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妮不声不响地辞了职,从一个编辑部主任做回了宅妇女。她说现在每天只有两件事:思考人生和游泳。每回思考得很绝望时就去游泳。她终于瘦了一点,这从她坐着不占椅子太多地儿能看出来。
    “我什么都有了,房子、车子、男人、娃,虽然没什么钱。但后来我一想,这都是我自己拼搏来的吗?不是,这都是我老公奋斗的结果,我唯一的产品就是我们家孩子,还是合作产品。每当想到这里我都痛不欲生。不行,我也快三十了,我得奋斗了!于是我就在想,我到底要干什么呢?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当编辑不是我的理想,我要当作家!”
    我早就知道她喜欢写东西,但没想到她真的要当作家。我劝她:“作家太苦了。每天跟屋里写东西,就算住在二环以内的私家大宅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很苦啊。”
    “但比起编辑来说,作家听上去就很体面啊!我要穿着chanel,每天刻苦地在书房写作,出版一本口袋版的《装逼行为手册》,穿着chanel签售。这个牌子跟我身份很搭。我还要有一个在房顶上的私人游泳池。
    “以后咱们就得这样,比如今天晚上出去玩,‘什么?苏丝黄没有包房?那我们今天就不来了。’或者‘约采访?可以啊,咱们威斯汀见。或者旁边的索菲特。’还有‘你们的杂志在地铁里有广告吗?没有?那算了。’”
    我们坐在她精心挑选的chanel黑白色的店门口的白色长椅上,贾妮不住地感慨:“以后二线的都不看了,都要从咱们的购物清单上删除,最次也要从marc jacbos起步。”
    “啊,这香水太好闻了!”她抬起手腕,陶醉地闻了闻刚才从chanel店里喷的两千三百五十块钱一瓶的香水。“太他妈好闻了!这是成功的味道啊!今年我一定要买了它,去香港。国内太贵了。妈逼的,国内消费者的钱就不是钱了吗?”
    “要求太低!”我不屑地说。
    “那我还要开兰博基尼呢。”
    “你这要求又太高了。”
    “其实,我还是喜欢爱情的味道。”她说。
    “怎么了你?还郁闷呢?”她见我没说话,又开口道,“你本来也是个游戏人生的小混混,怎么这么爱演纯情戏?stanten island?那不是美国通县吗?”
    我无语。
    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得找高精尖、党政要!只有他们才配得上你!要不我给你列个表?前几天杂志上还做了富二代专题,你找他们准对!要是我像你长这么瘦这么好看,我早开着限量版minicooper去国家大剧院听歌剧了!哦,mini cooper那还是最初级的,最好是一辆高端保时捷。”
    “找富二代!”她定了定心,目光变得格外热烈而痴迷,“年龄也相当啊,不会有代沟。你可以穿着圣罗兰的吸烟装或者chanel的小黑裙在保利剧院开诗歌朗诵会,哗哗哗,请一堆国外八十后诗人,你还可以从里面挑几个长得帅的当小二爷,回头让我和gia王给你把把关!真怕你再从里面找出最不入流的那种二线二爷来……”
    我看她越说越远,赶紧给拉回来:“人家富二代都是找女明星的!”
    “嗨,说不准里面也有几个喜欢听朋克的非主流。”
    “……”
    “believe me。你值得拥有。”
    “你这几天是不是生我气了?”在聊了些生活琐事后,他装作不经意地问。
    “没,”我选择了一个更准确的词,“我只是很难过。”
    “我爱你。”他情意绵绵地说。
    “是友爱吗?”
    “比那深。”他微笑,有些无助。
    “那它到底是爱情的爱还是友情的爱?”我一意孤行地追问着,对某些事情的定义决定了这些事情的走向,我必须要搞清楚。
    “这……”他低下头,然后抬起头,对着镜头摊开双手,真的是在情真意切地苦恼着,“我无法更深地解释我自己了。”
    我内心一阵痛楚,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被侮辱了的感觉。我的脸变红了,同时心中又在冷笑。我现在竟在逼这个我曾自以为的“灵魂伴侣”表白他并未拥有的情感。
    “哦,亲爱的,我真的不希望再给你造成误解……”他先开了口。
    “我也是。”
    “我现在无法给你承诺。但我珍惜我们之间的可能性。”
    “明白了。”我笑了笑。
    “你还好吗?”他非常温柔地问道。
    他的温柔曾经是对我的杀手锏。是啊,柔情很好。但它屏蔽了最重要的那个词:激情。
    当一个人对某件事或某个人再也没有多余的感情的时候,他/她的表现一定是残酷而温情的。或者说,因为所作所为很残酷,所以不得不用一种很温柔的方法来表现出来,免得再火上浇油。
    “我很好。”
    “我爱你。”
    我保持沉默。他垂下头,像是在难过。我心一软:“我也爱你。”
    他满意地笑了。
    关了视频后我差点想杀了自己。
    如果没有爱,这不跟几年前上网跟网友们视频一样吗?难道不能用这四个字来更确切地定义吗:寻欢作乐。那种痛苦是从未深刻过的痛苦,而那爱是从未被正视过的爱。
    我终于知道是什么让我无法继续了。我有一种负罪感——对我自己。我怎么可以用虚伪的语调说“爱”?
    他的笑声再次穿过记忆,在我耳边响起。他笑得像一个小男孩,那是无忧无虑的笑声,是找到了共同的理解与爱的笑声。我怎么能够对曾经因为我而发出这样笑声的人说谎?
    我坐在床上,眼睛注视着电脑页面。我要告诉他我的感受,现在,立刻,now!
    要解释原因吗?不用。更不需要作出一副受害者的委屈样子。要写一句诗歌来说明吗?不!这可不是在搞创作。
    连署名都不用。
    我并未感觉我失去了他。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
    第二天早晨起来后,我神清气爽。richard brautigan在诗里写过:
    一个人醒来的感觉真好
    你再不也用对那些
    你曾经爱过的人们
    说我爱你
    我的感觉稍稍有些变动:
    一觉醒来
    感觉真好
    你再也不用对那些
    不再爱你
    或从未爱过你的人们
    说我爱你
    “爱情从来也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你看我的过去就知道了,我什么时候让爱情占据过我的大脑?”
    我们坐在街边的咖啡馆,宁坐在我对面,正在抽着一支中南海香烟,脸上露出快活的神情。
    “前一阵儿吧。”我提醒她。
    “哈哈哈……”我们同时笑起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像把那些记忆都抛之脑后。事实上她也好久没主动提起那个人的名字了。
    “都说咱这个年代的人滥情,可咱也有一个优点——忘得快呀。”
    “哈哈哈。”她听了,眼珠一转,会意地笑起来。
    “保尔总是问我为什么把jucy给忘了,他生气了,骂我是混蛋,还差点想抽我,他以为我是个薄情的人。他不明白,纯粹的激情和爱情都无法容忍虚假。我当时爱得有多深,我现在忘得就有多快。以前的事儿我都想不起来了。”
    “这正是我想说的。只有快乐值得被铭记,痛苦没有资格在我们的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我爱你!”她看着我说。
    “宁,我也爱你!”我突然意识到我又叫了她的旧名字,“对不起,so far,我总是叫错你的名字。在我的心里,你还是宁。”
    “名字不重要。”她淡淡地说,然后热情地注视着我,充满无限欣喜,“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她是一个走到哪里都显得与众不同、格格不入的人。并非因为她有才华,而是因为她有病。她一到公众场合,就像一滴油落到了水中,无法融合。就连那些最迟钝最普通的人都会隐约觉得有些什么不太对劲。
    在这点上,我跟她一样。
    难道我就不能踏踏实实地当一个意兴阑珊的人吗?从那些爱我的人身上找激情,就那么难吗?我难道就不能克制住我从那些毫不知情的陌生人身上得来的幻想,专注于眼前的某一个人吗?
    难道您爱上十个人他们也必须以同等的热情来回报您吗?当然这十个人是先后出现的。
    服务员走过来,把我们点的咖啡送了上来。
    “那时候我说你来北京吧!我们可以自己创造一个喜欢的世界。我可以去找工作,你可以干你喜欢干的事——我们可以干我们喜欢干的事。”
    我也喝了一口咖啡,“我想起来了,你那时候还说要去什么迈阿密,找个学校,离她近的。”
    “是啊。”她有点惆怅,陷进了对往事的回忆里。不过立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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