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尼克·邓恩/事发之后四天
19 尼克·邓恩/事发之后四天
她正站在橙色的路灯灯光下，身穿轻薄的太阳裙，一头秀发在潮湿的天气中显得波涛起伏，那是安迪。她一溜烟冲进了门，张开双臂作势要拥抱我，我赶紧嘘了一声：“等等，等等！”我刚关上门，她就已经搂住了我，把面颊紧贴在我的胸膛上。我伸出一只手搂住她光溜溜的后背，闭上了双眼。我感觉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涌起几分恐慌，那种感受让人反胃，恰似人们好不容易止住了痒，却发现是因为自己已经把皮肤挠破了一道口子。
我有一个情人。此时此刻，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有个情人，而我将从此失去你的欢心，如果一开始我还讨了你几分欢心的话。我有个年轻美貌的情人，非常年轻，她的名字叫作安迪。
我知道，这事很糟。
“宝贝，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的面颊依然贴在我身上。
“我明白，亲爱的，我明白，你绝对想不到我刚经历了一阵多难熬的日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还没有放开我，“你家里黑着灯呢，因此我想去玛戈家试试看。”
安迪知道我的习惯，也知道我会待在哪里，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有个美貌动人、年纪那么小的情人，我们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了。
“我担心你，尼克，担心死了。当时我正在马迪家，电视开着，突然间我就在电视上，嗯，我一眼见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在说他失踪的太太呢；后来我才回过神，那就是你本人嘛。你能想象我有多害怕吗？结果你还不肯联络我？”
“我给你打过电话。”
“你说什么‘别走漏一点风声，按兵不动，我们见面再说’，这是你给我下令，要联络的话才不是这样呢。”
“我没有多少单独待着的机会，我身边总有人，要么是艾米的父母，要么是玛戈，要么是警察。”我说着朝她的一头秀发呼了一口气。
“艾米不见了？”她问道。
“她不见了。”我说着从她的怀中抽出身，坐到沙发上。她在我身边坐下，腿贴着我的腿，胳膊挨着我的胳膊。“有人把她掳走了。”我说。
“尼克？你还好吗？”
她那巧克力色的卷发盖着她的下巴、锁骨和双峰，我望着一缕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不，不太好。”这时我做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又伸手指着走廊，“我妹妹在呢。”
我们肩并肩坐着，一声不吭。电视上还在播那部警匪老片，戴软呢帽的男人正动手抓人。我感觉她的手钻进了我的手里，她向我靠过来，仿佛我们正要舒舒服服地过一个电影之夜，好似一对无忧无虑又懒洋洋的夫妻，接着她掰过我的脸吻了吻我。
“安迪，别这样。”我低声说。
“就要这样，我需要你。”她又吻吻我，爬到我的腿上跨坐着，身上的棉布裙卷到了膝盖上，一只人字拖掉在地板上。“尼克，我一直担心你担心得要命，非要你把手搁在我身上，我才能安心。我脑子里一直只想着这件事，我怕死了。”
安迪是个“欲女”，这话并不是说“我和她之间全冲着男女之事”。她喜欢拥抱，喜欢爱抚，喜欢用手指挠挠我的头发和后背，爱抚能够让她安心且舒服。不过，好吧，她也确实中意男女之事。
安迪扯了扯自己的夏装，猛地拉下了太阳裙的上半身，把我的手搁到了她的胸部，我的欲望立刻应召而来。
“我想跟你干一场。”我差点大声对安迪说出口来，这时却听见妻子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是个温暖的人”。我冷不丁抽开了身——我实在太累了，眼前的房间正在天旋地转。
“尼克？”安迪的下唇还沾着我的唾沫，“你怎么啦？我们之间出问题了？是因为艾米吗？”
我一直觉得安迪太年轻了，她才二十三岁，当然年轻，但此刻我才发现她年轻得多么荒诞，多么不负责任，多么灾难深重，简直毁天灭地。从她嘴里听到我妻子的名字总能让我心头一震，她倒是经常提起艾米的名字，她喜欢谈艾米，仿佛艾米是夜间肥皂剧的女主角。安迪从来没有把艾米当作情敌，她一直把艾米当作剧中的一个角色，总在问关于我们夫妻生活的问题，也问关于艾米的问题。“你们两个在纽约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呀？比方说，你们周末做什么呢？”有一次，我告诉安迪我们去听歌剧，结果安迪的嘴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形。“你们去听歌剧呀？她穿什么衣服去呢？曳地长裙吗？外面会套皮草吗？戴什么样的珠宝，梳什么样的发型呢？”安迪还问艾米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我跟艾米谈些什么、艾米到底什么样……总之，艾米跟“小魔女艾米”一样完美吗？这就是安迪最喜欢的睡前故事：艾米。
“我妹妹在另一间屋里，亲爱的，你根本就不该来这里。上帝啊，我多么希望你在这儿，但你真的不该来，宝贝，等我们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再说吧。”
“你才华横溢”、“你才思敏捷”、“你是个温暖的人”、“现在，吻我吧”，我的妻子在提示中写道。
安迪仍然趴在我身上，裸露着双峰，胸前的两粒樱桃被空调激得发硬。
“宝贝，现在我们之间要办的事就是，我必须确保我们两人没出问题，这就是我要的一切。”她说着朝我贴过来，她的身子温暖又醉人，“这就是我要的一切，求求你，尼克，我吓坏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说话，那也没有问题，但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
此刻我真想吻她，恰似我初次吻她的时候：那时我们的牙齿互相磕碰，她歪着头贴着我的面孔，发丝拂过我的手臂。那是个深吻，我的脑海除此以外一片空白，因为那一吻太缠绵，再寻思其他实在要命。现在只有一件事拦着我，让我不能拉着她走进卧室，并非因为我与她的欢爱多么不应该（一直以来，我们反正已经罪恶滔天了），而是因为我跟她的欢爱眼下真的很要命。
再说还有艾米呢。恍惚间，我又听见了艾米的声音，我妻子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驻扎整整五年了，但此刻它不再是声声责骂，却再次变得甜蜜动人。她不过留下了三张小字条，就让我变得无精打采又满腹感伤——我真心不喜欢这一点。
我绝对没有感伤的权利。
安迪正在往我的身上钻，我却在寻思警方是否监视了玛戈家，我是否应该注意听着敲门声——说来说去，我毕竟有个非常年轻、非常美貌的情人。
母亲总是告诉我们，如果你打算办件事，又想知道这件事是否妥当，那就想象一下那件事堂而皇之地印在报纸上，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到。
尼克·邓恩，曾经的杂志撰稿人，于2010年遭遇裁员，后来同意为北迦太基专科学校教授新闻课程。这位已婚的成熟男性迅速利用了职务之便，跟一名年轻学生展开了热烈的婚外恋。
我简直是每个作家最害怕的梦魇，我身上的情节尽是毫无新意的老一套。
那现在就请让我再讲一大堆老一套，以求博得读者一乐吧。这场外遇是一步接一步发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得这么深，但这份情并不只是逢场作戏，也不只是为了助长自信，我真的爱上了安迪，我爱她。
当时我教的课叫“如何在杂志业展开职场生涯”。班上共有十四个学生，水平参差不齐，通通是女孩。我本来应该用“女性”这个词，但我觉得就事实来说，说她们是“女孩”更确凿无误。这些女孩都希望在杂志业就职，她们可不是灰头土脸卖苦力的女孩，她们个个都十分光鲜亮丽。女孩们已经看过相关影片，想象着自己在曼哈顿东奔西走，一只手端着一杯拿铁咖啡，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招呼出租车时却不小心扭断了名牌高跟鞋的鞋跟，那副可爱的模样真是楚楚动人。正在这时，一位魅力四射、亲近可人的男士一把扶住了那个快要跌倒的小可怜，她正好落入了知己情人的怀抱，他们心心相印，而他的头发凌乱得让人倾倒。这些女孩根本不知道她们的职业选择是多么愚蠢无知，我原本打算用自己丢饭碗的故事给她们敲敲警钟，但我实在无心扮演一个悲剧角色，因此，我寻思自己可以用满不在乎的模样给她们讲讲这个故事，权当几句玩笑话……裁员有什么大不了的嘛，那样我就能在自己的小说上多花些功夫了。
可在第一堂课上，我就回答了一大堆让人肃然起敬的问题，于是我立刻摇身变成了一个夸夸其谈、废话连篇的家伙，一个巴不得吸引眼球的浑球，根本没有办法开口讲出事实：在第二轮裁员时，有人通知我去总编的办公室，于是我一步步穿过一长排小隔间向目的地走去，仿佛正在赶赴刑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我，而我仍然心存侥幸，暗自希望总编要说的不是解雇——拜托你了，就说杂志社目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我吧。没错！这肯定是总编找全体员工讲话，给大家打气！可惜事与愿违，我的老板只说了一句话，“不幸的是，我想你自己也清楚我叫你过来的原因”，他边说边伸手揉着躲在镜片后面的双眼，好让我看看他是多么疲倦，又是多么沮丧。
我希望能尝尝当个帅呆了的赢家是什么滋味，因此我没有把自己丢去饭碗的事告诉学生们，反而告诉他们我家人生了病，不得不回来照顾。“这也是真话啊，一点也没吹牛，而且听上去极富英雄气概。”我暗自心想。当时美貌动人的安迪正坐在我面前几英尺远的地方，她的脸上有几个雀斑，一头巧克力色的卷发波浪起伏，秀发下有一双蓝眼睛，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对没动过手脚的乳房纯属原装货，大得有些离谱，还长着纤细的长腿和手臂。我不得不说，安迪真是个难得一见、脑袋空空的绝色娇娃，跟我那个优雅动人、大家风范的妻子简直南辕北辙。安迪身上隐隐散发出阵阵热度和股股薰衣草香，她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字，不时用沙哑的声音问个问题，比方说，“你怎么让报料人信任你，向你敞开心扉呢？”当时我便暗自心想：“他妈的，这靓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有人在耍我吗？”
有时你扪心自问：“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了呢？”我对艾米一直忠心不二，如果酒吧里某个女人举止太轻浮，如果她的触碰让我感觉有点飘飘然，我会借故早些从酒吧走掉。我可不是一个背着妻子劈腿的家伙，我也对不忠的人没什么好感——劈腿的人既不老实也不尊重人，一个个小肚鸡肠，是群被宠坏的家伙。我一直没有向各色石榴裙低头，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时我还快活着呢。我不愿意承认答案是如此简单，但我这辈子一直逍遥快活，眼下却不太开心，结果眼前又冒出了一个安迪，下课后还流连着不肯走，非要问我一些关于我自己的问题——艾米就从来没问过这些问题，至少最近没有问过。安迪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有些分量的人，而不是那个丢工作的白痴，不是那个忘了把马桶座圈放下去的傻蛋，也不是那个什么也做不到位的蠢货。
有一天，安迪给我带来了一个苹果，一只红蛇果（如果我要为这场外遇写本回忆录的话，我就会把书取名叫“红蛇果”）。她请我看看她写的故事，那是一则人物简介，主角是圣路易斯一家俱乐部里的一位脱衣舞娘，读上去活像《阁楼论坛》杂志刊载的报道。我读文章的时候，安迪一边吃着送给我的苹果，一边俯身越过我的肩膀，唇上莫名其妙地沾着几滴蛇果汁。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天哪，这女孩是在施展招数勾引我哪”。我顿时傻乎乎地吓了一跳，顷刻摇身变成了上年纪的本杰明·布拉多克，正面临着女人的诱惑。
安迪的招数确实生效了，我开始把安迪当作一根救命绳、一种机遇、一条出路。回到家中，我会发现艾米缩成一团躲在沙发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墙壁，一句话也不说，等我开口打破僵局。她总玩不腻这一套，从来不肯先开口打破沉默，反而一直等我猜她的心思：今天能用什么哄艾米开心呢？我心里暗自琢磨，安迪可不会玩这一套，安迪听到这个笑话会哈哈大笑，安迪会为这个故事捧场——总之，仿佛我对安迪知根知底。安迪是个善良、美貌、双峰傲人的爱尔兰女孩，来自我的家乡，毫不装腔作势，整天开开心心；安迪还坐在前排听我讲课，看上去很温柔，对我兴趣浓厚。
想起安迪时，我不会像想起妻子那样感觉胸中翻涌——我一直害怕回到自己的家，那个家并不欢迎我。
我开始做起了白日梦，想象着这段情会如何拉开帷幕，我也开始渴望安迪的爱抚，没错，就是这么俗套，活像20世纪80年代蹩脚单曲里上不了台面的唱词。我希望安迪来爱抚我，我希望有人来爱抚我，因为我的妻子不肯让我爱抚她：在家里，她好似游鱼一样从我的身边溜过，一闪身躲进了楼梯间或厨房里，让人伸出手也摸不着；我们一声不吭地看着电视，一个人坐一个沙发垫，仿佛那是两艘各不相干的救生筏；在床上，她转身留给我一个后背，用毯子和床单把我们隔开。有一次，我在夜里醒了过来，我知道她睡得正熟，于是伸手把她的吊带拨到了一边，用自己的脸颊和一条胳膊贴上她那光溜溜的肩膀。那一晚我简直无法入眠，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憎恶。后来我下床在淋浴间里一边自慰一边想艾米，想着她以前凝望我时那勾魂的样子，想着那双垂下眼帘的眼睛，那双眼睛曾一度让我沉迷，让我感觉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自慰后，我一屁股坐进了浴缸里，直愣愣地瞪着一摊精液，我的“小兄弟”可怜巴巴地躺在左侧的大腿上，好似被冲到岸边的小动物。我在浴缸里感觉满腔屈辱，千方百计想憋住眼泪。
就这样，我与安迪的恋情拉开了帷幕，正赶上四月初那场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暴风雪。噢，不是今年四月，而是去年四月。当天我独自在“酒吧”里干活，因为玛戈要去照顾妈妈——我们总是轮换着留一个人在家里陪妈妈，看看难看的电视节目，这个人也就用不着去“酒吧”上班。妈妈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连这一年都熬不过。
事实上，那天晚上我心情大好：妈妈和玛戈正依偎在家里看安妮特·富尼切洛主演的一部海滩电影，酒吧里则热闹非凡，仿佛每个人都心情正佳。美貌小妞对长相平平的男人们颇为和气，人们动不动就没头没脑地为陌生人买酒喝，到处喜气洋洋，一眨眼就到了打烊时间，酒吧里的客人一股脑涌了出去。我正要把门锁好，安迪却猛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差点一头撞到我身上，我能闻到她的呼吸中有淡啤的甜香，一头秀发散发出柴火的烟味。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呆了片刻……知道吧，要是你从来都只在某种场合遇见某人，当这个人出现在另一种场合的话，你恐怕一时也回不过神来。此时此刻，安迪居然在酒吧里，那也行啊。她放肆地笑出了声，一把将我推进屋。
“我刚刚遇到一场糟糕透顶的约会，你必须陪我喝一杯。”她的一头秀发隐隐积着雪花，可人的雀斑闪着光泽，双颊泛着两团粉色红晕，仿佛有人刚在她脸上掴过几掌。她的声音让人想起毛茸茸的小鸭子，刚开始听上去可爱得要命，最后却拖着一缕极为性感的余韵，“求你了，尼克，破约会败了我的胃口，我好歹得换换心情吧！”
我记得当时我们一起放声大笑，而我暗自寻思：我正跟一个女人待在一起，听她咯咯地笑，这情景轻松得让人飘飘然。安迪身穿牛仔裤，搭配一件v领羊绒衫；她穿牛仔裤比穿礼服更美艳，面孔和身体都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不经意。我站到吧台后，她坐在酒吧的高凳上，打量着我身后的排排酒瓶。
“你想喝点什么，女士？”
“随你挑，让我开开眼界吧。”她说。
我“嘘”一声作势吓她，嘴唇跟着噘了起来，仿佛要接个吻。
“现在随你挑一种酒，让我开开眼界。”她俯身向前，让自己的乳沟冲着吧台，双峰显得挺翘傲人。安迪戴了一条细细的吊坠金链，吊坠滑进了她的毛衣，滑到了她的双峰之间。“别犯贱，别做美色当前就流口水的家伙。”我暗自心想。
“你喜欢什么口味？”我问道。
“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一定会喜欢的。”
就是那句话打动了我的心，我喜欢那句直来直去、简简单单的话；我愿意相信自己可以讨得一个女人的欢心，而且易如反掌。“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一定会喜欢的。”那一刻，我感到心中涌起一阵铺天盖地的轻松，于是我明白自己不再爱艾米了。
“我不再爱我妻子了，一点也不爱，我的身上已经不再沾染一根情丝。”我边想边转身拿起两只平底玻璃杯，做了我最喜欢的饮料“圣诞之晨”，那是热咖啡加上冰凉的薄荷杜松子酒。我跟安迪喝了一杯，她打了个颤，放声笑起来，我又为我们两人满上了酒。打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我们一直在一起喝酒，其间“太太”这个词从我嘴里冒出过三次，因为我正在端详安迪，暗自想象她衣衫尽解的一幕。提起“太太”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那是我对她的警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安迪坐在我面前，用手托着下巴，抬头望着我微笑。
“陪我回家吗？”她说。刚才她曾提到自己就住在市中心附近，还说她会不时拐到酒吧来跟我打声招呼……对了，她有没有提过自己住的地方离酒吧有多近？我的心已经进入了角色，在一幕幕白日梦里，我已经一次次漫步走过屈指可数的几个街区，走向安迪家那栋平淡无奇的砖砌公寓，因此当我突然间抬脚出门陪她回家的时候，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理成章，我的脑海里并没有敲响一声警钟，告诉我“这件事很反常，我可不能这么做”。
我顶着漫天风雪陪她回家，还帮她重新理好身上的红色针织围巾：理了一次，理了两次，到了第三次，我总算找到了对付围巾的门道。我们的面孔贴得很近，她的脸颊泛起了两团喜气洋洋的粉色。那一瞬间本来难得一遇，但当时偏偏集齐了一切契机，不管是安迪与我的对话、几杯酒、一场暴风雪，还是那条围巾。
于是我们同时伸手搂住了对方，为了借力，我还把她压到了一棵树上。这时细长的树枝“哗啦”朝我们头上倒了一蓬雪，那一刻真是吓人又好笑，但这场虚惊让我更加急迫地想爱抚她，想在瞬间摸遍她的全身。于是我一只手伸进了她的毛衣，另一只手滑进了她的两腿之间，她并没有拦住我。
她从我身边抽开身，牙齿咯咯作响，“跟我上楼来吧。”
我顿了一顿。
“跟我来，”她又说了一遍，“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之间的鱼水之欢并非多销魂，反正第一次只能算表现平平。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不同的节奏，一直不太合拍，再说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做爱了，于是我很快就一射如注，接着一鼓作气用逐渐泄气的“小兄弟”在她体内抽动了三十秒，直到自己完全松弛下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三十秒，恰好让她也得到了满足。
换句话说，我们之间的性爱还不算糟，但有点令人失望、虎头蛇尾。女孩们在这种时候也必定有这种感觉：“闹了这么大阵仗，结果就这样？”但我喜欢安迪用身子紧贴着我，我喜欢她跟我想象中一样柔软，还有一身娇嫩的肌肤。“真年轻啊。”我偷偷摸摸地想，心中浮现出艾米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地往身上涂润肤乳的情景。
我走进安迪的浴室，先撒了泡尿，接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逼着自己把话说出口：“你是个背着老婆劈腿的家伙，你没有守住男人最基本的底线之一，你不是个好男人。”可这些话并没有让我心神不宁，于是我暗自想道：“原来你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说起来，有件事才真让人后背发寒：如果那次翻云覆雨真的棒极了，那可能就是我唯一一次不检点了，可惜那次欢爱也就勉强说得过去，而我却因此成了一个出轨的男人。我可不能让自己的贞节牌坊砸在一场“勉强说得过去”的欢爱上，因此我很清楚安迪和我还有下一回合。于是当时我并未向自己承诺再也不犯事了。结果我们的第二次欢爱颇为惬意，第三次则十分销魂，不久之后，安迪就变成了艾米的对立面——有血有肉的对立面。她跟我一起放声大笑，她逗我笑，她不会立刻跟我回嘴，也不会对我放马后炮，从来不会对我怒目而视。跟她相处很容易，真是他妈的太容易了，于是我暗自心想：“爱情让你想要完善自身……这话没错，没错，但话说回来，也许爱(我指的是真爱）也会允许你做回自己。”
我本来打算告诉艾米，迟早总有摊牌的一天嘛。可我一直瞒着她，瞒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然后巴不得再多瞒几个月，主要是因为怯懦。我受不了那番向艾米交底的谈话，受不了必须给出解释，也无法想象与兰德和玛丽贝思讨论离婚事宜——还用说吗，到时候我的岳父母肯定会插手这件事。但说实话，其中也有几分是因为我身上有强烈的实用主义倾向。我居然会这么看重实际（换句话说，也就是利己），几乎有些可笑。我没有向艾米提出离婚，部分原因是：当初是艾米出钱资助我开了“酒吧”，基本上“酒吧”属于艾米，离婚后她一定会把“酒吧”收回。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孪生妹妹再一次失去生命中的几年光阴，却还要挺起胸膛去勇敢面对，因此我对这种惨兮兮的婚姻听之任之，一心相信某天艾米自然会接管局面，她会提出离婚，那我就能继续扮好人了。
我想摆脱目前的局面，却又不想担罪责，这原本是小人所为，不过我越是上不了台面，就越渴望安迪——如果我的故事被登在报上供陌生人作为话柄，安迪会明白我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是个卑鄙小人。“艾米会跟你离婚的，她不会让事情再拖下去。”我一直在想。但春去夏来，秋天降临了，冬天也降临了，我的劈腿史已经横跨了整整一个年头，我的情人变得有些不太耐烦，事情很明显，必须有人出手解决这件事。
“我爱你，尼克，不管发生什么。”此刻安迪就在这儿，就在我妹妹的沙发上，这一幕真是如梦如幻，“我真的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蠢得很。”她边说边举起了双手。
“别这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我说。
“你可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样爱我。”
我暗自心想，“我再也无法大声说出那句话了。”以前我贴着她的脖子喃喃不清地说过一两次，但现在风声已经传了出去，又出了那么多事，我不禁回想着我们那轰轰烈烈却又遮遮掩掩的地下情，暗自诧异自己居然对这段地下情如此大意。如果她的楼里有个安全摄像头，那我肯定已经被拍下来了。为了接她的电话，我倒是特意买了个一次性手机，但语音留言和短信都会发到她的常用号码上。我还给她写过一条色情的情人节短信，眼下我几乎已经看到新闻上铺天盖地地登载着那条短信的内容。好家伙，我在短信里还用了“让人倾情”来跟“林中幽径”押韵呢。还有一点不要忘了，安迪只有二十三岁。就冲着这些，我猜不少电子乐会随手把我这倒霉蛋的言辞和声音用上，甚至连我的照片也不放过。曾有个晚上，我翻阅安迪手机上的照片，当时我满腔醋意和好奇，还有几分占有欲，结果在照片上看到了她的一两个前男友。安迪手机里有很多关于他们的照片，男人自豪地在她的床上微笑，而我猜想有一天自己的床照只怕也会存到安迪的手机里（其实我还挺期待这一天）。出于某种原因，当时我并不担心，但现在细想起来，那些床照说不定会被人下载，只要有人用报复的手指轻轻一按，我的床照就会在顷刻间发送给百万公众。
“现在局势非常奇怪，安迪，我需要你耐心等待。”
她从我怀里挣开身子，“你说不出口吗？为什么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样爱我？”
“我爱你，安迪，我爱你。”我望着她的眼睛说。现在说“我爱你”确实有风险，但不说的话同样有风险。
“那就来一场吧。”她一边低声说，一边开始扯我的皮带。
“现在我们要十分小心，我……如果警方发现我们的关系，对我来说可就很不妙，非常非常不妙。”
“这就是你担心的事呀？”
“我的妻子好端端地失踪了，我还有个秘密……女友。没错吧，看上去很不妙，看上去就脱不了干系。”
“听你这么说，我们的这段情显得很下贱。”这时她的双峰还露在外面。
“人们可不清楚我们的为人，安迪，他们会觉得这段情很下贱。”
“上帝呀，简直就像蹩脚的黑色电影。”
我闻言露出了笑容。是我向安迪推荐了黑色电影——鲍嘉及其出演的《夜长梦多》，还有《双重赔偿》等，所有的经典我都一股脑向她介绍了。这是我们的恋情中最讨我欢心的地方，我可以向安迪展露自己的见识。
“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告诉警察呢？那样会不会好些……”她说。
“千万别，安迪，连想也不要想，没门。”
“他们会发现的……”
“怎么会？警方怎么会发现……你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过我们的事，亲爱的？”
她紧张地望望我，我顿时感觉很糟糕：这可不是安迪期待的一夜。她本来很高兴看到我，想象着火辣辣的男欢女爱，期待着肉体的互相慰藉，我却一心忙着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亲爱的，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一定得问。”我说。
“叫不上名字。”
“你是什么意思，叫不上名字？”
“我的意思是，”她终于拉上了自己的衣服，“我的朋友、我的妈妈，他们知道我在跟一个人约会，但他们叫不上名字。”
“也跟人对不上号，对不对？”我的口气比想象中更迫切，仿佛我正在努力撑起一片倒塌的天花板，“只有两个人知道我们的事情，安迪，就是你和我。如果你站在我这边，如果你爱我，那就千万不要走漏风声，警方永远也查不出来。”
她用一根手指轻抚着我的下巴，“如果……如果警方一直找不到艾米，那怎么办呢？”
“安迪，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你，我们两个人都会在一起。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有可能……局势看上去很糟糕，我可能会坐牢。”
“也许她跟着野汉子跑掉了，也许……”她边说边把脸颊贴在我的肩膀上。
我能感觉到她那稚气未脱的小脑瓜正塞满了各种念头，把艾米的失踪想成了浅薄暧昧的言情剧，还把不符合这出言情剧的事实全部抛在了脑后。
“她没有跑掉，事情要严重得多。”我用一根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望着我，“安迪？我想让你认真对待这件事，好吗？”
“当然啦，你看我哪里不认真了吗？不过我要多跟你谈谈，多见见你，我吓坏了嘛，尼克。”
“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我抓住她的双肩，让她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妻子失踪了，安迪。”
“但你压根就……”
我知道她想要说出口的那句话——“你压根就不爱她”，但安迪没有那么蠢，于是她及时住了口。
她伸出双臂搂着我，“我可不想跟你吵，我知道你关心艾米，也知道你一定很担心，我也一样啊。我知道你……我无法想象你的压力有多大，所以我可以比以前更低调，如果可能的话。不过你要记住，这件事对我也有影响，我得有你的消息才行。每天一次吧，只要有时间就打电话，即使只有几秒钟也可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每天一次，尼克，一天也不许漏，不然的话我会抓狂，我真的会抓狂。”
她向我微微一笑，低声说：“现在就来吻我。”
我温柔地吻吻她。
“我爱你。”她说。我吻吻她的脖子，含糊不清地答了话。我们一声不吭地坐着，电视机还在一闪一闪地发亮。
我闭上了双眼。“现在就来吻我”，是谁说过这句话？
刚过凌晨五点，我就冷不丁醒了过来。玛戈已经起床了，我能听见她走下过道，打开浴室里的水龙头，便赶紧摇摇安迪——“已经早上五点啦，五点啦”。我满嘴承诺着一心爱她，又承诺着会给她打电话，匆匆忙忙地把她向门口推去，仿佛她是个丢脸的一夜情对象。
“记住啊，每天都要打电话。”安迪小声说。
这时我听见浴室开了门。
“每天都打。”我说完闪身开了门，安迪溜了出去。
我转过身时，玛戈已经站在了客厅里。她的嘴张得老大，显然惊得目瞪口呆，但从她的身姿来看，眼前的玛戈简直怒火攻心：她双手叉腰，眉毛立成了一个v字。
“尼克，你这白痴。”
她正站在橙色的路灯灯光下，身穿轻薄的太阳裙，一头秀发在潮湿的天气中显得波涛起伏，那是安迪。她一溜烟冲进了门，张开双臂作势要拥抱我，我赶紧嘘了一声：“等等，等等！”我刚关上门，她就已经搂住了我，把面颊紧贴在我的胸膛上。我伸出一只手搂住她光溜溜的后背，闭上了双眼。我感觉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涌起几分恐慌，那种感受让人反胃，恰似人们好不容易止住了痒，却发现是因为自己已经把皮肤挠破了一道口子。
我有一个情人。此时此刻，我不得不告诉你我有个情人，而我将从此失去你的欢心，如果一开始我还讨了你几分欢心的话。我有个年轻美貌的情人，非常年轻，她的名字叫作安迪。
我知道，这事很糟。
“宝贝，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她的面颊依然贴在我身上。
“我明白，亲爱的，我明白，你绝对想不到我刚经历了一阵多难熬的日子，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还没有放开我，“你家里黑着灯呢，因此我想去玛戈家试试看。”
安迪知道我的习惯，也知道我会待在哪里，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有个美貌动人、年纪那么小的情人，我们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了。
“我担心你，尼克，担心死了。当时我正在马迪家，电视开着，突然间我就在电视上，嗯，我一眼见到一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在说他失踪的太太呢；后来我才回过神，那就是你本人嘛。你能想象我有多害怕吗？结果你还不肯联络我？”
“我给你打过电话。”
“你说什么‘别走漏一点风声，按兵不动，我们见面再说’，这是你给我下令，要联络的话才不是这样呢。”
“我没有多少单独待着的机会，我身边总有人，要么是艾米的父母，要么是玛戈，要么是警察。”我说着朝她的一头秀发呼了一口气。
“艾米不见了？”她问道。
“她不见了。”我说着从她的怀中抽出身，坐到沙发上。她在我身边坐下，腿贴着我的腿，胳膊挨着我的胳膊。“有人把她掳走了。”我说。
“尼克？你还好吗？”
她那巧克力色的卷发盖着她的下巴、锁骨和双峰，我望着一缕发丝随着她的呼吸起伏。
“不，不太好。”这时我做个手势示意她噤声，又伸手指着走廊，“我妹妹在呢。”
我们肩并肩坐着，一声不吭。电视上还在播那部警匪老片，戴软呢帽的男人正动手抓人。我感觉她的手钻进了我的手里，她向我靠过来，仿佛我们正要舒舒服服地过一个电影之夜，好似一对无忧无虑又懒洋洋的夫妻，接着她掰过我的脸吻了吻我。
“安迪，别这样。”我低声说。
“就要这样，我需要你。”她又吻吻我，爬到我的腿上跨坐着，身上的棉布裙卷到了膝盖上，一只人字拖掉在地板上。“尼克，我一直担心你担心得要命，非要你把手搁在我身上，我才能安心。我脑子里一直只想着这件事，我怕死了。”
安迪是个“欲女”，这话并不是说“我和她之间全冲着男女之事”。她喜欢拥抱，喜欢爱抚，喜欢用手指挠挠我的头发和后背，爱抚能够让她安心且舒服。不过，好吧，她也确实中意男女之事。
安迪扯了扯自己的夏装，猛地拉下了太阳裙的上半身，把我的手搁到了她的胸部，我的欲望立刻应召而来。
“我想跟你干一场。”我差点大声对安迪说出口来，这时却听见妻子的声音在我耳边说“你是个温暖的人”。我冷不丁抽开了身——我实在太累了，眼前的房间正在天旋地转。
“尼克？”安迪的下唇还沾着我的唾沫，“你怎么啦？我们之间出问题了？是因为艾米吗？”
我一直觉得安迪太年轻了，她才二十三岁，当然年轻，但此刻我才发现她年轻得多么荒诞，多么不负责任，多么灾难深重，简直毁天灭地。从她嘴里听到我妻子的名字总能让我心头一震，她倒是经常提起艾米的名字，她喜欢谈艾米，仿佛艾米是夜间肥皂剧的女主角。安迪从来没有把艾米当作情敌，她一直把艾米当作剧中的一个角色，总在问关于我们夫妻生活的问题，也问关于艾米的问题。“你们两个在纽约的时候都干些什么呀？比方说，你们周末做什么呢？”有一次，我告诉安迪我们去听歌剧，结果安迪的嘴张成了一个圆圆的“o”形。“你们去听歌剧呀？她穿什么衣服去呢？曳地长裙吗？外面会套皮草吗？戴什么样的珠宝，梳什么样的发型呢？”安迪还问艾米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我跟艾米谈些什么、艾米到底什么样……总之，艾米跟“小魔女艾米”一样完美吗？这就是安迪最喜欢的睡前故事：艾米。
“我妹妹在另一间屋里，亲爱的，你根本就不该来这里。上帝啊，我多么希望你在这儿，但你真的不该来，宝贝，等我们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再说吧。”
“你才华横溢”、“你才思敏捷”、“你是个温暖的人”、“现在，吻我吧”，我的妻子在提示中写道。
安迪仍然趴在我身上，裸露着双峰，胸前的两粒樱桃被空调激得发硬。
“宝贝，现在我们之间要办的事就是，我必须确保我们两人没出问题，这就是我要的一切。”她说着朝我贴过来，她的身子温暖又醉人，“这就是我要的一切，求求你，尼克，我吓坏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说话，那也没有问题，但我需要你……跟我在一起。”
此刻我真想吻她，恰似我初次吻她的时候：那时我们的牙齿互相磕碰，她歪着头贴着我的面孔，发丝拂过我的手臂。那是个深吻，我的脑海除此以外一片空白，因为那一吻太缠绵，再寻思其他实在要命。现在只有一件事拦着我，让我不能拉着她走进卧室，并非因为我与她的欢爱多么不应该（一直以来，我们反正已经罪恶滔天了），而是因为我跟她的欢爱眼下真的很要命。
再说还有艾米呢。恍惚间，我又听见了艾米的声音，我妻子的声音已经在我耳边驻扎整整五年了，但此刻它不再是声声责骂，却再次变得甜蜜动人。她不过留下了三张小字条，就让我变得无精打采又满腹感伤——我真心不喜欢这一点。
我绝对没有感伤的权利。
安迪正在往我的身上钻，我却在寻思警方是否监视了玛戈家，我是否应该注意听着敲门声——说来说去，我毕竟有个非常年轻、非常美貌的情人。
母亲总是告诉我们，如果你打算办件事，又想知道这件事是否妥当，那就想象一下那件事堂而皇之地印在报纸上，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到。
尼克·邓恩，曾经的杂志撰稿人，于2010年遭遇裁员，后来同意为北迦太基专科学校教授新闻课程。这位已婚的成熟男性迅速利用了职务之便，跟一名年轻学生展开了热烈的婚外恋。
我简直是每个作家最害怕的梦魇，我身上的情节尽是毫无新意的老一套。
那现在就请让我再讲一大堆老一套，以求博得读者一乐吧。这场外遇是一步接一步发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任何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陷得这么深，但这份情并不只是逢场作戏，也不只是为了助长自信，我真的爱上了安迪，我爱她。
当时我教的课叫“如何在杂志业展开职场生涯”。班上共有十四个学生，水平参差不齐，通通是女孩。我本来应该用“女性”这个词，但我觉得就事实来说，说她们是“女孩”更确凿无误。这些女孩都希望在杂志业就职，她们可不是灰头土脸卖苦力的女孩，她们个个都十分光鲜亮丽。女孩们已经看过相关影片，想象着自己在曼哈顿东奔西走，一只手端着一杯拿铁咖啡，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招呼出租车时却不小心扭断了名牌高跟鞋的鞋跟，那副可爱的模样真是楚楚动人。正在这时，一位魅力四射、亲近可人的男士一把扶住了那个快要跌倒的小可怜，她正好落入了知己情人的怀抱，他们心心相印，而他的头发凌乱得让人倾倒。这些女孩根本不知道她们的职业选择是多么愚蠢无知，我原本打算用自己丢饭碗的故事给她们敲敲警钟，但我实在无心扮演一个悲剧角色，因此，我寻思自己可以用满不在乎的模样给她们讲讲这个故事，权当几句玩笑话……裁员有什么大不了的嘛，那样我就能在自己的小说上多花些功夫了。
可在第一堂课上，我就回答了一大堆让人肃然起敬的问题，于是我立刻摇身变成了一个夸夸其谈、废话连篇的家伙，一个巴不得吸引眼球的浑球，根本没有办法开口讲出事实：在第二轮裁员时，有人通知我去总编的办公室，于是我一步步穿过一长排小隔间向目的地走去，仿佛正在赶赴刑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追随着我，而我仍然心存侥幸，暗自希望总编要说的不是解雇——拜托你了，就说杂志社目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我吧。没错！这肯定是总编找全体员工讲话，给大家打气！可惜事与愿违，我的老板只说了一句话，“不幸的是，我想你自己也清楚我叫你过来的原因”，他边说边伸手揉着躲在镜片后面的双眼，好让我看看他是多么疲倦，又是多么沮丧。
我希望能尝尝当个帅呆了的赢家是什么滋味，因此我没有把自己丢去饭碗的事告诉学生们，反而告诉他们我家人生了病，不得不回来照顾。“这也是真话啊，一点也没吹牛，而且听上去极富英雄气概。”我暗自心想。当时美貌动人的安迪正坐在我面前几英尺远的地方，她的脸上有几个雀斑，一头巧克力色的卷发波浪起伏，秀发下有一双蓝眼睛，柔软的嘴唇微微张开，一对没动过手脚的乳房纯属原装货，大得有些离谱，还长着纤细的长腿和手臂。我不得不说，安迪真是个难得一见、脑袋空空的绝色娇娃，跟我那个优雅动人、大家风范的妻子简直南辕北辙。安迪身上隐隐散发出阵阵热度和股股薰衣草香，她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字，不时用沙哑的声音问个问题，比方说，“你怎么让报料人信任你，向你敞开心扉呢？”当时我便暗自心想：“他妈的，这靓妞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有人在耍我吗？”
有时你扪心自问：“你怎么干出这种事来了呢？”我对艾米一直忠心不二，如果酒吧里某个女人举止太轻浮，如果她的触碰让我感觉有点飘飘然，我会借故早些从酒吧走掉。我可不是一个背着妻子劈腿的家伙，我也对不忠的人没什么好感——劈腿的人既不老实也不尊重人，一个个小肚鸡肠，是群被宠坏的家伙。我一直没有向各色石榴裙低头，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时我还快活着呢。我不愿意承认答案是如此简单，但我这辈子一直逍遥快活，眼下却不太开心，结果眼前又冒出了一个安迪，下课后还流连着不肯走，非要问我一些关于我自己的问题——艾米就从来没问过这些问题，至少最近没有问过。安迪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有些分量的人，而不是那个丢工作的白痴，不是那个忘了把马桶座圈放下去的傻蛋，也不是那个什么也做不到位的蠢货。
有一天，安迪给我带来了一个苹果，一只红蛇果（如果我要为这场外遇写本回忆录的话，我就会把书取名叫“红蛇果”）。她请我看看她写的故事，那是一则人物简介，主角是圣路易斯一家俱乐部里的一位脱衣舞娘，读上去活像《阁楼论坛》杂志刊载的报道。我读文章的时候，安迪一边吃着送给我的苹果，一边俯身越过我的肩膀，唇上莫名其妙地沾着几滴蛇果汁。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天哪，这女孩是在施展招数勾引我哪”。我顿时傻乎乎地吓了一跳，顷刻摇身变成了上年纪的本杰明·布拉多克，正面临着女人的诱惑。
安迪的招数确实生效了，我开始把安迪当作一根救命绳、一种机遇、一条出路。回到家中，我会发现艾米缩成一团躲在沙发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墙壁，一句话也不说，等我开口打破僵局。她总玩不腻这一套，从来不肯先开口打破沉默，反而一直等我猜她的心思：今天能用什么哄艾米开心呢？我心里暗自琢磨，安迪可不会玩这一套，安迪听到这个笑话会哈哈大笑，安迪会为这个故事捧场——总之，仿佛我对安迪知根知底。安迪是个善良、美貌、双峰傲人的爱尔兰女孩，来自我的家乡，毫不装腔作势，整天开开心心；安迪还坐在前排听我讲课，看上去很温柔，对我兴趣浓厚。
想起安迪时，我不会像想起妻子那样感觉胸中翻涌——我一直害怕回到自己的家，那个家并不欢迎我。
我开始做起了白日梦，想象着这段情会如何拉开帷幕，我也开始渴望安迪的爱抚，没错，就是这么俗套，活像20世纪80年代蹩脚单曲里上不了台面的唱词。我希望安迪来爱抚我，我希望有人来爱抚我，因为我的妻子不肯让我爱抚她：在家里，她好似游鱼一样从我的身边溜过，一闪身躲进了楼梯间或厨房里，让人伸出手也摸不着；我们一声不吭地看着电视，一个人坐一个沙发垫，仿佛那是两艘各不相干的救生筏；在床上，她转身留给我一个后背，用毯子和床单把我们隔开。有一次，我在夜里醒了过来，我知道她睡得正熟，于是伸手把她的吊带拨到了一边，用自己的脸颊和一条胳膊贴上她那光溜溜的肩膀。那一晚我简直无法入眠，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憎恶。后来我下床在淋浴间里一边自慰一边想艾米，想着她以前凝望我时那勾魂的样子，想着那双垂下眼帘的眼睛，那双眼睛曾一度让我沉迷，让我感觉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自慰后，我一屁股坐进了浴缸里，直愣愣地瞪着一摊精液，我的“小兄弟”可怜巴巴地躺在左侧的大腿上，好似被冲到岸边的小动物。我在浴缸里感觉满腔屈辱，千方百计想憋住眼泪。
就这样，我与安迪的恋情拉开了帷幕，正赶上四月初那场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暴风雪。噢，不是今年四月，而是去年四月。当天我独自在“酒吧”里干活，因为玛戈要去照顾妈妈——我们总是轮换着留一个人在家里陪妈妈，看看难看的电视节目，这个人也就用不着去“酒吧”上班。妈妈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她连这一年都熬不过。
事实上，那天晚上我心情大好：妈妈和玛戈正依偎在家里看安妮特·富尼切洛主演的一部海滩电影，酒吧里则热闹非凡，仿佛每个人都心情正佳。美貌小妞对长相平平的男人们颇为和气，人们动不动就没头没脑地为陌生人买酒喝，到处喜气洋洋，一眨眼就到了打烊时间，酒吧里的客人一股脑涌了出去。我正要把门锁好，安迪却猛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差点一头撞到我身上，我能闻到她的呼吸中有淡啤的甜香，一头秀发散发出柴火的烟味。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我呆了片刻……知道吧，要是你从来都只在某种场合遇见某人，当这个人出现在另一种场合的话，你恐怕一时也回不过神来。此时此刻，安迪居然在酒吧里，那也行啊。她放肆地笑出了声，一把将我推进屋。
“我刚刚遇到一场糟糕透顶的约会，你必须陪我喝一杯。”她的一头秀发隐隐积着雪花，可人的雀斑闪着光泽，双颊泛着两团粉色红晕，仿佛有人刚在她脸上掴过几掌。她的声音让人想起毛茸茸的小鸭子，刚开始听上去可爱得要命，最后却拖着一缕极为性感的余韵，“求你了，尼克，破约会败了我的胃口，我好歹得换换心情吧！”
我记得当时我们一起放声大笑，而我暗自寻思：我正跟一个女人待在一起，听她咯咯地笑，这情景轻松得让人飘飘然。安迪身穿牛仔裤，搭配一件v领羊绒衫；她穿牛仔裤比穿礼服更美艳，面孔和身体都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不经意。我站到吧台后，她坐在酒吧的高凳上，打量着我身后的排排酒瓶。
“你想喝点什么，女士？”
“随你挑，让我开开眼界吧。”她说。
我“嘘”一声作势吓她，嘴唇跟着噘了起来，仿佛要接个吻。
“现在随你挑一种酒，让我开开眼界。”她俯身向前，让自己的乳沟冲着吧台，双峰显得挺翘傲人。安迪戴了一条细细的吊坠金链，吊坠滑进了她的毛衣，滑到了她的双峰之间。“别犯贱，别做美色当前就流口水的家伙。”我暗自心想。
“你喜欢什么口味？”我问道。
“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一定会喜欢的。”
就是那句话打动了我的心，我喜欢那句直来直去、简简单单的话；我愿意相信自己可以讨得一个女人的欢心，而且易如反掌。“不管你给我什么，我都一定会喜欢的。”那一刻，我感到心中涌起一阵铺天盖地的轻松，于是我明白自己不再爱艾米了。
“我不再爱我妻子了，一点也不爱，我的身上已经不再沾染一根情丝。”我边想边转身拿起两只平底玻璃杯，做了我最喜欢的饮料“圣诞之晨”，那是热咖啡加上冰凉的薄荷杜松子酒。我跟安迪喝了一杯，她打了个颤，放声笑起来，我又为我们两人满上了酒。打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我们一直在一起喝酒，其间“太太”这个词从我嘴里冒出过三次，因为我正在端详安迪，暗自想象她衣衫尽解的一幕。提起“太太”是我唯一能做的事，那是我对她的警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安迪坐在我面前，用手托着下巴，抬头望着我微笑。
“陪我回家吗？”她说。刚才她曾提到自己就住在市中心附近，还说她会不时拐到酒吧来跟我打声招呼……对了，她有没有提过自己住的地方离酒吧有多近？我的心已经进入了角色，在一幕幕白日梦里，我已经一次次漫步走过屈指可数的几个街区，走向安迪家那栋平淡无奇的砖砌公寓，因此当我突然间抬脚出门陪她回家的时候，一切看上去都那么顺理成章，我的脑海里并没有敲响一声警钟，告诉我“这件事很反常，我可不能这么做”。
我顶着漫天风雪陪她回家，还帮她重新理好身上的红色针织围巾：理了一次，理了两次，到了第三次，我总算找到了对付围巾的门道。我们的面孔贴得很近，她的脸颊泛起了两团喜气洋洋的粉色。那一瞬间本来难得一遇，但当时偏偏集齐了一切契机，不管是安迪与我的对话、几杯酒、一场暴风雪，还是那条围巾。
于是我们同时伸手搂住了对方，为了借力，我还把她压到了一棵树上。这时细长的树枝“哗啦”朝我们头上倒了一蓬雪，那一刻真是吓人又好笑，但这场虚惊让我更加急迫地想爱抚她，想在瞬间摸遍她的全身。于是我一只手伸进了她的毛衣，另一只手滑进了她的两腿之间，她并没有拦住我。
她从我身边抽开身，牙齿咯咯作响，“跟我上楼来吧。”
我顿了一顿。
“跟我来，”她又说了一遍，“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们之间的鱼水之欢并非多销魂，反正第一次只能算表现平平。我们都已经习惯了不同的节奏，一直不太合拍，再说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做爱了，于是我很快就一射如注，接着一鼓作气用逐渐泄气的“小兄弟”在她体内抽动了三十秒，直到自己完全松弛下来——这是至关重要的三十秒，恰好让她也得到了满足。
换句话说，我们之间的性爱还不算糟，但有点令人失望、虎头蛇尾。女孩们在这种时候也必定有这种感觉：“闹了这么大阵仗，结果就这样？”但我喜欢安迪用身子紧贴着我，我喜欢她跟我想象中一样柔软，还有一身娇嫩的肌肤。“真年轻啊。”我偷偷摸摸地想，心中浮现出艾米坐在床上怒气冲冲地往身上涂润肤乳的情景。
我走进安迪的浴室，先撒了泡尿，接着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逼着自己把话说出口：“你是个背着老婆劈腿的家伙，你没有守住男人最基本的底线之一，你不是个好男人。”可这些话并没有让我心神不宁，于是我暗自想道：“原来你还真不是个好东西。”
说起来，有件事才真让人后背发寒：如果那次翻云覆雨真的棒极了，那可能就是我唯一一次不检点了，可惜那次欢爱也就勉强说得过去，而我却因此成了一个出轨的男人。我可不能让自己的贞节牌坊砸在一场“勉强说得过去”的欢爱上，因此我很清楚安迪和我还有下一回合。于是当时我并未向自己承诺再也不犯事了。结果我们的第二次欢爱颇为惬意，第三次则十分销魂，不久之后，安迪就变成了艾米的对立面——有血有肉的对立面。她跟我一起放声大笑，她逗我笑，她不会立刻跟我回嘴，也不会对我放马后炮，从来不会对我怒目而视。跟她相处很容易，真是他妈的太容易了，于是我暗自心想：“爱情让你想要完善自身……这话没错，没错，但话说回来，也许爱(我指的是真爱）也会允许你做回自己。”
我本来打算告诉艾米，迟早总有摊牌的一天嘛。可我一直瞒着她，瞒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然后巴不得再多瞒几个月，主要是因为怯懦。我受不了那番向艾米交底的谈话，受不了必须给出解释，也无法想象与兰德和玛丽贝思讨论离婚事宜——还用说吗，到时候我的岳父母肯定会插手这件事。但说实话，其中也有几分是因为我身上有强烈的实用主义倾向。我居然会这么看重实际（换句话说，也就是利己），几乎有些可笑。我没有向艾米提出离婚，部分原因是：当初是艾米出钱资助我开了“酒吧”，基本上“酒吧”属于艾米，离婚后她一定会把“酒吧”收回。我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孪生妹妹再一次失去生命中的几年光阴，却还要挺起胸膛去勇敢面对，因此我对这种惨兮兮的婚姻听之任之，一心相信某天艾米自然会接管局面，她会提出离婚，那我就能继续扮好人了。
我想摆脱目前的局面，却又不想担罪责，这原本是小人所为，不过我越是上不了台面，就越渴望安迪——如果我的故事被登在报上供陌生人作为话柄，安迪会明白我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是个卑鄙小人。“艾米会跟你离婚的，她不会让事情再拖下去。”我一直在想。但春去夏来，秋天降临了，冬天也降临了，我的劈腿史已经横跨了整整一个年头，我的情人变得有些不太耐烦，事情很明显，必须有人出手解决这件事。
“我爱你，尼克，不管发生什么。”此刻安迪就在这儿，就在我妹妹的沙发上，这一幕真是如梦如幻，“我真的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我觉得自己……蠢得很。”她边说边举起了双手。
“别这样，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我说。
“你可以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样爱我。”
我暗自心想，“我再也无法大声说出那句话了。”以前我贴着她的脖子喃喃不清地说过一两次，但现在风声已经传了出去，又出了那么多事，我不禁回想着我们那轰轰烈烈却又遮遮掩掩的地下情，暗自诧异自己居然对这段地下情如此大意。如果她的楼里有个安全摄像头，那我肯定已经被拍下来了。为了接她的电话，我倒是特意买了个一次性手机，但语音留言和短信都会发到她的常用号码上。我还给她写过一条色情的情人节短信，眼下我几乎已经看到新闻上铺天盖地地登载着那条短信的内容。好家伙，我在短信里还用了“让人倾情”来跟“林中幽径”押韵呢。还有一点不要忘了，安迪只有二十三岁。就冲着这些，我猜不少电子乐会随手把我这倒霉蛋的言辞和声音用上，甚至连我的照片也不放过。曾有个晚上，我翻阅安迪手机上的照片，当时我满腔醋意和好奇，还有几分占有欲，结果在照片上看到了她的一两个前男友。安迪手机里有很多关于他们的照片，男人自豪地在她的床上微笑，而我猜想有一天自己的床照只怕也会存到安迪的手机里（其实我还挺期待这一天）。出于某种原因，当时我并不担心，但现在细想起来，那些床照说不定会被人下载，只要有人用报复的手指轻轻一按，我的床照就会在顷刻间发送给百万公众。
“现在局势非常奇怪，安迪，我需要你耐心等待。”
她从我怀里挣开身子，“你说不出口吗？为什么不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一样爱我？”
“我爱你，安迪，我爱你。”我望着她的眼睛说。现在说“我爱你”确实有风险，但不说的话同样有风险。
“那就来一场吧。”她一边低声说，一边开始扯我的皮带。
“现在我们要十分小心，我……如果警方发现我们的关系，对我来说可就很不妙，非常非常不妙。”
“这就是你担心的事呀？”
“我的妻子好端端地失踪了，我还有个秘密……女友。没错吧，看上去很不妙，看上去就脱不了干系。”
“听你这么说，我们的这段情显得很下贱。”这时她的双峰还露在外面。
“人们可不清楚我们的为人，安迪，他们会觉得这段情很下贱。”
“上帝呀，简直就像蹩脚的黑色电影。”
我闻言露出了笑容。是我向安迪推荐了黑色电影——鲍嘉及其出演的《夜长梦多》，还有《双重赔偿》等，所有的经典我都一股脑向她介绍了。这是我们的恋情中最讨我欢心的地方，我可以向安迪展露自己的见识。
“为什么我们不干脆告诉警察呢？那样会不会好些……”她说。
“千万别，安迪，连想也不要想，没门。”
“他们会发现的……”
“怎么会？警方怎么会发现……你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过我们的事，亲爱的？”
她紧张地望望我，我顿时感觉很糟糕：这可不是安迪期待的一夜。她本来很高兴看到我，想象着火辣辣的男欢女爱，期待着肉体的互相慰藉，我却一心忙着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亲爱的，对不起，这个问题我一定得问。”我说。
“叫不上名字。”
“你是什么意思，叫不上名字？”
“我的意思是，”她终于拉上了自己的衣服，“我的朋友、我的妈妈，他们知道我在跟一个人约会，但他们叫不上名字。”
“也跟人对不上号，对不对？”我的口气比想象中更迫切，仿佛我正在努力撑起一片倒塌的天花板，“只有两个人知道我们的事情，安迪，就是你和我。如果你站在我这边，如果你爱我，那就千万不要走漏风声，警方永远也查不出来。”
她用一根手指轻抚着我的下巴，“如果……如果警方一直找不到艾米，那怎么办呢？”
“安迪，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你，我们两个人都会在一起。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有可能……局势看上去很糟糕，我可能会坐牢。”
“也许她跟着野汉子跑掉了，也许……”她边说边把脸颊贴在我的肩膀上。
我能感觉到她那稚气未脱的小脑瓜正塞满了各种念头，把艾米的失踪想成了浅薄暧昧的言情剧，还把不符合这出言情剧的事实全部抛在了脑后。
“她没有跑掉，事情要严重得多。”我用一根手指托着她的下巴，让她望着我，“安迪？我想让你认真对待这件事，好吗？”
“当然啦，你看我哪里不认真了吗？不过我要多跟你谈谈，多见见你，我吓坏了嘛，尼克。”
“现在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我抓住她的双肩，让她看着我的眼睛，“我的妻子失踪了，安迪。”
“但你压根就……”
我知道她想要说出口的那句话——“你压根就不爱她”，但安迪没有那么蠢，于是她及时住了口。
她伸出双臂搂着我，“我可不想跟你吵，我知道你关心艾米，也知道你一定很担心，我也一样啊。我知道你……我无法想象你的压力有多大，所以我可以比以前更低调，如果可能的话。不过你要记住，这件事对我也有影响，我得有你的消息才行。每天一次吧，只要有时间就打电话，即使只有几秒钟也可以，让我听听你的声音。每天一次，尼克，一天也不许漏，不然的话我会抓狂，我真的会抓狂。”
她向我微微一笑，低声说：“现在就来吻我。”
我温柔地吻吻她。
“我爱你。”她说。我吻吻她的脖子，含糊不清地答了话。我们一声不吭地坐着，电视机还在一闪一闪地发亮。
我闭上了双眼。“现在就来吻我”，是谁说过这句话？
刚过凌晨五点，我就冷不丁醒了过来。玛戈已经起床了，我能听见她走下过道，打开浴室里的水龙头，便赶紧摇摇安迪——“已经早上五点啦，五点啦”。我满嘴承诺着一心爱她，又承诺着会给她打电话，匆匆忙忙地把她向门口推去，仿佛她是个丢脸的一夜情对象。
“记住啊，每天都要打电话。”安迪小声说。
这时我听见浴室开了门。
“每天都打。”我说完闪身开了门，安迪溜了出去。
我转过身时，玛戈已经站在了客厅里。她的嘴张得老大，显然惊得目瞪口呆，但从她的身姿来看，眼前的玛戈简直怒火攻心：她双手叉腰，眉毛立成了一个v字。
“尼克，你这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