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陇右节度使安思顺,调任剑南大都督府大都督。”李亨没有再卖关子,径自直截了当地将对于安思顺的任命说出了口。
    安思顺呆了一下。剑南大都督府地域辽阔,掌兵甚重,还关乎大唐西南门户安危,可以说在八大都督府里的重要性不比河西诸镇差多少。
    安思顺没想到,在安禄山这个心腹大患的“辐射下”,他这个本该被忌惮和受猜忌的人,竟然还被委以重任。
    “安帅劳苦高,一向精忠报国,朝野上下有口皆碑。本宫以为,安帅定会安抚西南诸地,为大唐守住这西南门户。”李亨淡然笑着。
    在安思顺的任命上,李亨完全听从了张瑄的意见。杨国忠有些不太同意,但张瑄强硬坚持,他也不好因此就跟张瑄闹翻。
    张瑄缓缓起身微微一笑,“安帅不必猜疑。监国殿下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安帅乃是忠臣,且安心赴任剑南,他日成,名垂青史亦是可期。”
    安思顺嘴唇哆嗦了一下,突然痛哭流涕地拜倒在地,“臣安思顺叩谢殿下隆恩,臣当肝脑涂地,以报殿下和朝廷恩宠。”
    安思顺确实是非常激动。这些年,他因为安禄山没少被朝廷猜疑。他一直心里都明白,皇帝之所以迟迟没有动他,无非是忌惮安禄山,唯恐引起安禄山的反弹而已。
    可如今,却获得了如此信任,无与伦比的信任。
    这怎能不让安思顺激动如斯、感激涕零?
    “子瞻,替本宫扶起安帅。”安思顺的感激涕零,李亨看了心里很是舒服,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安思顺与安禄山不同,他没有野心,崇尚汉文化,通晓诗书礼仪,只要怀柔得当,就绝不可能起兵谋反。况且,他此去剑南,要想在剑南站住脚,没有三五年是办不到的,因为剑南还有一个鲜于仲通一—杨国忠的心腹。
    而等安思顺站稳了脚跟,在张瑄的谋划中,安禄山之患也该平息了。没有了安禄山,安思顺想反也反不起来。
    这是张瑄力主起用安思顺的关键。
    张瑄哈哈一笑,上前去一把扶起安思顺道,“安帅不必如此,吾辈臣工,既得朝廷倚重和信任,就理应为社稷江山、为大唐子民尽职尽责,上报朝廷,下报黎民,成就万世业,岂不快哉?”
    安思顺抹了一眼眼泪,向张瑄投过感激的一瞥,低低道,“张大将军盛情,安某铭记在心,他日必有所报!”
    说完,安思顺起身再向李亨长拜一礼,然后默然归坐。
    宣布完六大都督府大都督的人选,李亨顿时就没了下文。这让坐在一个角落的封常清和颜真卿微微有些失望,但旋即又想起自己的身份地位,也就不再奢望。
    宴会很快结束。而几乎是与此同时,一纸正式的官方诏书从皇城里传出,昭告天下一一
    任命哥舒翰为河西大都督府大都督、河西兵马招讨使;
    任命安禄山为范阳大都督,加开府仪同三司;
    任命程千里为北庭都护府大都护、北庭大都督府大都督;
    任命杨錡为安西都护府大都护、安西大都督府大都督,兼西域诸道安抚使;
    册封杨国忠为渤海郡王,遥领渤海大都督。册封鸿胪少卿安庆宗为渤海侯、渤海副大都督;
    任命安思顺为剑南大都督府大都督。
    天下八大都督府大都督任命了其中的六个,但剩下的两个却不见动静,这让很多朝臣觉得奇怪。
    李亨与张瑄和杨国忠一起将哥舒翰几人送出了东宫正门,此等礼遇已经是李亨这个监国太子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
    谁也明白这是李亨的笼络之意,但作为臣下,还是被这种礼贤下士所感动。
    “诸位大帅,事关天下安危,希望诸位即刻启程赴任,无在长安过节了。”李亨拱手一笑,“本宫与杨相、张大将军就在这里为诸位送行,待来年上元节,本宫定在宫中大摆筵席,为诸位庆!”
    哥舒翰几人肃然躬身一起拜下,朗声道,“臣等遵命!”
    哥舒翰等人没有迟疑,匆忙离去,各自回府准备,第二日一早就要离开长安赴任。
    望着哥舒翰几个人远去的背影,杨国忠呵呵一笑,“殿下,子瞻,国忠有些疲倦,就先失陪了。”
    “杨相慢走。”张瑄笑着拱了拱手。
    李亨则微微点头,“杨相操劳国事,可是要保重身体。
    杨国忠心满意足地离去。
    李亨有些疲倦地转过身来,一边向宫门内行去,一边向张瑄笑道,“子瞻,本宫其实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封常清、颜真卿两人颇有才干,心性忠诚,何不一起册封了,何百卝度卝贴吧卝更新最快必要再拖下去呐。”
    “殿下,两人的才干人品毫无疑问,无可挑剔。但殿下须知,此二人位卑职轻,此番倘若一下子就破格擢升两人于高位,难免不会让其滋生骄狂之意。”
    “先凉他们一凉,一来继续考察其心性,二来等待形势稳定。”张瑄笑着拱了拱手,“殿下此刻监国,将来还要御极天下,作为君上,运用权力需要张弛有度、宽柔相济……”
    “哥舒翰等人分赴各地藩镇赴任,假以时日,这大唐天下便安定了大半。目前我们最大的隐患,就是安禄山这个狼子野心的胡儿。”
    “子瞻所言甚是。”李亨想了想,“本宫受教了。”
    “臣不敢当。”
    李亨长叹一声,猛然转身深深凝视着张瑄,眼圈微红,轻轻道,“子瞻,本宫能遇到你,也算是本宫前世修来的运气。有你在本宫背后,本宫觉得心安了许多。”
    “子瞻,本宫来日若是真有御极天下的一日……卿不负我,我必不负卿!”
    张瑄微微一笑,“臣相信,殿下御极天下之日为期不远了。”
    张瑄毫不怀疑李亨此刻的真诚,但日后究竟如何,却很难说。
    张瑄不至于被李亨这一时有感而的两句真诚迷惑过去,在这权力场中,真诚与阴谋其实根本无真正分得清楚。
    此刻,李亨觉得张瑄是忠臣、是可以倚重和必须要信任的肱骨,但等他登上皇位真正掌握了皇权之后,还会不会这样想,谁也不清楚。
    张瑄相信,卸磨杀驴的事儿以李亨的心性为人,可能很难做出;但猜忌之心,是迟早要滋生的。
    这便是人性。
    这便是围绕着权力的某种必然的宿命,因为权力具有排他性和独裁意识。
    张瑄离开宫中,回到大将军府。
    刚进了门,就闻报说,封常清和颜真卿求见,已经在客厅等候多时。
    张瑄心里暗笑,知道这两人从宫里出来就直接进了大将军府。至于来意是什么,也不难理解,无非是想要从张瑄这里探探口风。
    张瑄等的就是两人。
    这两人在张瑄的未来谋划和整体布局中至关重要。不过,这两人虽有才干亦是名臣,但如果不能成为“自己人”,张瑄宁可弃用。
    张瑄缓缓走进会客厅,脚步轻盈,几乎是悄无声息。
    颜真卿和封常清正并肩站在一起,仰望着张瑄亲手所书的“兼济天下”牌匾。
    颜真卿是当世书名家,张瑄这手字虽还过得去但却不能让颜真卿动容,真正引起颜真卿关注的,是这四个大字纵横开阖刚柔相济的雄浑气势。
    “在下这拙劣笔迹,岂能入颜公眼?”张瑄轻声一笑,朗声道,“颜公书如忠臣烈士、道德君子,其端严尊重,人见而畏之、敬之,素来为在下敬仰。”
    颜真卿和封常清赶紧会身来躬身见礼,“下官拜见大将军!”
    张瑄笑着摆了摆手,“两位大人不必多礼,请坐。张力,看茶!”
    张瑄与颜真卿和封常清在厅中关门畅谈了很久,而到了晚间,张瑄又留两人吃了晚饭,才亲自将两人送出府去。
    颜真卿和封常清两人出了大将军府,在暮色中并肩行进了一段,直到街角,才准备分手各自返回住处。
    “封支度,在下在平原,也曾闻得张大将军的才名。今日当面一见,果然是才华横溢,少年英杰,名不虚传。”颜真卿笑了笑,“难怪能博得陛下青睐,一飞冲天。”
    封常清比颜真卿年长,此时已是中年有余,他闻言轻轻一叹,“颜公,张大将军能有今日,岂是区区才名所致。某观他年纪虽轻,但谋略深远,刚柔相济,将来绝非池中之物。”
    “某二人奉召进京,想必定然是张大将军的主意。今日这一番长谈下来,某心里也渐渐明白,我等要想有所寸进,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封支度此言何意?”颜真卿拱手笑道。
    “投于大将军门下。”封常清压低声音道。
    颜真卿沉默了下来,眸光一阵闪烁。
    “不知颜公……可曾有意?”封常清轻轻道。
    “封支度又将如何?”颜真卿没有回答,却反问道。
    封常清缓缓仰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轻轻道,“封某当年毛遂自荐于高仙芝门下,不为高仙芝所喜。后随军建有微,才蒙陛下荐拔。”
    “封某此生,空有报国之志,但却报效无门。若此人能让封某一展胸中抱负,投入其门下又能如何?”
    颜真卿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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