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帕特里克
77 帕特里克
许久以来他一直爱着她，但从来没像此刻，在她挺身护卫他的这一刻这么强烈。“事情不是那样！”海伦跳了起来。“不是……不要！你别想担责任，爸爸，事情不是那样。你没有……你甚至没有……”
帕特里克对她微笑，伸出一只手。她握住他的手，他将她拉到身边。比起肤浅的美貌，她温和但不软弱的个性、她的谦虚、她坦荡的平凡长相，都更能打动他。他深受感动，他感觉到衰老的心脏将血液送上全身。
没有人说话。阿博特家的妹妹静静哭泣，嘴巴在动可是听不到声音。警探看看他又看看海伦，脸上露出知悉的表情。
“你们……”她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汤森先生，我……”
“哦，拜托！”他突然开始烦躁，急着想摆脱那女人明显的悲痛。“看在老天爷分上，你是警探，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艾琳吸了一口气，朝他走过去。“帕特里克·汤森，我要以涉嫌谋杀丹妮尔·阿博特的罪名逮捕你，你可以保持沉默……”
“好，好，什么都好，”他疲惫地说，“我知道，我很清楚那一套。天哪，像你这种女人连什么时候该住嘴都不知道。”接着他转头看海伦。“可是你，亲爱的，你懂。你知道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你说了真话，我的好女孩。”
这时她哭了出来，他一心只想陪着她，留在楼下起居室里，在自己被带走前最后一次留在她身边。他亲吻她的前额，在跟着警探离开前，向她道再会。
帕特里克不相信神秘主义，没信过直觉或预感，但若要他老实说，他确实早已看出了这个结果，这个尾声。在他们从水中拖出内尔·阿博特冰冷的遗体时，他早已有了感觉，只不过他草草打发，把这感觉当成是老迈的症状。最近，他的心智一直在玩把戏，让古老记忆的色彩和声音更鲜活，让新的记忆边角模糊。他知道那不过是开始，漫长道别的开始，他会逐渐由内而外、由核心到外壳被啃噬精光。但至少他懂得感激，他还有时间收拾善后，全盘掌握状况。他现在才明白，尽管不见得每个人都躲得过，但这是唯一的方法，拯救他们架构起来的生活。
他们将他带进贝克佛德警察局的审讯室，最初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忍受那样的羞辱，但无论如何，他都熬了过去。他发现，随着解脱而来的放松，是最大的帮助。他想讲自己的故事。如果事情要爆发，那故事也得由他讲，而且要趁他还有时间，还能控制自己脑袋的时候。除了松一口气之外，他还有骄傲的感觉。这辈子，他一直想亲口说出劳伦过世那晚的经过，问题是他不能。为了对儿子的爱，他忍住没说。
他用简短的句子叙述，交代得很清楚。他说自己准备供认一九八三年劳伦·斯莱特和二〇一五年丹妮尔·阿博特两起谋杀案的全盘内容。
当然了，劳伦的案子说来简单一点，故事直截了当。他们在家里起了争执，她出手攻击他，而他纯粹自我防卫，结果她当下受了重伤，严重到无法救治。于是，为了不让儿子知道事实，而且也为了免除自己的牢狱之灾，他开车带她到河边，将已经断气的妻子抱到悬崖上，丢入恶水潭。
摩根警探礼貌地听，但到这里打断了他。“当时你儿子也在一起吗，汤森先生？”她问道。
“他什么也没看见，”帕特里克回答，“他年纪太小又太害怕，没办法了解事情的经过。他没看到母亲受伤，也没看到她摔下悬崖。”
“他没有亲眼看到你将她从悬崖扔下去？”
他花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才成功阻止自己扑向她。“他什么都没看见。当时我会带他上车，是因为不能在暴风雨夜把六岁小孩单独留在家里。如果你自己有小孩，你就会懂。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很困惑，所以我告诉他……另一个版本的真相，另一个让他能够理解的真相。他听得懂的真相。”
“另一个版本的真相？”
“我告诉他一个故事，遇到小孩无法理解的事，我们就会这么做。我告诉他一个他能接受的故事，这故事让他可以继续过日子。你还不懂吗？”他尽管努力，仍然难以压抑上扬的音调。“我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对吧？他母亲走了，如果我入监服刑，他会怎么样？他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会被送到寄养家庭。我看过那种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他们没有一个可以毫发无伤、正正常常地长大。我保护了他，”帕特里克心中充满了骄傲，“保护他一辈子。”
内尔·阿博特的故事必定难讲得多。当他发现内尔去找妮基·赛吉，而且严肃看待妮基对劳伦的说法时，他开始担心。倒也不是担心她报警，不是的。她对正义那类的事没兴趣，她要的，是让自己毫无价值的艺术计划引起轰动。她担心内尔可能会说出一些让肖恩难过的事。再一次地，他要保护儿子。“这是父亲的职责，”他指出重点，“只是你可能不懂。听说你父亲是个酒鬼。”他对着艾琳·摩根微笑，看着这句话的冲击让她缩了一下。“听说他脾气不小。”
他说，他约了内尔在深夜见面，谈谈对他的指控。
“然后她就到悬崖上和你见面？”摩根警探不相信。
帕特里克露出微笑。“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虚荣到什么程度，有多么妄自尊大。只要说我要带她去体验劳伦和我的遭遇就行了。我说要带她到事发地点，让她身历其境，感受那一夜可怕的事件如何发生。我会说出从未说过的故事，她会是第一个听到的人。接着，一带她上了悬崖，事情就简单了。她之前喝了酒，脚步本来就不稳。”
“手镯要怎么解释？”
帕特里克调整坐姿，强迫自己直视摩根警探的双眼。“她小小挣扎了一下，想推开我，所以我抓住她的手臂。结果手镯就掉下来。”
“是你扯下来，那是你此前告诉我的，对不对？”她低头看笔记。“你‘从那婊子手腕上扯下来的’。”
帕特里克点头。“是的。我承认我很生气。我气她不放弃我儿子，威胁到他的婚姻。是她引诱他。再怎么有操守的男人，遇到那种自己送上门的女人，也会遭受控制……”
“用什么方式自己送上门？”
帕特里克磨了磨牙。“献上他在家里可能没有的纵欲性爱。我知道这很悲哀，但事情就是这样。我很生气。我儿子的婚姻非常稳固。”帕特里克看到摩根警探的眉毛往上扬，再次坚持自己的立场，“我很生气。我扯下她手上的手镯，推她下去。”
许久以来他一直爱着她，但从来没像此刻，在她挺身护卫他的这一刻这么强烈。“事情不是那样！”海伦跳了起来。“不是……不要！你别想担责任，爸爸，事情不是那样。你没有……你甚至没有……”
帕特里克对她微笑，伸出一只手。她握住他的手，他将她拉到身边。比起肤浅的美貌，她温和但不软弱的个性、她的谦虚、她坦荡的平凡长相，都更能打动他。他深受感动，他感觉到衰老的心脏将血液送上全身。
没有人说话。阿博特家的妹妹静静哭泣，嘴巴在动可是听不到声音。警探看看他又看看海伦，脸上露出知悉的表情。
“你们……”她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汤森先生，我……”
“哦，拜托！”他突然开始烦躁，急着想摆脱那女人明显的悲痛。“看在老天爷分上，你是警探，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艾琳吸了一口气，朝他走过去。“帕特里克·汤森，我要以涉嫌谋杀丹妮尔·阿博特的罪名逮捕你，你可以保持沉默……”
“好，好，什么都好，”他疲惫地说，“我知道，我很清楚那一套。天哪，像你这种女人连什么时候该住嘴都不知道。”接着他转头看海伦。“可是你，亲爱的，你懂。你知道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你说了真话，我的好女孩。”
这时她哭了出来，他一心只想陪着她，留在楼下起居室里，在自己被带走前最后一次留在她身边。他亲吻她的前额，在跟着警探离开前，向她道再会。
帕特里克不相信神秘主义，没信过直觉或预感，但若要他老实说，他确实早已看出了这个结果，这个尾声。在他们从水中拖出内尔·阿博特冰冷的遗体时，他早已有了感觉，只不过他草草打发，把这感觉当成是老迈的症状。最近，他的心智一直在玩把戏，让古老记忆的色彩和声音更鲜活，让新的记忆边角模糊。他知道那不过是开始，漫长道别的开始，他会逐渐由内而外、由核心到外壳被啃噬精光。但至少他懂得感激，他还有时间收拾善后，全盘掌握状况。他现在才明白，尽管不见得每个人都躲得过，但这是唯一的方法，拯救他们架构起来的生活。
他们将他带进贝克佛德警察局的审讯室，最初他不觉得自己能够忍受那样的羞辱，但无论如何，他都熬了过去。他发现，随着解脱而来的放松，是最大的帮助。他想讲自己的故事。如果事情要爆发，那故事也得由他讲，而且要趁他还有时间，还能控制自己脑袋的时候。除了松一口气之外，他还有骄傲的感觉。这辈子，他一直想亲口说出劳伦过世那晚的经过，问题是他不能。为了对儿子的爱，他忍住没说。
他用简短的句子叙述，交代得很清楚。他说自己准备供认一九八三年劳伦·斯莱特和二〇一五年丹妮尔·阿博特两起谋杀案的全盘内容。
当然了，劳伦的案子说来简单一点，故事直截了当。他们在家里起了争执，她出手攻击他，而他纯粹自我防卫，结果她当下受了重伤，严重到无法救治。于是，为了不让儿子知道事实，而且也为了免除自己的牢狱之灾，他开车带她到河边，将已经断气的妻子抱到悬崖上，丢入恶水潭。
摩根警探礼貌地听，但到这里打断了他。“当时你儿子也在一起吗，汤森先生？”她问道。
“他什么也没看见，”帕特里克回答，“他年纪太小又太害怕，没办法了解事情的经过。他没看到母亲受伤，也没看到她摔下悬崖。”
“他没有亲眼看到你将她从悬崖扔下去？”
他花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才成功阻止自己扑向她。“他什么都没看见。当时我会带他上车，是因为不能在暴风雨夜把六岁小孩单独留在家里。如果你自己有小孩，你就会懂。他什么也没看见。他很困惑，所以我告诉他……另一个版本的真相，另一个让他能够理解的真相。他听得懂的真相。”
“另一个版本的真相？”
“我告诉他一个故事，遇到小孩无法理解的事，我们就会这么做。我告诉他一个他能接受的故事，这故事让他可以继续过日子。你还不懂吗？”他尽管努力，仍然难以压抑上扬的音调。“我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对吧？他母亲走了，如果我入监服刑，他会怎么样？他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会被送到寄养家庭。我看过那种孩子长大后的样子，他们没有一个可以毫发无伤、正正常常地长大。我保护了他，”帕特里克心中充满了骄傲，“保护他一辈子。”
内尔·阿博特的故事必定难讲得多。当他发现内尔去找妮基·赛吉，而且严肃看待妮基对劳伦的说法时，他开始担心。倒也不是担心她报警，不是的。她对正义那类的事没兴趣，她要的，是让自己毫无价值的艺术计划引起轰动。她担心内尔可能会说出一些让肖恩难过的事。再一次地，他要保护儿子。“这是父亲的职责，”他指出重点，“只是你可能不懂。听说你父亲是个酒鬼。”他对着艾琳·摩根微笑，看着这句话的冲击让她缩了一下。“听说他脾气不小。”
他说，他约了内尔在深夜见面，谈谈对他的指控。
“然后她就到悬崖上和你见面？”摩根警探不相信。
帕特里克露出微笑。“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虚荣到什么程度，有多么妄自尊大。只要说我要带她去体验劳伦和我的遭遇就行了。我说要带她到事发地点，让她身历其境，感受那一夜可怕的事件如何发生。我会说出从未说过的故事，她会是第一个听到的人。接着，一带她上了悬崖，事情就简单了。她之前喝了酒，脚步本来就不稳。”
“手镯要怎么解释？”
帕特里克调整坐姿，强迫自己直视摩根警探的双眼。“她小小挣扎了一下，想推开我，所以我抓住她的手臂。结果手镯就掉下来。”
“是你扯下来，那是你此前告诉我的，对不对？”她低头看笔记。“你‘从那婊子手腕上扯下来的’。”
帕特里克点头。“是的。我承认我很生气。我气她不放弃我儿子，威胁到他的婚姻。是她引诱他。再怎么有操守的男人，遇到那种自己送上门的女人，也会遭受控制……”
“用什么方式自己送上门？”
帕特里克磨了磨牙。“献上他在家里可能没有的纵欲性爱。我知道这很悲哀，但事情就是这样。我很生气。我儿子的婚姻非常稳固。”帕特里克看到摩根警探的眉毛往上扬，再次坚持自己的立场，“我很生气。我扯下她手上的手镯，推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