——它们投射在棋盘上的影子形同一根根阴茎。
    兰兹曼脱光衣服,走到淋浴头前躺下,一躺就是半个小时。他两眼瞪着天花板,回想着坐在派珀超级小熊飞机里的妹妹与一九八六年夏天的碧娜。他细细琢磨着那些记忆片段,犹如摊开一本从图书馆里偷来的蒙尘棋书,研究里面的“将军”技法与经典棋局。琢磨了半小时后,他起身穿上干净的衬衫,打好领带,到特区警察总局立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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