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朱尔斯
真是莫名其妙，我竟成了这件事的罪人。内尔，你还真有一套。你人走了，说不定遭人杀害，但大家全指向我。问题是当时我人甚至不在这里！我有些愤怒了，像是回到了青少年时期。我想对他们吼叫，这怎么会是我的错？
警探离开后，我气冲冲地大步走回屋里。走着走着，突然在走廊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身影，却惊讶地发现你正回看着我（你老了，没那么漂亮，但依旧是你）。我胸口好像有某种东西突然断裂。我走进厨房里哭。如果我让你失望，我必须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可能不爱你，但是我不能让你这样被抛弃。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伤害了你，而且原因何在；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想埋葬这一切，如此一来，也许你会停止在我耳边说你没跳崖，没跳崖，没跳崖。我相信你，好吗？还有（轻轻告诉我吧），我想知道自己安全无虑。我想知道没人会追杀我，想知道我即将以羽翼呵护的孩子是个清白无辜的女孩，没有其他可能，不是危险人物。
我一再想起莉娜看汤森探长的眼光、她喊他名字的音调（直接喊他的名字？），以及他看她的模样。
我怀疑，她对于手镯这件事是否说了真话。我听来像是谎言，因为你当初动作快得很，抢着把手镯据为己有。我猜，你之所以坚持要手镯，只因为你知道我有多想得到。你在妈妈的东西里看到那只手镯，立刻套到自己手腕上，我向爸爸抱怨（没错，又在打小报告）。我问，为什么她可以拿？为什么我不行？你回答，我是老大。爸爸走开后，你带着微笑欣赏手腕上的手镯。很适合我，你说，你不觉得这手镯很适合我吗？然后你捏起我前臂的一层肥肉。我怀疑手镯套不进你肥滋滋的手臂。
我揉揉眼睛。你经常那样刺伤我，刻薄是你的拿手好戏。有些嘲弄的话，例如我的身材、迟缓的反应和无趣的个性，我可以无动于衷，耸个肩就算了。但至于其他，好吧，朱莉娅，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就像深埋在我血肉里的钩子，除非我想再次撕扯出新伤，否则取不出来。我们母亲下葬那天，最后那句话缓缓滑入我的耳里，哦，为了那句话，我绝对可以用双手掐死你，而且毫不犹豫。如果你能让我有这种感觉，那么，你还点燃了哪个人的杀意？
我来到房子最后面，也就是你的书房，开始翻阅你的文件。我从日常文件着手，在墙边的木制档案柜找到的档案夹里放着你和莉娜的医疗记录，以及莉娜的出生证明。没有父亲的名字。那当然，我早知道一定会这样，这又是你守口如瓶的另一个秘密。但你竟然连莉娜都瞒？（我不得不心胸狭窄地猜想，说不定你自己也不晓得。）
我还看到来自布鲁克林公园坡蒙台梭利幼儿园、贝克佛德本地小学和中学的成绩单。此外，还有这栋房子的房地契、寿险保单（受益人是莉娜）、银行对账单和投资账户资料。这些全是生活过得井然有序的痕迹，没有值得挖掘的秘密，也没有等待聆听的真相。
下层抽屉放着和“写作计划”相关的档案资料，有好几箱装着照片的初稿，和你打字或用潦草字迹写下的笔记。你用了蓝色和绿色墨水，有些地方涂涂抹抹，有的字大写或画线强调，像阴谋策划者的疯狂记录。疯女人。和其他文件不同，与国家机关往来的档案完全没依照顺序摆放，全乱成一团。似乎有人翻阅过这些档案，想找什么东西。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口干舌燥。是警方翻阅过，那当然。他们手上有你的电脑，但他们仍然想看这些数据。也许他们在找你的遗嘱。
我翻看第一个盒子里的照片。照片的主题多半是恶水潭、岩石和那片小沙岸。你在某几张照片的边角做了注记，但我破解不了这些密码。箱子里还有贝克佛德的照片，有镇上的街道和房屋，包括漂亮的石砌房子和丑陋的新屋。其中有一栋两户相连的屋子反复出现，纯朴的爱德华式红砖建筑里，脏窗帘半拉了起来。同样入镜的还有小镇中心、桥、酒吧、教堂和墓园。另外，是莉比·西顿的坟墓。
可怜的莉比。你小时候就迷上了她。我讨厌她那个让人难受的可怕故事，但你偏爱听，一次又一次。你想听的，是莉比小时候遭指控使用巫术，于是被带进了恶水潭。为什么会这样？我问过，我们母亲的回答是：因为小女孩和她的阿姨知道怎么使用药草等植物。她们懂得制作草药。那理由听来愚蠢，但大人的故事里充满了愚蠢的残忍行为：小孩被拦在校门外，因为肤色不对；有些人遭到毒打或杀害，只因为信了错误的神。后来你告诉我，重点不在草药制作，而是因为莉比引诱（你还特地为我解释什么是“引诱”）了一个比她年长的男人，并且怂恿他离开妻子和孩子。这个解释没有削减莉比在你心中的分量：那是她法力的征兆。
你小时候，大概六七岁时，便坚持要穿妈妈的一条旧裙子到恶水潭边去，尽管你把裙腰拉到下巴，裙摆仍然拖地。我在岸边玩，你爬上岩石往下跳。你把自己当成莉比：妈妈，你看！快看！你猜我会沉还是会浮？
我现在还看得见你的动作和你脸上的兴奋之情，能感觉到我握着妈妈柔嫩的手，那时我们看着你，我脚趾踩在温暖的沙地上。不可能的：如果你当时六七岁，那我只有两三岁，怎么可能记得这件事，对吧？
我想起在你抽屉找到的打火机，想起上面刻的缩写：ls。会是纪念莉比吗？不会吧，内尔。一个死了三百年的女孩真能让你这么着迷，迷到把她的名字缩写刻在自己的东西上？应该不会。也许你不是迷昏了头。也许你只是喜欢这个念头：把她握在你的手中。
我回头去档案里寻找更多有关莉比的数据，翻阅打字记录、照片、旧报纸的复印件、杂志剪下的文章，文件边角到处都是你潦草又难以辨认的字迹。我看到一些名字：莉比、玛丽、安妮、凯蒂、金尼和劳伦。有的我听过，有些则没有。看看，就在那里，在劳伦的名字上面，你用黑墨水写下的粗体字：贝克佛德不是自杀胜地。贝克佛德是处理棘手女人的好地方。
真是莫名其妙，我竟成了这件事的罪人。内尔，你还真有一套。你人走了，说不定遭人杀害，但大家全指向我。问题是当时我人甚至不在这里！我有些愤怒了，像是回到了青少年时期。我想对他们吼叫，这怎么会是我的错？
警探离开后，我气冲冲地大步走回屋里。走着走着，突然在走廊的镜子看到自己的身影，却惊讶地发现你正回看着我（你老了，没那么漂亮，但依旧是你）。我胸口好像有某种东西突然断裂。我走进厨房里哭。如果我让你失望，我必须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可能不爱你，但是我不能让你这样被抛弃。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人伤害了你，而且原因何在；我要他们付出代价。我想埋葬这一切，如此一来，也许你会停止在我耳边说你没跳崖，没跳崖，没跳崖。我相信你，好吗？还有（轻轻告诉我吧），我想知道自己安全无虑。我想知道没人会追杀我，想知道我即将以羽翼呵护的孩子是个清白无辜的女孩，没有其他可能，不是危险人物。
我一再想起莉娜看汤森探长的眼光、她喊他名字的音调（直接喊他的名字？），以及他看她的模样。
我怀疑，她对于手镯这件事是否说了真话。我听来像是谎言，因为你当初动作快得很，抢着把手镯据为己有。我猜，你之所以坚持要手镯，只因为你知道我有多想得到。你在妈妈的东西里看到那只手镯，立刻套到自己手腕上，我向爸爸抱怨（没错，又在打小报告）。我问，为什么她可以拿？为什么我不行？你回答，我是老大。爸爸走开后，你带着微笑欣赏手腕上的手镯。很适合我，你说，你不觉得这手镯很适合我吗？然后你捏起我前臂的一层肥肉。我怀疑手镯套不进你肥滋滋的手臂。
我揉揉眼睛。你经常那样刺伤我，刻薄是你的拿手好戏。有些嘲弄的话，例如我的身材、迟缓的反应和无趣的个性，我可以无动于衷，耸个肩就算了。但至于其他，好吧，朱莉娅，老实告诉我，你心里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喜欢？就像深埋在我血肉里的钩子，除非我想再次撕扯出新伤，否则取不出来。我们母亲下葬那天，最后那句话缓缓滑入我的耳里，哦，为了那句话，我绝对可以用双手掐死你，而且毫不犹豫。如果你能让我有这种感觉，那么，你还点燃了哪个人的杀意？
我来到房子最后面，也就是你的书房，开始翻阅你的文件。我从日常文件着手，在墙边的木制档案柜找到的档案夹里放着你和莉娜的医疗记录，以及莉娜的出生证明。没有父亲的名字。那当然，我早知道一定会这样，这又是你守口如瓶的另一个秘密。但你竟然连莉娜都瞒？（我不得不心胸狭窄地猜想，说不定你自己也不晓得。）
我还看到来自布鲁克林公园坡蒙台梭利幼儿园、贝克佛德本地小学和中学的成绩单。此外，还有这栋房子的房地契、寿险保单（受益人是莉娜）、银行对账单和投资账户资料。这些全是生活过得井然有序的痕迹，没有值得挖掘的秘密，也没有等待聆听的真相。
下层抽屉放着和“写作计划”相关的档案资料，有好几箱装着照片的初稿，和你打字或用潦草字迹写下的笔记。你用了蓝色和绿色墨水，有些地方涂涂抹抹，有的字大写或画线强调，像阴谋策划者的疯狂记录。疯女人。和其他文件不同，与国家机关往来的档案完全没依照顺序摆放，全乱成一团。似乎有人翻阅过这些档案，想找什么东西。我浑身起鸡皮疙瘩，觉得口干舌燥。是警方翻阅过，那当然。他们手上有你的电脑，但他们仍然想看这些数据。也许他们在找你的遗嘱。
我翻看第一个盒子里的照片。照片的主题多半是恶水潭、岩石和那片小沙岸。你在某几张照片的边角做了注记，但我破解不了这些密码。箱子里还有贝克佛德的照片，有镇上的街道和房屋，包括漂亮的石砌房子和丑陋的新屋。其中有一栋两户相连的屋子反复出现，纯朴的爱德华式红砖建筑里，脏窗帘半拉了起来。同样入镜的还有小镇中心、桥、酒吧、教堂和墓园。另外，是莉比·西顿的坟墓。
可怜的莉比。你小时候就迷上了她。我讨厌她那个让人难受的可怕故事，但你偏爱听，一次又一次。你想听的，是莉比小时候遭指控使用巫术，于是被带进了恶水潭。为什么会这样？我问过，我们母亲的回答是：因为小女孩和她的阿姨知道怎么使用药草等植物。她们懂得制作草药。那理由听来愚蠢，但大人的故事里充满了愚蠢的残忍行为：小孩被拦在校门外，因为肤色不对；有些人遭到毒打或杀害，只因为信了错误的神。后来你告诉我，重点不在草药制作，而是因为莉比引诱（你还特地为我解释什么是“引诱”）了一个比她年长的男人，并且怂恿他离开妻子和孩子。这个解释没有削减莉比在你心中的分量：那是她法力的征兆。
你小时候，大概六七岁时，便坚持要穿妈妈的一条旧裙子到恶水潭边去，尽管你把裙腰拉到下巴，裙摆仍然拖地。我在岸边玩，你爬上岩石往下跳。你把自己当成莉比：妈妈，你看！快看！你猜我会沉还是会浮？
我现在还看得见你的动作和你脸上的兴奋之情，能感觉到我握着妈妈柔嫩的手，那时我们看着你，我脚趾踩在温暖的沙地上。不可能的：如果你当时六七岁，那我只有两三岁，怎么可能记得这件事，对吧？
我想起在你抽屉找到的打火机，想起上面刻的缩写：ls。会是纪念莉比吗？不会吧，内尔。一个死了三百年的女孩真能让你这么着迷，迷到把她的名字缩写刻在自己的东西上？应该不会。也许你不是迷昏了头。也许你只是喜欢这个念头：把她握在你的手中。
我回头去档案里寻找更多有关莉比的数据，翻阅打字记录、照片、旧报纸的复印件、杂志剪下的文章，文件边角到处都是你潦草又难以辨认的字迹。我看到一些名字：莉比、玛丽、安妮、凯蒂、金尼和劳伦。有的我听过，有些则没有。看看，就在那里，在劳伦的名字上面，你用黑墨水写下的粗体字：贝克佛德不是自杀胜地。贝克佛德是处理棘手女人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