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天机莫测,人力探之本就是一种逆天而行,天机不可泄露,只露一点是打擦边球,全部露出来的那就是凶兆了。《红楼梦》里有句名言叫机关算尽,反倒算了卿卿性命,虽然意思不完全吻合,但放在这里打比方倒也恰当。
    更何况人本就是天地间的一员,你只以为探测到了未来,殊不知未来也会因为你的行为而改变,你占卜越多,动作越大,天机就越发混沌不明确,最后结果适得其反。
    有些得道的高人或许能把握好其中的干系要领,但我这学了些粗浅皮毛的门外汉,还是谨慎用之为妙,就算刚才已经对准了一件东西连卜两卦,最终结果仍旧不甚满意。
    这时我想到,既然天机不可揣摩,外物难以猜测,何不抛开其他束缚,专门从我自身考虑呢?做我们古董行的,讲究的就是一个缘字。天下宝物何其多,流通何其广,有心者寻之,有缘者居之,一切不可强求,缘分到时自然会有所获。
    因此我倒不必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哪样古董才是我要找的东西,毕竟我本来就没有一个明确的目标对象,而沉货所包含的种类又是无所不有,随机变量特别多,就是文王再世,连山归藏周易齐出,怕也不能百分百保证。
    我所做的就是选择一个有缘物,哪怕最后它并非什么珍贵稀奇的东西,或许也没有什么特殊能力,但既然是缘分如此,天意所定,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我从出生开始就带着许多寻常人不可想象的各种异象经历,后来得除妖胎,拜师学艺,今天又坐于此地赌斗沉货,也可以说是缘分的奇妙所致。
    说到出生,我本来是那株老树的妖胎暗结,所以八字生辰均为木旺,如此一来……嗯,是了,水能潤木,那个瓶子像是装水之物,我看了就觉得颇为亲切熟悉,就算不是什么灵物,拿来收藏倒也不讨厌。
    既然自己术数算计有限,何不选个最想得到的东西呢。于是我抬手一指,点向正中央的那只水瓶,牛老头见我之前还是铜钱八盘尽出,煞有其事的样子,现在居然都不多想就指定了选项,也是一脸吃惊。
    “牛爷,我就要正中央那个沉货,不改了。”
    “真的不改了?”
    “真的不改了。”
    他回头过去掀开红布,嘴角似乎还带了一丝略微的欣慰和笑意。
    可是红布揭开的瞬间我们都傻了眼,原以为这最不济也是个精雕细琢的华彩古纹花瓶,因为既然能做沉货,那就不能以次充好,拿垃圾混进去欺骗顾客。
    但眼前的东西,说是垃圾却也不为过了,别说精雕细琢,绘龙画凤,就连简朴雅致都算不上。
    这确实是一只类似花瓶的物件,但表面灰沉黝黯,更是能看出明显的坑坑洼洼,别说美感,就算是寻常人家用来装水的木瓶陶瓶,也比这光滑的多。
    当然了,有些土古物因为历史变迁,风吹雨打,保存不周等原因,确实会失了原来色泽,或者是因为年代过早,制作技术还不成熟,而显得有些粗糙,但其本身价值并不改变。
    而这瓶子却不同,从烘培手段,上釉方式,烤制纹理等各个方面来说,这都至少是唐朝后期之物,而且那些缺憾并非保存不周或是流通中有所损坏,纯粹就是匠人手艺不精,制作方式粗励,甚至瓶身还有几个冷凝的陶土小气泡,这简直可以说是学了几个月徒就能有的水平。
    这次连涵养极好的苏暖暖也不禁呀出了声,我真是觉得脸红到脖子根了,而那边韩国栋忍不住,抛过来的轻蔑笑容,也令我不禁开始怀疑人生。
    只有牛老头,似乎在用力绷出一张扑克脸,不知道是在憋笑,还是另有想法。
    唉,算了,富贵天定,沉货的规矩就是买定后不得反悔,既然这物与我有缘,想必日后总有派上用处的时候。
    牛老头慎重的用菩提木盘托着花瓶给我,我拿在手里更加真实贴切的感受到了这表面的凹凸不光滑,只是入手的一瞬间忽然有种福至心灵的感觉,就像一截枯木被丢进满是甘露滋养的池塘里一般舒畅。
    可是当我细细感觉体会时,这种感觉又如露如电,如泡影般消逝了,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是错觉,是梦境,还是一闪即逝的真实?
    “既然这小兄弟两件沉货已完,那现在该轮到我了吧?”韩国栋却是已经有些不耐烦,开始催促牛老头赶紧进入下一环节。
    “好,既然韩爷已经等不及了,那我们就开始抢舱,两位爷意下如何?”牛老头问道,我们俩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所谓抢舱,其实和沉货的由来也是一样,都是当年那些水性良好,尤其是潜水功力绝佳的弄潮儿,放着正常的打鱼摸虾营生不做,转而寻上一批要财不要命的主,去远处的海域里打捞沉船中的物件。
    此等生计可谓九死一生,纵使水性再好,但沉船一般都在深海出,前后都不着陆地,更别提风雨无眼,鲨鱼无情,随便一点微小的情况都会让整支队伍功亏一篑,葬身鱼腹,即使侥幸活着回到岸上,也有许多人因为潜水过深得了如今说的深海病,或者因为长期不靠陆地,吃的是咸肉干饼,缺少新鲜蔬菜水果,而得坏血病。
    当时的医药条件怎么能比得上现在?更何况深海病坏血症的病因直到近些年才完全查清机理,前者到目前为止还是难以根治,放在古代那更是都没什么人见过的不治绝症,令人胆寒,患者通常只能在痛苦中等死。
    但纵使风险如此之大,每年依旧有成百上千人前赴后继的加入其中,哪怕是落得痛死病床的下场也至少能为家里人留下一份养老送终的财产,便能安心瞑目了。
    这是人性的贪婪所致么?或许有,但靠海吃海的渔民们纷纷转行做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以至于后来有了海上摸金之称,只怕也和当时的社会风气,自己统治阶级的压迫脱离不了干系吧?
    有时候无巧不成书,会正好遇到两支打捞沉货的对于恰好选定了一艘船的情况,这时候只要不是此船太过于重要势在必得,两方都不太会发生剧烈冲突和打斗,因为海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旦动手起来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损伤,而在缺乏淡水和医疗器材的海面上,这很有可能是致命的。
    大家都是为了求财而来,要是天意招来风雨猛鲨,死了倒也只能怪自己命薄。但如果因为和人互斗而死,那可就太窝囊太不值当了。
    但是不分高下,就要一方拱手相让出准备已久的目标也是不可能的,况且出海一次所耗甚剧,如果空手而归,对于一些小规模的队伍来说,怕是下一次出海的资本都不够了。
    因此业内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大家也不比拳脚不比刀剑,只看一个水性高低论英雄,海中比游泳,倒也是符合天时地利。到风平浪静时候两方约定一同下水,然后游得快者可以先占据一舱,通常是选择内舱为多,因为这里的货物一般保管最好,而后来者也可以挑选一处外舱寻宝,虽然东西贫瘠了不少,但也不是血本无归,总好过颗粒无收,心理上有个安慰。
    后来沉货的规矩渐渐传进了古董行业来,而争舱这一说法也自然而然的被有心人引进,如同海上争舱一般,现在的我和韩国栋也像两个蓄势待发的弄潮儿,面对着眼前的三样货物,看谁出价高,覆射准,就能获得心怡的东西。
    方才因为我是金主,他是陪宾,所以让了我两件,但就是如此我也没拿到什么令人满意的成绩。现在要硬碰硬的干上了,虽说之前我和师父联手赢了他一次,但那是武斗,而这次换成文斗以后,我是否能战胜他多年积累的文化底子和老奸巨猾的脾性,还真是要打个问号、
    这争舱不是抢答比赛,不是比谁举手快,嗓门响,主要还是看两方财力、智力和知识积蕴,很能看出一个人在这行里到底做了多久,有多少身家底子。
    它的审核标准也十分简单,只有两个:1看谁出价高,有钱就是爷,这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坏了的规矩,2出价相持的情况下,哪方能够猜出红布下面覆盖的东西是什么,哪方就能抱得宝物归,也就是所谓的覆射。
    这第二条看似简单,其实门道很多,大家都不是神仙,不可能具体详细的知道红布下到底是哪件宝贝,所以基本上从用途、来历、年代、类型等方面推测判断。
    而作为裁判的商家掌柜也是十分重要的要素,他的评判结果决定了最终归属问题,可谓一锤定音,所以除了不偏不倚外,本身也必须是业内的老行家,老字号,方才能取得大家的认同和信任,这也是只有名店老店才有赌沉货的原因之一。

章节目录

鉴宝诡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大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大朴并收藏鉴宝诡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