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
    哥舒翰冒雪而来,进了永宁王府,早有南霁云率手下护军迎候在客厅之外。
    哥舒翰在厅口跺了跺脚,清理了一下龘身的一层雪花,却又听到厅中传来众人的笑声话声,都非常熟悉。
    哥舒翰拐进去,抬头去,果然见杨錡、程千里、安思顺和颜真卿等藩镇都已经到了,出席宴会的还有一个现任羽林卫大将军即将调任青海的杨涟。
    张瑄居于正中,不意味着他高高在,而是因为他是主人。他左侧的主客位置,空着,显然是给哥舒翰留的,而右侧第一位则是程千里。程千里的资格老,在如今的大唐藩镇里,除了哥舒翰,就数他的资格最深了。
    哥舒翰拱手为礼,大笑道,“永宁王大婚在即,不忙着『操』办婚礼,反而又闲情逸致与我等一起饮宴赏雪?”
    张瑄笑『吟』『吟』地起身招呼了一声,“哥舒大帅请坐。”
    “诸位,有礼!”哥舒翰一边与众人抱拳寒暄,一边匆匆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坐在他下首的剑南道大都督安思顺。
    安思顺刚刚在某个公开的场合宣布,与范阳的安禄山断绝一切关系。当然,是找了一个借口。借口很“拙劣”,谁都明白安思顺是借题发挥。
    只是大部分朝臣都明白,安思顺之所以这样做,原因在于不想受安禄山的牵连。
    安思顺沉默地坐在那里,神『色』平静。
    待下人侍女酒菜完毕,也没有歌舞。张瑄环视众人,缓缓起身道,“今日本王请各位来,有几句知心话要讲,还望诸位不要嫌张某啰嗦。”
    完,张瑄摆了摆手。
    侍候在一旁的南霁云赶紧带着几个护军过去揭掉了蒙在墙壁的一面薄纱。薄纱揭开,一张硕大的军事地图崭『露』出来。
    哥舒翰等人的目光一凝,终于意识到,张瑄宴请诸人,目的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而是有军国大事商议。
    张瑄大步走到地图下面,朗声道,“被朝廷幽禁在长安的吐蕃王子赤松德赞逃了……想必诸位都已经得到了消息!”
    哥舒翰点点头,朗声道,“然,本帅知晓此事。不过,永宁王,请恕某直言,区区一个赤松德赞,纵然他逃回吐蕃又能如何?吐蕃接连在永宁王大军面前损兵折将,国力大伤,以某来,已经没有余力再侵略中原。赤松德赞个人之力,无力回天了。”
    杨錡也在一旁拍手附和道,“哥舒大帅得对。吐蕃在我安西、河西、陇朔、剑南四镇兵马牵制下,尤其是连续在永宁王手里吃了败仗,士气沦丧,三五年之中难再觊觎中原。其实不要中原了,吐蕃布防在西域一线的兵马最近都大幅回收,开始拱卫吐蕃王庭……”
    “吐蕃王赤柱被用永宁王吓破了胆呐!”程千里大笑道。
    张瑄摇了摇头,挥了挥手道,“诸位过誉了。对于赤松德赞,张某相信比诸位更加了解几分。此人文韬武略过人,可以是吐蕃数年来难得一见的英雄人物。本王建议朝廷将赤松德赞永远幽禁,便是基于这个考虑。”
    “若是让赤松德赞逃回吐蕃……”张瑄叹息道,“本王可以跟诸位,不出三个月,赤松德赞就会从赤柱手里夺取王位,结束吐蕃内『乱』,然后统率军马对我边防构成巨大的威胁。”
    “此人不能觑。”张瑄又追加了一句。
    “当然,人力有时穷,赤松德赞一个人的力量也有限。”张瑄沉声道,“我们现在更应该关注:赤松德赞为什么选择在这个时候逃离长安、他又怎么能安全逃了出去?本王想来,若是没有接应,他很难逃出长安。”
    哥舒翰眉梢一挑,大声道,“永宁王,你的意思是,朝廷有内『奸』?”
    张瑄摇摇头,“否。本王怀疑,帮助赤松德赞逃离长安的人——”
    张瑄猛然探手指在地图范阳的方向,目光凛然。
    哥舒翰一怔,“安禄山?!”
    杨錡倒吸一口凉气,沉『吟』不语。
    安思顺嘴角抽动了一下,垂首默然不语。
    “本王怀疑,现在的赤松德赞逃往范阳,准备在安禄山的帮助下潜逃回吐蕃。”张瑄的声音猛然拔高了几度,他扭头望着安思顺大声道,“安帅,如果本王没有猜错的话,安禄山一直以来,一定与南诏人有联络吧?”
    安思顺霍然起身抱拳道,“是,王爷得对。安禄山一直与南诏往来密切,只是……只是因为他还没有公开反叛,如今还是朝廷重臣,范阳遣使去南诏,下官也不能阻拦。”
    安思顺稍稍解释了一下。
    张瑄笑了笑,点头道,“安帅不必多疑。本王只是,如今的安禄山正在加紧与西南的南诏、西边的吐蕃、东北的渤海诸胡加紧联系,其意若何?”
    “这意味着,安禄山起兵谋反的时间不会太久了,很有可能,就在夏季之前!”张瑄猛然挥手道。
    安思顺大吃一惊,脸『色』骤变。
    而哥舒翰则皱紧眉头道,“王爷此话可有根据?”
    程千里也迟疑着道,“永宁王,安禄山当真要反?王爷可有确切消息?”
    “诸位不必怀疑。以本王来,殿下此番登基称帝,必是安禄山最好的反叛借口。安禄山一直在等待机会,本王想,他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张瑄淡然一笑道。
    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谁都不敢再什么。
    张瑄这么一,众人马都意识到还真是有这种可能,而且可能『性』还相当大。
    以安禄山的品『性』,他一定会打出为老皇帝李隆基“伸张正义”、指摘李亨谋朝篡位的旗号,然后悍然发兵进攻长安。
    “呵呵,因此,本王请诸位来,所为的不过是未雨绸缪,咱们心照不宣。”张瑄扬手指着地图,大声道,“安禄山若是从范阳起兵,吐蕃、南诏及渤海诸胡肯定会起兵助战。”
    “安西有西域诸国牵制,兵力大多动不得。而剑南又受南诏和吐蕃双重牵制,也无力勤王中原。而显而易见,吐蕃人会趁安禄山起兵的时节,举全国之力进攻河西、陇朔一线。如此一来,安西、陇朔、河西、剑南四镇兵马大半原地驻防,安禄山便可率大军南下长驱直入,先夺东都洛阳,再进长安!”
    “范阳号称铁骑三万,虽有夸大,但二万大军还是有的。颜大人,若是安禄山20万大军南下东都,你河南道军马能抵挡几时?”张瑄突然望着一直沉默的颜真卿,大声道。
    颜真卿因为是藩镇中的“字辈”,一向谦卑低调。此番见张瑄问到他的脸,他沉『吟』了一下,脸『色』微微涨红道,“回王爷,若是安禄山20万大军毫无掣肘一路长驱直入,下官纵然率河南军马死战,也难以抵挡。河南一线,三日内必沦陷。东都洛阳,五日内不保。”
    颜真卿实事求是地回道。
    他河南藩镇其实是一个虚镇,兵马多是中原各州郡的守防兵马,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万,多数布置在东都外围,而且,战斗力不是很强。尽管颜真卿很难堪,但他也不能不承认,河南军战力比范阳铁骑大有不如。
    两军交战,河南军必败无疑。
    张瑄叹息道,“诸位,若是河南失陷,东都不保,以范阳铁骑的速度,最多半月之内,长安必落于安贼之手!”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各自默然盘算起来。他们都是领军多年的军中宿将,自然明白,张瑄所言并不夸大。
    “因此,安禄山一旦谋反起兵,河陇兵马必须在第一时间反应跟进,对范阳叛军形成追击威慑之势,避免安贼大军一路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本王今日与诸位会商,希望诸位早做打算。”张瑄再次扬手指着地图,“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安西杨帅,不妨派兵出疏勒,对吐蕃北线形成佯攻之势;而剑南安帅,则在防备南诏同时兵临金川。安西、剑南两道对吐蕃形成夹攻,吐蕃人必不敢轻举妄动。”
    “河西军马则分兵凉州、甘州,协助我陇朔李光弼守防青海都督府,确保刚刚纳入我朝版图的吐谷浑故地千余里疆域安然无恙。”
    “这样一来,本王就能腾出兵马万,会同五万河西军,集大军五万,从后侧向范阳叛军的后腹部狠狠地『插』一刀!”
    “陇朔军、河西军、河南军,三镇兵马累积近三万,足可与安贼决一死战。若是时机把握得好,前后夹攻之下,有望将安贼叛军歼灭在黄河以北,绝不让叛军掳掠中原!”
    张瑄斩钉截铁地道。
    他旋即又笑了起来,“当然,这只是本王的一点个人浅见。诸位大帅都是军中名将,今日我等相聚,当畅所欲言,本王有不当之处,诸位还请指正!”
    哥舒翰叹了口气道,“王爷视野开阔,谋划得当,放眼天下又落脚于范阳一地,令哥舒翰佩服!”
    “王爷高见!”程千里抱拳而笑。
    杨錡等人也旋即笑着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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