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就说:他爹是恶霸地主,一解放就被镇压了,他也被送到辽西一个采石场劳动改造去了,走的时候25,回来的时候35,回来了思想还是没有改造过来,35岁了还没成家,整天游手好闲的,最近公社的果园接连被盗,后来是全公社的民兵布下了天罗地网,在公社果园守候了六七天才抓到他,可是还没审讯完就让他给跑了……
    后来还是他自投罗网,又回果园偷那些专门送给中南海的苹果,结果又被抓住了——由于他的出身不好,加上是个惯犯,等游完街示完众就会被送到市里去判刑,等他再出来,大概就到45了吧……
    常丰艳知道了自己跟的男人的真相和去向,回到家里,一下子就夸掉了,一头栽到炕上就人事不醒了。
    等她醒来也还是久久地呆坐着,用空旷的目光去望更加空旷天空和原野。
    父母和仍旧活着的兄弟姊妹似乎从这时候才开始重视这个失踪多日竟能活着回来的常丰艳的存在了,但除了在吃东西的时候想着有她一份,做衣服的时候有她一套以外,别的还是跟从前差不多。
    直到1960年的春天,换下冬衣、着上春装的时候,母亲无意间发现了常丰艳渐渐隆起的肚子才觉得不对劲儿……
    开始还怀疑是不是长了瘤子,就赶紧让常丰年去叫叔辈亲戚柳二叔来给常丰艳诊脉,想知道常丰艳肚子里的瘤子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是有救还是没救。
    柳二叔是村里最权威的老中医了,他说谁能活一准死不了,他说谁得死,就一定活不成。
    等柳二叔来了,还没等给常丰艳诊完脉呢,他自己的汗先下来了,就把常丰艳的母亲给叫到了隔壁屋里,对她说:你家丰艳没病。
    母亲就问,没病肚子里是什么?
    二叔就说,那能是什么,是有喜了呗。
    听得母亲瞠目结舌,可是她有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柳二叔的权威诊断,只是一个劲儿地自言自语——不会呀,她才十四五呀,怎么会呢,丰艳是个本分的丫头呀……
    等到要送二叔出门的时候,母亲就对二叔说,一是别给外传了,二是给抓副打胎药吧。
    二叔听了就捋着胡子说,我是你二叔,还能给你家外传这事呀,至于药嘛——已经不能打胎了,这个月份打胎丰艳有生命危险哪!
    母亲听了就急了,说那可怎么办哪!
    二叔就说,没别的办法,只有让她自然生了。
    母亲听了就说,她才十四五呀,生了孩子你叫她还怎么活呀!
    二叔就说,怎么就不能活呀,悄悄地生了,孩子活着,就养着,孩子死了,就埋了——你是当妈的,你先别慌呀。
    母亲听了就说,我不是慌,我是急,我是没有办法呀。二叔就说,也别急,总会有办法的。
    二叔走后母亲就来着常丰艳,开门见山地就对常丰艳说:二叔说了,你肚子里不是长了瘤子,而是有了小孩儿——说吧,孩子是谁的——妈要找他,要告他,要让他负责!
    常丰艳毕竟太年轻,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也没有成人的判断,原先也以为是肚子里长瘤子了呢,这会儿听母亲说不是瘤子是孩子,她的后背也冒出了冷汗。
    原以为那个叫郑国光的人一进监狱,自己跟他的那段经历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地过去了呢,谁想到跟他还埋下了孩子这条祸根——
    我才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怎么可以生出小孩来呢?
    面对突然的现实,常丰艳慌了,傻了,情不自禁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女儿哭了,母亲也就心软了。
    赶紧过来搂住常丰艳说:妈妈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不是要治你和他的罪妈妈是在想办法要解决这个难题——告诉妈妈他是谁,妈妈也好给你想个万全的出路。
    常丰艳抬起泪眼汪汪的眼睛,哭着对妈妈说,我也不认识他是谁……去年秋天,我就要饿死了,他就天天给我苹果吃,我就跟他好了……
    母亲立刻警觉地问,苹果?你说他天天给你苹果吃?他哪来的苹果?莫非他是……
    见常丰艳含糊地点头,母亲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自言自语地说,这不完了吗,上哪去找人哪!这不彻底毁了吗,那个盗窃犯被判了十年徒刑啊!
    肚子里的孩子太大,堕胎是不可能了;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又被判刑,呆在监狱里根本就跟他说不上理;肚子里的孩子还在一天天地长大;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无端就生个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呀!
    愁得母亲走投无路就又去找二叔。
    二叔先也没辙,后来叹了口气说,丰艳的名声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又不能打掉,没别的办法,要想两全齐美,也只好……
    二叔就说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让母亲马上就在衣服下边放个枕头,有意无意地就在左邻右舍面前抱怨该死的老头子有让她有了,还时不时地干呕和想吃酸的东西,造成身怀六甲的假象;
    同时让常丰艳猫在家里不出门,最好是呆在家里的地窖里不向外人透露一点身怀有孕的消息;
    等到孩子一生下来,母亲就把怀里的枕头往外一抽,就说是孩子降生了——
    母亲没有别的办法,也只能用二叔的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到了1960年的8月,年仅十五岁的常丰艳就生下了一个女孩……
    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母亲就抽出了怀里的枕头,假装生了孩子,成了名义上的母亲……
    而且母亲以自己坐月子的名义为常丰艳争得了足量的小米稀饭和鸡蛋,使得常丰艳很快就恢复了身体。
    只是她的年龄太小,前边还没有完全发育,还不能给孩子提供母乳。
    母亲就抱着孩子找亲戚家有生孩子的妇女把孩子奶到满月,之后就自己用米糊或薯粉来喂养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母亲背地里对常丰艳说,孩子户口上的名字叫凤珍,小名就叫首红吧。后来常丰艳也不去上学了,就到生产队当了社员,由于年龄小,只能算半个劳力,挣半份工分,但总还是为家里出力了。
    到了1965年前后,常丰艳已经是二十左右,丰满美丽的大姑娘了。保媒拉纤的没少来给她提媒相亲,可是常丰艳总是这个看不中那个不中意的,弄得媒人总是灰头土脸的不再愿意进他们柳家的门,不再愿意给他提亲了。
    母亲就为她着急,就说,你咋谁都不同意呢!劳动模范也有,党员团员也有,领导干部也有,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呢!常丰艳听了也不吭声,整天就在把那二斤毛线织了拆拆了织地反复倒腾。
    母亲就急了,一把扯下她手里的竹针和毛线往地下一摔,呵斥说,难道你还在想那个差点毁了你一生名誉的坏男人!常丰艳听了还是不吭声,只是用泪眼汪汪的大眼睛,痴痴地望着母亲,同时用手不住地抚碰着已经五六岁,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首红头上的蝴蝶结……
    后来一定是常丰艳再也不忍听母亲的唉声叹气了,就答应跟一个叫马胜利的复员军人相亲。人家一眼就看中常丰艳了,聘礼也下了,婚期也定了,新房也盖了……没几个月就结婚了。
    母亲满以为女儿终于走出了人生的沼泽,踏上了干松的殿堂呢,谁想到婚后的第三天常丰艳就一个人回了娘家。母亲就问,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常丰艳先是不说,母亲逼急了,她才说,人家说我不是少女,不贞洁,不要我了……母亲听了欲哭无泪,只能跟着女儿一同咽下那无名的苦果……
    结束了这段短暂的婚姻,常丰艳又回到了母亲和号称她妹妹的女儿身边。她除了劳动,剩下的时间都是跟女儿首红在一起。她最爱做的就是用手来碰首红的脸,碰头发,碰眉毛,碰额头,碰下巴,碰鼻子,碰眼睛。
    首红就时常问她,姐呀姐,你怎么总是碰我呀?她就回答说,姐想碰碰你像不像我认识的一个人。首红就说,到底像不像啊?她就说,有的地方像,有的地方不像。首红又问,什么地方像,什么地方不像呀?她就说,该像的地方像,不该像的地方就不像。
    首红就又问,什么叫该不该呀?她就说,比方说那个人长胡子,你就不可能像他!首红听了就咯咯地笑着说,那是当然呀,人家是个女孩子嘛,长了胡子将来还有那个男人敢要我呀——姐呀姐,那个姓马的姐夫咋就不要你了呢?
    听了这话,常丰艳的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就掉在了首红的身上。什么时候才能告诉孩子真相啊,什么时候才能让无辜无知的孩子跟她的母亲和父亲相认哪……什么时候像黄连一样的日子才会结束呀……
    心中的苦楚就像绵绵不绝的秋雨一样,阵阵袭来,让人浑身发凉,但却没有任何可以遮风避雨的遮拦让人能因此好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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