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马克
血水浸透马克手上的绷带往外渗。他在匆忙之间包上的绷带没扎好，而且他虽然尽了力，却还是没办法阻止自己紧紧握住方向盘。他下巴痛，眼睛后方痛得更尖锐。又来了，钳子夹住他的两鬓；他感觉到鲜血从头部的血管挤出来，几乎能听到头骨开始碎裂。他两度在路边停车，下车呕吐。
该往哪里逃？他最初想北上回爱丁堡，但半路改变了心意。他们会不会猜出他打算北上？进城会不会遇到拦检？他们会不会拿手电筒照他的脸，粗暴地拉他下车，低声告诉他更惨的还在后头？真的很惨。于是他回头，开上另一条路。头痛成这样他没法思考，必须停下来呼吸。他把车子驶离干道，往海边去。
他恐惧多时的一切即将发生，未来的一切在眼前展开。他在脑子里重复播放：警方来到门口，拿毯子盖住他的头将他拉出屋外带上车，记者对他高声大喊各种问题。窗户修好只为了再次被砸毁，墙上涂满了恶意咒骂，有人把秽物塞进他的信箱。审判。哦天哪，审判。莉娜提出指控时他父母脸上的表情，法庭上会提的问题：什么时候？哪里？几次？羞辱、定罪、服刑；还有他警告过凯蒂的每一件事，以及他说他得面对的一切。他撑不过的。他告诉过她，他不可能撑过去。
六月的那个星期五傍晚，他没想到她会出现。她本来要去参加生日派对，她永远躲不掉那种邀约。他记得自己拉开门，还来不及定睛看她的脸，就先感觉到每次见到她都会涌起的喜悦。但他在她脸上看到了焦急与怀疑。那天下午，他在学校停车场和内尔·阿博特说过话。他们说了什么？他究竟对内尔说了什么？
“有人看到我？是谁？”他觉得有趣，以为她是嫉妒。
凯蒂转过头，抬起手揉后颈，每次她紧张或不自在时，就会做这个动作。“凯？怎么了？”
“她知道。”凯蒂小声地说，没抬头看他。地面裂开，将他投入虚无当中。他抓住她的手，扭着她面对他。“我觉得内尔·阿博特知道。”
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她所有的谎言，她瞒着他的一切全部出笼。莉娜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凯蒂的弟弟也是。
“老天爷！老天爷，凯蒂，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怎么可以……天哪！”他不曾对她大吼，他看得出她有多害怕，害怕又难过，但他就是忍不住。“你知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性侵犯进监狱会遭受什么待遇？”
“你不是！”她哭喊着。
他再次抓住她（即使到了现在，当时那么做的羞耻仍会让他发热）。“但我就是！我偏偏就是。而且是你造成的。”
他要她离开，但她拒绝。她恳求他，哀求他，发誓莉娜绝对不会说出去。莉娜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莉娜爱我，她不可能伤害我。她已经说服乔希，说事情已经结束，还说他们之间没发生任何事，要弟弟不必担心，若他提起任何事，只会让他们的父母心碎。但是内尔呢？
“我甚至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凯蒂告诉他，“莉娜说她可能听到了什么……”她话没说完，但从她的眼神中，他看出她在说谎。他没办法相信她，不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这个曾经让他欢喜、曾经蛊惑他的漂亮女孩不能信任。
结束了，他告诉她。看她皱着脸，他自己却舒展开来，她伸出双臂想拥抱他，但他推开她，一开始温和，接着更坚定。“不，听好，听我说！我再也不能和你见面了，不能这样见面。永远不行，你听懂了吗？事情结束了。而且从来没发生过。我们之间现在什么都没有，过去也绝对没有。”
“求你别说这种话，马克，求你。”她哭得太厉害，几乎不能呼吸，他心碎了。“求你别那么说，我爱你……”
他知道自己心软了，他让她抱住他、亲吻他，他的决心跟着消失。她紧紧贴住他，突然，他脑海中出现其他身体贴住他的画面，而且不止一具身体，是许多男人的身子贴在他疲惫破碎且遭到侵害的身子上。这让他凶狠地推开了她。
“不！不行！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毁了我的人生，你知道吗？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只要那婊子告诉警方，她一定会告诉警方，我的人生就毁了。你知道他们在监狱会怎么对待我这种男人吗？你知道对不对？你觉得我撑得过去？不可能。我这辈子完了。”他看到她露出恐惧和受伤的表情，但仍然说，“而且全是你的错。”
当他们从水中拉出她的尸体，马克惩罚了自己。他连着好几天几乎没下床，但他仍得面对世界，得去学校，得看着她空下的椅子，面对她朋友和父母的哀伤，但自己不能透露分毫。身为最爱她的人，他没得到允许，不能以她应得的方式哀悼她，也不准以他应有的方式表达哀悼。他虽然为自己在盛怒下对她说的话惩罚自己，但也知道错其实不在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怎么可能是他的错？有谁能控制自己会爱上哪个人？
马克听到一声撞击差点跳起来，连忙把车子转回路中间，但角度修正过大，又滑到铺了碎石的斜边。他看看后视镜，以为自己撞到什么东西，但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柏油路。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抓紧方向盘，却压到手上伤口，忍不住瑟缩。他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整到最大。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莉娜。起初他打算北上爱丁堡，把车放在停车场，然后搭渡船到欧洲大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她，呃，总有一天会找到她。他心里当然会不好受，但他会一再提醒自己：这不是他的错。是她自己来找他，不是相反。况且，在他反击或者说自卫时，她一再攻击，张牙舞爪又吼又叫。他跌了一跤，倒在厨房地板上，随身行李沿着瓷砖滑出去，仿佛受到有病态幽默感的女神指引，那只手镯从里头掉了出来。自从他在海伦·汤森的办公桌抽屉拿来那只手镯后，就一直随身携带。他还没弄懂这东西的魔力该怎么使用，它就已经滑到两人之间的地上。
莉娜看着手镯，就像那东西来自外星似的。从她脸上的表情看来，手镯仿佛是绿光闪闪的氪星石。接着困惑褪去，她又扑过来，但这次她拿着厨房剪刀朝他的脸、脖子用力挥舞，像是决心要伤害他。他举起双手自卫却遭她划伤。伤口正在愤怒地抽痛，和他越跳越快的心跳同步。
砰，砰，砰。他又看看后视镜，后面没人，他重重踩下刹车。她撞到金属时发出让人反胃又满意的碰撞声，一切又静了下来。
他又把车开到路边了，但这次不是要下车吐，而是要哭。为了自己，为了被毁的生命而哭；为了挫折、绝望而痛哭。他一次又一次用右手敲方向盘，一直到右手和左手一样痛才停下来。
他们第一次上床时，凯蒂十五岁零两个月。再过十个月，她就到达法定年龄了，到时候没有人能指责他们，总之，不能合法地处罚他们。到时候，他必须离开这份工作，也许可能还会有些人对他扔石头，用脏话辱骂他，但这些他都能接受。他们可以承受。妈的，就十个月！他们应该要等待。他应该坚持两人等待的。急的是凯蒂，抛不下的是凯蒂，要的是凯蒂，她想确确实实成为他的人。结果这下子她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付出代价。
这段关系的不公平之处开始化脓，像强酸似的灼烧他的皮肤，他脑子里的钳子越收越紧，他向上帝祈求，让钳子夹碎他、压爆他的头，那么他就可以和凯蒂一样，了结这件事。
血水浸透马克手上的绷带往外渗。他在匆忙之间包上的绷带没扎好，而且他虽然尽了力，却还是没办法阻止自己紧紧握住方向盘。他下巴痛，眼睛后方痛得更尖锐。又来了，钳子夹住他的两鬓；他感觉到鲜血从头部的血管挤出来，几乎能听到头骨开始碎裂。他两度在路边停车，下车呕吐。
该往哪里逃？他最初想北上回爱丁堡，但半路改变了心意。他们会不会猜出他打算北上？进城会不会遇到拦检？他们会不会拿手电筒照他的脸，粗暴地拉他下车，低声告诉他更惨的还在后头？真的很惨。于是他回头，开上另一条路。头痛成这样他没法思考，必须停下来呼吸。他把车子驶离干道，往海边去。
他恐惧多时的一切即将发生，未来的一切在眼前展开。他在脑子里重复播放：警方来到门口，拿毯子盖住他的头将他拉出屋外带上车，记者对他高声大喊各种问题。窗户修好只为了再次被砸毁，墙上涂满了恶意咒骂，有人把秽物塞进他的信箱。审判。哦天哪，审判。莉娜提出指控时他父母脸上的表情，法庭上会提的问题：什么时候？哪里？几次？羞辱、定罪、服刑；还有他警告过凯蒂的每一件事，以及他说他得面对的一切。他撑不过的。他告诉过她，他不可能撑过去。
六月的那个星期五傍晚，他没想到她会出现。她本来要去参加生日派对，她永远躲不掉那种邀约。他记得自己拉开门，还来不及定睛看她的脸，就先感觉到每次见到她都会涌起的喜悦。但他在她脸上看到了焦急与怀疑。那天下午，他在学校停车场和内尔·阿博特说过话。他们说了什么？他究竟对内尔说了什么？
“有人看到我？是谁？”他觉得有趣，以为她是嫉妒。
凯蒂转过头，抬起手揉后颈，每次她紧张或不自在时，就会做这个动作。“凯？怎么了？”
“她知道。”凯蒂小声地说，没抬头看他。地面裂开，将他投入虚无当中。他抓住她的手，扭着她面对他。“我觉得内尔·阿博特知道。”
接着一发不可收拾，她所有的谎言，她瞒着他的一切全部出笼。莉娜几个月前就知道了，凯蒂的弟弟也是。
“老天爷！老天爷，凯蒂，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怎么可以……天哪！”他不曾对她大吼，他看得出她有多害怕，害怕又难过，但他就是忍不住。“你知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你知不知道性侵犯进监狱会遭受什么待遇？”
“你不是！”她哭喊着。
他再次抓住她（即使到了现在，当时那么做的羞耻仍会让他发热）。“但我就是！我偏偏就是。而且是你造成的。”
他要她离开，但她拒绝。她恳求他，哀求他，发誓莉娜绝对不会说出去。莉娜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莉娜爱我，她不可能伤害我。她已经说服乔希，说事情已经结束，还说他们之间没发生任何事，要弟弟不必担心，若他提起任何事，只会让他们的父母心碎。但是内尔呢？
“我甚至不确定她知不知道，”凯蒂告诉他，“莉娜说她可能听到了什么……”她话没说完，但从她的眼神中，他看出她在说谎。他没办法相信她，不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这个曾经让他欢喜、曾经蛊惑他的漂亮女孩不能信任。
结束了，他告诉她。看她皱着脸，他自己却舒展开来，她伸出双臂想拥抱他，但他推开她，一开始温和，接着更坚定。“不，听好，听我说！我再也不能和你见面了，不能这样见面。永远不行，你听懂了吗？事情结束了。而且从来没发生过。我们之间现在什么都没有，过去也绝对没有。”
“求你别说这种话，马克，求你。”她哭得太厉害，几乎不能呼吸，他心碎了。“求你别那么说，我爱你……”
他知道自己心软了，他让她抱住他、亲吻他，他的决心跟着消失。她紧紧贴住他，突然，他脑海中出现其他身体贴住他的画面，而且不止一具身体，是许多男人的身子贴在他疲惫破碎且遭到侵害的身子上。这让他凶狠地推开了她。
“不！不行！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你毁了我的人生，你知道吗？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只要那婊子告诉警方，她一定会告诉警方，我的人生就毁了。你知道他们在监狱会怎么对待我这种男人吗？你知道对不对？你觉得我撑得过去？不可能。我这辈子完了。”他看到她露出恐惧和受伤的表情，但仍然说，“而且全是你的错。”
当他们从水中拉出她的尸体，马克惩罚了自己。他连着好几天几乎没下床，但他仍得面对世界，得去学校，得看着她空下的椅子，面对她朋友和父母的哀伤，但自己不能透露分毫。身为最爱她的人，他没得到允许，不能以她应得的方式哀悼她，也不准以他应有的方式表达哀悼。他虽然为自己在盛怒下对她说的话惩罚自己，但也知道错其实不在他。一切都不是他的错，怎么可能是他的错？有谁能控制自己会爱上哪个人？
马克听到一声撞击差点跳起来，连忙把车子转回路中间，但角度修正过大，又滑到铺了碎石的斜边。他看看后视镜，以为自己撞到什么东西，但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空荡荡的柏油路。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抓紧方向盘，却压到手上伤口，忍不住瑟缩。他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整到最大。
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莉娜。起初他打算北上爱丁堡，把车放在停车场，然后搭渡船到欧洲大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她，呃，总有一天会找到她。他心里当然会不好受，但他会一再提醒自己：这不是他的错。是她自己来找他，不是相反。况且，在他反击或者说自卫时，她一再攻击，张牙舞爪又吼又叫。他跌了一跤，倒在厨房地板上，随身行李沿着瓷砖滑出去，仿佛受到有病态幽默感的女神指引，那只手镯从里头掉了出来。自从他在海伦·汤森的办公桌抽屉拿来那只手镯后，就一直随身携带。他还没弄懂这东西的魔力该怎么使用，它就已经滑到两人之间的地上。
莉娜看着手镯，就像那东西来自外星似的。从她脸上的表情看来，手镯仿佛是绿光闪闪的氪星石。接着困惑褪去，她又扑过来，但这次她拿着厨房剪刀朝他的脸、脖子用力挥舞，像是决心要伤害他。他举起双手自卫却遭她划伤。伤口正在愤怒地抽痛，和他越跳越快的心跳同步。
砰，砰，砰。他又看看后视镜，后面没人，他重重踩下刹车。她撞到金属时发出让人反胃又满意的碰撞声，一切又静了下来。
他又把车开到路边了，但这次不是要下车吐，而是要哭。为了自己，为了被毁的生命而哭；为了挫折、绝望而痛哭。他一次又一次用右手敲方向盘，一直到右手和左手一样痛才停下来。
他们第一次上床时，凯蒂十五岁零两个月。再过十个月，她就到达法定年龄了，到时候没有人能指责他们，总之，不能合法地处罚他们。到时候，他必须离开这份工作，也许可能还会有些人对他扔石头，用脏话辱骂他，但这些他都能接受。他们可以承受。妈的，就十个月！他们应该要等待。他应该坚持两人等待的。急的是凯蒂，抛不下的是凯蒂，要的是凯蒂，她想确确实实成为他的人。结果这下子她走了，留下他一个人付出代价。
这段关系的不公平之处开始化脓，像强酸似的灼烧他的皮肤，他脑子里的钳子越收越紧，他向上帝祈求，让钳子夹碎他、压爆他的头，那么他就可以和凯蒂一样，了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