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师徒情深
    嫌疑人谢文乐这边刚被送进看守所,那边省电视台的记者便急匆匆跑过来对这次案件进行专题报道。一向低调的明哥,对这种抛头露面的活儿,从来没有兴趣。老贤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待在实验室,想让他接受采访,门都没有。“不拘小节”的胖磊更别谈,如果真的让他上了电视,他那时不时就要挖鼻孔的不雅动作,绝对能让公安形象毁于一旦。这样一来,我们科室也只有我可以胜任这个接受采访的“重任”了。
    省台记者采访结束的第三天,节目就在黄金档给播了出来,真是让我好好潇洒了一把。
    “但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她似这月儿,仍然是不开口……”一首李克勤的《月半小夜曲》响起,我赶忙拿起了电话。
    “喂,陈红梅啊,哎呀,你看了啊,对,是我们办的……(此处省略数千字)”这边电话刚挂,紧接着又是一阵《小夜曲》。
    “喂,小彪,对对对,电视上的是我,哪里哪里……”正当我聊得起劲时,胖磊嘭的一声推开了我办公室的门,笑得比哭还难看,对我说道:“小龙,我都要喊你龙哥了,能不吹牛了吗?”
    “啊?磊哥,你都听见了?”我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刚才确实吹得有些厉害。
    “得亏在你隔壁的是我,换了旁人都扛不住。我说我脸皮够厚的了,你的估计用枪都打不穿。”胖磊乐呵呵地扔给我一支烟卷,倚着门框笑着说道。
    我从桌子上拿起打火机,赶忙起身帮胖磊点燃烟卷,奉承地说道:“这好不容易露把脸,还是专访,你懂的!嘿嘿。”
    “得得得,看你小子这么懂事,我就当没听见,你接着吹。”胖磊靠着门框抽着烟卷笑着对我说道。
    正当我跟胖磊聊得起劲时,明哥快步走进了我的办公室。看着他严肃的表情,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下班别走,等着我。”明哥甩下一句话,没等我回答,便离开了办公室。我刚想冲着他的背影发几句牢骚,抬头瞥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钟,7月30日,看到这个日期我的心里顿时一暖。
    下午六点,我和明哥站在了小区的大楼门前。我家所在的小区名叫“公安一区”,是当年父亲参加工作时,单位给分配的房子。小区只有六幢小楼,在我小的时候,小区里还经常可以见到穿着警服的叔叔阿姨,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很少有人愿意居住在这个破旧不堪的小区中。
    明哥此时左手拎着一瓶他自己配的药酒,右肩膀上背着一个单肩包,径直朝单元楼内走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内,我也快步跟了上去,我们两人的脚步停在了五楼一个堆满煤球的铁门前。
    “开门。”明哥对着我说完,主动闪开了一条道。
    我把钥匙插入锁孔之中,拧了两圈,吱呀,满是锈迹的铁门被我推开。
    “咳咳咳,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卧室里传来。
    “是我,明哥也来了。”话音刚落,我俩径直来到了卧室内。
    父亲听到我喊“明哥”两个字,瞬间来了精神,他把手中的《法医昆虫学》往床边一扔,拽掉老花镜乐呵呵地说道:“启明,你来啦。”
    “来了,师傅,最近好点儿了没?”明哥关心地走上前,双手把挂在父亲脖子上的老花镜小心翼翼地取下,折叠好放在床头柜上。
    我看到这一幕,对他们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烧点儿水。”
    说完,我轻轻地带上木门,朝厨房走去。
    对屋里两个男人的情感,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说不清。从小我就对父亲的工作很不理解,那时候我根本不懂他为什么会为了工作连我和妈都不管不问,自从被他逼迫上了警校,我对父亲更是一肚子怨气,我觉得他是在强行选择我以后的人生,觉得他束缚住了我的自由。所以这些年来,我跟父亲基本上很少面对面地在一起交流,陪着他消磨时间的也只有堆满床头的那一摞又一摞的专业书籍。
    明哥,一个我怎么都搞不懂的男人。我记得第一次见他来我们家,是我上初中那会儿,当时我就觉得他是一个怪人,走到哪里都一声不吭。后来由于好奇,我向父亲打听过他,从父亲那里我得知,明哥是一名法医,工作就是专门解剖尸体。一听到这儿,我的头皮都要炸开了,从那时起,我见到他就跟见到瘟神似的。就算有时候他主动跟我说话,我也不敢搭腔。
    明哥的职业虽然是法医,但也带个“医”字,大概是九年前,他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到了一个针对父亲的病的推拿疗法,自从那以后,只要没有案件,他每个月的15号和30号必会来我家一次,帮父亲系统地推拿一个小时,这些年从未间断过。他对父亲的那种师徒情,有时候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自愧不如。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是打心底里想好好感谢一下这位冷冰冰的大哥,可在我到科室上班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在我心中多年培养起来的形象,基本毁光了。我真心受不了他待我的那种态度,我把它归结为性格不合,说白了就不是一路人,要不是他这样对待父亲,我真的都懒得理他。
    呼!水壶的水蒸气顶开了气阀,我也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我推开门,把沏好的两杯茶送进了屋内。此时父亲乖乖地躺在床上,笑得像个孩子。只见明哥把酒瓶中的药酒倒在双手上使劲揉搓,待双手发热以后,快速地按压父亲腰椎和双腿的穴位。
    “哎呀,疼!”
    明哥听后嘴巴一咧笑道:
    “师傅,这要是疼就说明有知觉了,忍着啊!”
    说完明哥又赶忙倒出半勺药酒使劲揉搓两下,对着刚才父亲喊痛的穴位用力捏了下去。
    你还别说,这推拿法我起先根本不相信,但是从三年前开始,我父亲瘫痪的下肢,竟然有一条腿神奇地有了知觉,虽然长时间的行走不太可能,但是他自己靠着拐棍上个洗手间还是不成问题的。按照明哥的说法,总有一天,他会让我父亲重新站起来。所以一听到父亲的另外一条腿也有了知觉,他怎么能不开心!
    明哥奇葩就奇葩在这里,你要说他不爱笑吧,他每次见到父亲都乐得跟花似的,可一出我家的门,他的脸就立马变成了北极的冰山。我依稀记得胖磊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这辈子对他来说最刻骨铭心的几件事里,其中就有一件是“曾经看到明哥笑过一次”。
    父亲咬着牙关坚持了半个多小时,额头上渗出了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小龙,去端一盆热水过来,我给师傅擦擦身子。”明哥气喘吁吁对我说道。
    “好的。”我应声快步出门,接着一盆冒着水蒸气的热水被我端进屋内。为了保持毛巾的热度,明哥双手快速插入热水之中,拎起毛巾飞快地拧干,我能明显地看到他腮帮鼓起的肌肉和紧锁的眉头。60多度的水温,并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了的。
    我端着水盆,直愣愣地站在两人旁边。他们给我一种错觉,仿佛明哥是我父亲的儿子,而我更像个外人。
    ,晚上七点的钟声响起,父亲倚在床头,明哥坐在床框上,我搬个板凳坐在了床边。
    父亲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歪着头对我说道:“刚才听你明哥跟我说了,这个碎尸案件办得漂亮。”说完,父亲对着我竖起了大拇指。
    被他这么一夸,我的脸有点儿发烧,因为只有我自己知道这里面的缘由。
    “师傅,李峰老师那边给回复了,他下个月一整月都有时间,我想让小龙去跟着他学习学习。”明哥一边帮父亲捏着小腿,一边商议着说道。
    “学习?学习什么?”我竖起耳朵问道。
    “学习痕迹检验,李峰可是我的师弟,湾南省痕迹检验第一人!”父亲稍微侧了侧身子,用手指敲着床框对我说道。
    “不干,我不去。”我对这种事情有本能的反感。因为我心里清楚,学得越多干的就一定越多,如果真的啥都不会,明哥就是想把工作交给我干,我也不能胜任不是?
    “是不是觉得破了一个那么大的案件有点儿飘了?”明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皱着眉头问道。
    “飘倒不至于,现在刑侦电视剧那么泛滥,稍微动点儿脑子的人都知道戴手套作案。你看这个案件,没指望痕迹检验,不也破案了?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学。”我坐在板凳一侧,没好气地反驳道。
    “唉!我真搞不明白你警校四年究竟在干什么!”父亲痛心疾首地指着我,说着就要发火。
    明哥赶忙帮父亲拍了拍胸口,扭头对我严厉地说道:“你给我出来。”
    二逼上花山
    我很不服气地走到了客厅中,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双手交叉放于胸前,怒视明哥道:“你干吗不经我同意就要把我送出去学习?”
    “人民警察队伍是个纪律部队,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明哥双手插兜,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又拿这个来压我——服从上级命令。”我撇了撇嘴回答道。
    “知道就好,你觉得你没有必要学习?你以为你在这个案件中表现得还算出色?”明哥站在我的面前用手指着我反问道。
    “怎么?不指望我能破案?”我很不耐烦地伸手把他指向我的手打在一边。
    “这个案件的侦破有很多巧合的因素在里面,你觉得以后的案件都会有那么多巧合?”明哥把手收了回去,反问道。
    我被他这么一问,没有吱声,因为他说的确实是客观情况。
    明哥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烟卷,点燃之后深吸一口,张口问道:
    “你自己知道你在这次案件中犯了多少错误吗?”
    “错误?整个案件都没有用到痕迹学,你说我犯什么错误了?”我有些不服气地问道。
    明哥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说道:“你作为一名痕迹检验员,应该时刻想着在哪些地方会留有痕迹。当时根据谢文乐的交代,他抛尸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戴手套,而且是贴着护栏进行抛尸,护栏上极有可能留下他的指纹,针对护栏,你这个所谓的痕迹检验员处理了没有?”
    咯噔。听到这儿,我心里一寒,明哥说得没错,这确实是一个比较大的疏忽。
    “我没有处理,你当时为什么不提醒我?现在来杀回马枪!”我没好气地反驳道。
    “虽然我是个法医,但是我知道,这个护栏上处理不出来指纹。”明哥又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不可能,我们教科书上写得明白得很,只要接触就会留下指纹,而且高速公路上的护栏都刷有油漆,这种光滑的客体上是最容易留下指纹的,你懂不懂?”我坐在沙发上开始“教训”起了明哥。
    “对,你说得没错,那你给我说说,指纹比对的依据是什么?”明哥没有反驳,反而考起了我。
    我就是再怎么菜,这些基础的东西也还是知道的,于是我从沙发上起身,绕着茶几走了一圈说道:“所谓指纹就是一些细小的纹线,那么通过指纹是怎么认定嫌疑人的呢?其实都是靠指纹上的一些细节特征,如短棒、小点、分叉等,这些特征都非常微小,一般人用眼睛无法辨别,专业的痕迹检验员要把指纹的照片放大数倍才能进行比对工作。一般找出十到十四个特征点,基本上就可以用来认定人身。”
    “嗯,你说得很具体,你自己也知道,我们认定指纹是找寻纹线上的一些细小的特征点,但具体情况还需要具体对待。高速公路上的护栏常年不清洗,浮灰层最大的厚度能达到一到两个毫米,人的手掌接触到护栏时,其实最先粘连走的是护栏上的浮灰,此时嫌疑人的指纹缝隙已经被浮灰填满,纹线已经被灰层覆盖,还指望什么能在护栏上留下可以识别的指纹?”明哥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被他这么一说,刚才还扬扬得意的我,立马变成了蔫黄瓜。我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十分懊恼地对着他喊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玩我,你很开心?你什么都知道,还来问我?”
    “如果你是一名合格的痕迹检验员,今天哑口无言的应该是我这个法医!”明哥说到“法医”两个字,狠狠地加重音调。
    我耷拉着脑袋,无力地坐回到沙发上。
    此时明哥夹着烟卷,走到我的面前,低头看着我又说道:
    “还有,你作为痕迹检验员,不能把目光只停在手印和足迹上,一些案件工具痕迹也有可能是破案的关键。拿这个案件来说,嫌疑人使用切割机分解尸体,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你作为痕迹检验员,还需要出具一份切割痕迹的检验报告,用来证明死者骨头断裂处的断面痕迹是切割机所致。但是现在你能做好吗?”
    “我……”被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语塞。
    明哥抽了一口烟,吐出烟雾接着道:
    “这两年持枪杀人的案件不在少数,如果在案发现场发现弹壳和弹头,这上面的痕迹可是定案的关键。发生枪案,这种痕迹的检验报告是必须要出具的,你躲都躲不掉,可据我所知,你对枪弹痕迹的了解可以说是零,你还觉得你没有必要学习?”
    明哥说完,站在我跟前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等着我的回答。他一直等到一根烟抽完,我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咯吱,明哥把烟屁股使劲按在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扔在茶几上,对我说道:“这是碎尸案分局奖励的四千块钱。周日,起身去花山。”说完,他便朝父亲的卧室走去。
    第三天,我被迫拖着行李箱踏上了这趟学习之旅,在大巴车上晃悠了五个小时,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花山市。
    花山市位于湾南省的最南边,是湾南省最为出名的旅游区。整个花山市山峦环抱,景色优美,这里有让人流连忘返的“情人谷”,还有巍峨险峻的天下第一峰。
    大巴刚进花山市,便看到公路两侧繁华的市貌,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宾馆、饭店。作为湾南省的名片,花山市可以说样样都走在其他地市的前面。
    我拖着行李箱走出车站,一位50多岁的中年男子举着牌子在四处张望,他上身穿一件灰色衬衫,下面是一条警服裤子,慈眉善目。我一眼便认出这是明哥给我介绍的带班老师,我父亲的师弟,号称湾南省痕迹检验领域第一人的李峰。
    “李峰老师。”我耷拉着脑袋走到男子跟前。
    “你是师兄的儿子,冷启明的手下,司元龙?”李峰上下打量着我开口问道。
    “是的,你好,李峰老师。”我深吸了一口气,礼貌地伸出右手。
    “你好!”李峰老师也十分客气地伸出右手。
    虽然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来到这个地方,但是对于人情世故我可是十分变通,我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在最短时间内调整了自己。
    李峰老师看着我的表情,嘴巴一咧,笑着说道:“我觉得你比你爸介绍的要懂事得多。”
    “谢谢老师夸奖,这一个月要给您添麻烦了。”我报以微笑。
    “不麻烦,不麻烦。走吧,咱们得抓紧点儿时间喽,要不然估计赶不上饭点了。”说着他拿起我身边的行李箱朝前面的停车场走去。
    我疑惑地抬起右手看了看手表,这不才早上十点吗,怎么会赶不上饭点?
    接下来将近六个小时崎岖的山路,彻底打消了我的疑问。本以为李峰老师的单位在市区,心里还打算在市区好好潇洒一把呢,这下倒好,这车是直奔山坳啊。
    “小龙啊,到了,下车吧。”李峰老师把车停到了一幢建筑考究的四层小楼的院子内。
    我一下车,“花山市潜山县刑事科学技术室”几个烫金大字就出现在我眼前。
    “李峰老师,这四层楼都是技术室的?”我有些惊讶地问道。
    “是啊。”李峰老师乐呵呵地打开后备厢,将我的行李取出。
    “乖乖,好气派啊,比我们那儿条件好太多了。”我站在门外125度仰望,一阵感叹。
    李峰老师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对我说道:“这是上一任局长给配的。”
    “看来领导重视就是不一样!”我有点儿嫉妒地回答。
    “领导重不重视那也要看咱们有没有本事,你说是不是?”李峰老师扭头笑着说道。
    “嗯,有道理。”我仿佛听到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对了,咱们这技术室几个人啊?”我岔开话题问道。
    李峰老师语气有些低落地扭头朝我说道:
    “目前是两个,一个法医,一个我。今年刚招了几个,还在市区培训,估计没有个年把时间上不了岗。”
    “啥?那么大的一个办公楼,就两个技术员?”我有些惊奇地看着他。
    “全国各地都一样,技术员奇缺啊!优秀的技术员更是比大熊猫还金贵。”李峰老师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道。
    “那李峰老师你岂不是要负责痕迹、检验、照相?”我赶忙打断道。
    “以前是,现在我还要负责法医两个月,咱们这儿唯一的法医被抽调到外地搞案件去了。”李峰老师双手一摊,乐呵呵地说道。
    “我晕!敢情您是光杆司令啊……”
    三父亲的秘密
    看着李峰老师滑稽的表情,我又关心地问道:
    “就您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没事,我们这边是山区,治安环境比较好,有时候一个星期都不出一次警,能应付过来。”
    “那还好。”听到这儿,我心里一阵窃喜,最起码学习期间不用整天出现场了。
    李峰老师把我的行李码放整齐,拍了拍手中的尘土对我说道:“走,咱们进屋吧,估计食堂大姐早就烧好饭等着我们了,我今天特地吩咐她给你烧了点儿山里的野味!”
    “万岁!”一听到吃的,我的哈喇子不住地往下流。
    怪不得人们把山珍和海味放在一起凑了一个成语,山里的野味简直用语言都无法形容。我一个人吃掉一盘野兔肉。四个大盘子是盘盘光,底朝天。
    我放下筷子,用牙签剔了剔牙齿,意犹未尽地说道:
    “太好吃了。”
    “嘿嘿,好吃就好。”李峰老师的额头上,唰地冒出三根黑线。照我这个吃法,这伙食费最少要翻几番。
    “这饭也吃完了,我带你活动活动,参观一下我们的技术室。”李峰老师扒拉完最后一口米饭,起身对我说道。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刚才吃了人家那么多东西,这点儿面子还是要给的。我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笑嘻嘻回答道:“好咧。”
    “那走吧。”说着李峰老师笑眯眯地在前面带路,我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这里是第一层:物证室、解剖室、理化室以及一些大型仪器。在这里我们就可以做dna和毒化鉴定。”
    “这么先进!”我咽了一口唾沫,瞪着大眼看着屋内一台台价值不菲的设备说道。
    “接着是二层:枪弹痕迹实验室、足迹痕迹实验室、手印痕迹实验室和工具痕迹对比室,另外还有一个综合分析室。”
    “这里主要是做实验用的喽?”我在实验室门口停下了脚步,伸头往里面望了望。
    “基本是这样。”李峰老师点头回答道。
    “三层是办公室和仪器室,四层休息室。”
    李峰老师饶有兴趣地介绍完,转身对我微笑着说道:
    “怎么样,还算不错吧?”
    “这里是我见过的设备最先进的技术室了,看来领导重视果然不一样。”我倚着墙递给李峰老师一支烟卷,并帮其点燃,竖起大拇指说道。
    “领导重视只是一方面,其实这楼也有你父亲的一份功劳。”李峰老师抽了一口烟回答。
    “咳咳咳!”我听到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被烟呛得半天没缓过劲来。我使劲地拍了拍胸口,涨红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什么?我父亲的功劳?李峰老师,你没搞错吧?我父亲都躺在床上十几年了,从这房子的造型看,建成最多只有几年的时间。他一没钱,二没工夫,他能帮什么忙?”
    “你了解你父亲吗?”李峰老师注视着我问道。
    我被他这一句话给问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峰老师看了看我的表情接着说道:“想不想听听这里面的故事?”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掐灭了烟头,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使劲地点了点头。
    李峰老师夹着烟卷,轻轻地转身站在了窗边,他望着窗外那郁郁葱葱的大山,愣了有半支烟的工夫,开口说道:“三年前,就在对面的那座大山中,发生了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强奸杀人案件。死者为两名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她们跟着一群自发组织的驴友一起来到我们这边山里徒步旅游,最后被人强奸杀害,抛尸山野。这起案件在我们市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你也知道,花山市是湾南省最为著名的旅游城市,可以说这起案件就等于在我们花山市的金字招牌上抹了一把锅底灰。我们市局在第一时间成立了专案组,要求限期破案,我当时担任现场勘查组的组长。”
    “发现尸体时,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市局的法医通过解剖分析发现,案发时间距离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最少有十天。我们这里山多,天气变化无常,在那十天里,已经下过三场大雨,可以说现场该有的痕迹物证已经基本被冲刷殆尽,而且大山里没有监控、没有手机信号,嫌疑人在作案时,也没有留下生物物证,可以说这个案件一点儿突破口都没有。我那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根本想不出一点儿头绪。”
    “那最后案件是怎么破掉的呢?”我好奇地打断道。
    “指纹。”李峰老师快速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什么?指纹?这怎么可能?”我有些不可思议地惊呼道。我是学习痕迹检验的,我心里最清楚,你要说指纹能留在光滑的客体上我还能理解,但我实在想不出在这起案件中,指纹能留在哪个客体上。
    李峰老师笑着掐灭烟卷接着说道:“你是不是也吓一跳?其实当时我的反应跟你一样,我也不相信在这个案件中能提取到指纹,但是你父亲告诉我可以。”
    “什么?我父亲,他告诉你的?”我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大鹅蛋。
    “小龙,你告诉我,一般人遗留的指纹包括哪些成分?”李峰老师问道。
    我皱着眉头仔细回忆课本上的只言片语,接着我回答道:“是不是汗液,以及一些脱落的细胞?”
    “你说的只是一部分,跟我当时理解的差不多,但是你父亲却否定了我的观点。”李峰老师说到这儿,激动得双手紧握,仿佛那个案件就发生在昨天。
    “什么?课本上的理论知识,我父亲竟然否认?”我不可思议地看着李峰老师。
    “课本是人编的,但是人非圣贤,不可能考虑得面面俱到。当时这个案件进入了僵局,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打电话请教师兄,我们俩曾经在一起培训过,你父亲有多厉害,我心里最清楚,别看他整天躺在病床上,这些年他可在电话里指导过不少大案的侦破。”
    “这怎么可能?”也许是信息量太大,我一时间接受不了,不知道如何去回应。
    “所以说,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父亲。他真的很厉害!可以说他对案件的那种思维模式,没有人能超越。”李峰老师一脸崇拜地说道。
    “我父亲当时怎么跟你说的?”我稳定下心神,问出了我最关心的问题。
    李峰老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当时我们已经怀疑是跟死者同行的驴友作的案,但是手里没有证据,只能干瞪眼。如何找到定案的证据,这是破案的关键所在。”
    说到这儿,李峰老师双手后背接着说道:“你父亲当时也十分赞同我的想法,认为嫌疑人为同行的驴友,但一共有14名男子有作案嫌疑。”
    “当时案发时间为7月中旬,气温达到30多度,男性在实施强奸的过程中,新陈代谢会加快,再结合当时的气温,你父亲让我从油脂上下功夫。”
    “油脂?”我疑惑地问道。
    “对,人体的皮肤表面,由于新陈代谢的原因,会分泌出大量的油脂,尤其是在夏天,油脂分泌最为旺盛。它的成分是脂肪酸与甘油。它不溶于水,所以雨水不会把它冲刷掉。嫌疑人在作案的过程中,把两名死者的所有衣物全部给脱了下来,所以你父亲大胆地推断,在两名死者的衣物上会留下嫌疑人的油脂手印。听到这儿,我恍然大悟,既然搞清楚了油脂的特点,那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把油脂组成的指纹纹线显现出来,让肉眼能看见,那就算成功了。你父亲多年没有接触化学试剂,也不知道如何配比这种显现溶液,但是这却难不倒我。为了不破坏物证,我拿自己的指纹尝试了无数遍,终于让我找到了能在衣物上使用的配方。”
    “不会吧?”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因为这东西已经超出了书本所涵盖的知识范围。
    “虽然我试出了配方,但是依旧不能显现出清晰的指纹,后来在你父亲的改良下才算完成。”
    “什么?他改良的?”
    “没错。因为我配制出的试剂是易于吸收的液体溶液,只有在被显现的衣物处于蒸馏水之中,再加入适量的溶液让化学物质处于完全的游离状态时,才会缓慢地发生反应,否则显现出来的指纹就是黢黑一片,没有比对的价值。”
    “后来我用你父亲改良的溶液在两名死者的内裤上提取到了大量清晰的指纹,通过它,锁定了真凶。这个案件的成功侦破,受到了很多领导的认可,他们才决定批款,建了这个技术室。所以我说,这栋楼有你父亲的功劳,这下你知道缘由了吧?”李峰老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听了李峰老师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真的没想到常年卧床不起的父亲,竟然还有这么多我所不知道的秘密。再看看四肢健全的我,这些年都在干些什么?虽然警察不是我想要的职业,但是就冲我这种对待所有事情的态度,用“一事无成”去形容绝对不为过。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明哥对我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因为在他的心里,我是在给他最敬爱的师傅抹黑。
    想到这儿,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一股羞愧感涌上心头。晚上我躺在休息室的床上,透过窗户,望着山顶上那弯明月,想着李峰老师对我说的那些话,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按照李峰老师给我安排的教学计划,第二天一早我便拿起笔记本规规矩矩地坐在了手印实验室内。这也是我五年里第一次那么有斗志想去学好一门学科。
    李峰老师走进实验室,看见我,微微一笑,没有过多的言语便开始了我第一天的课程。正当我们师徒俩研究各种指纹在现场中的应用时,远处的山村里一件诡异的事情正在悄悄地发生。
    四豆腐村
    “妈,我去城里卖豆腐去了,这几天你在家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记得按时吃饭,家里冰柜里我买的有肉和蔬菜,你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此时,一个30多岁的男子一边卖力地把一筐筐做好的豆腐往三轮车上搬运,一边冲着屋里喊道。
    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妇,艰难地迈着步子走到门框边倚着,探出头来对男子说道:“没事儿子,我一个人在家里可以,不要担心我,把豆腐卖完记得早点儿回来,路上注意安全,慢点儿开。”
    “放心吧妈,对了,你想吃点儿啥,我回头到城里给你买点儿回来。”男子用毛巾擦了一把身上的汗水,走到老妇身边乐呵呵地说道。
    “妈这身体还能吃啥,不用买了,省点儿钱。”老妇抬起右手,轻轻地抚摸男子的脸庞,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妈,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咱身体好着呢,你可别多想,等着我回来啊。”男子站在老妇身边,用手帮她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白发,乐呵呵地说道。
    “去吧,去吧,时候不早了。”老妇对着男子摆了摆手说道。
    “好咧。最快三天,最迟五天,我一定早早地回来。”男子笑嘻嘻地转身,一屁股坐在三轮车上,拧开了点火钥匙。
    “妈,我走了啊。”伴着嘈杂的三轮车发动的声音,男子大声喊道。
    “去吧。”老妇眼睛微微一闭,直勾勾地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
    四天的学习,让我对手印学有了一个质的了解。李峰老师的教学方法别出心裁,用案件结合理论,用线索引导思维,这种教学方法如果能在警校的老师中推广,中国的公安队伍根本不用为缺少优秀的技术员发愁。正当李峰老师要给我讲解指节纹在案件中的特殊用处时,一段音乐声从他的裤子口袋中传出。
    李峰老师掏出手机,看了看号码,本来还舒展的眉头,立马挤在一起。
    “是派出所打来的电话,我接一下。”李峰老师说完,朝门外走去。
    我见状,放下笔也跟了出去。李峰老师右手紧握手机,在走廊上来回踱步,神色专注。等他挂掉电话,我赶忙凑了过去,开口问道:“老师,发生了什么事?”
    “山庄派出所打来电话,在豆腐村一户人家中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吊死在房梁上,根据派出所的介绍,现场的情况不像是自杀。”李峰老师把手机装回口袋,对我说道。
    “命案?”我瞪大了眼睛问道。
    “现在还不清楚,咱们先到现场看看再说。”
    “好!”我点了点头,转身跑到实验室内拿起勘验工具箱。
    “老师,案发现场距离咱们这儿有多远?”我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双手急速打着方向盘的李峰老师问道。
    “有50里,在低海拔区。”李峰老师把油门踩到底对我说道。
    随着汽车的轰鸣声,勘查车绕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最终抵达了豆腐村的村口。
    此时一个40多岁的民警快步跑了过来。
    “小赵,什么情况?”李峰老师把车停稳后,推开驾驶室的门上前问道。
    “我们接到报案,死者名叫姜雨珍,女,53岁,以前是咱们乡中心小学的语文老师,现在退休在家。今天早上她的邻居到她家里串门,发现她吊死在自家库房的房梁上。接着,邻居就报了案。”赵警官端着笔记本对我们说道。
    “案发时,死者的家中还有没有其他人?”李峰老师又问道。
    “死者早年离异,有一个儿子,刚好这几天进城卖豆腐,所以就姜雨珍一个人在家。”赵警官回答道。
    “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现场有些蹊跷,是怎么回事?”李峰老师一边穿着勘查服,一边问道。
    “死者家中被翻得乱七八糟,而且我发现,死者的尸体也有些异常。您还是进去看看再说吧,毕竟我也是个门外汉,说不清楚。”赵警官合上笔记本对我们说道。
    “好,你先让派出所的兄弟们保护好外围现场,把围观的群众疏散一下。”李峰老师说完,戴上手套便朝现场走去。
    我站在村口仔细观望,这个叫豆腐村的小山村最多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三面环山,一面朝路,人们居住的地方正好是一处平地,一栋栋瓦房错落有致地排列着。
    中心现场姜雨珍的家,距离我们所在的村口还有一段距离,我跟在李峰老师身后,看着一片片黄豆苗开口问道:“老师,这个地方怎么叫豆腐村啊?还有,这山里人怎么都种植黄豆?”
    李峰老师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咱们花山市虽然是山区,但也分高海拔区和低海拔区,高海拔区的山民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靠青壮年在山里采集野山菇维持,低海拔区的这些山民没有这么多的地理优势,只能自寻办法。其实这个豆腐村的村民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因为在这个村里有一眼山泉,水中富含多种矿物质,根据专家的检测,这山泉水的营养价值,绝对比电视里广告的一些滋补口服液还要好。既然有这么好的自然条件,村里人就想了很多办法,想把这眼山泉变成致富的敲门砖。”
    “他们曾经把山泉做成罐装水去卖,也有人想过把它直接做成饮料。你也知道,现在人的安全意识都十分强,虽然村民热情高涨,但是让城里人直接饮用这种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勇气的。”
    “最后也不知道谁想到的办法,用这山泉水去做豆腐,然后卖给城里的饭店和菜市场。豆腐在咱们这里深受市民的喜爱。用山泉水做的豆腐,味道甘甜,色泽华润,口感极佳,还富含营养,后来经咱们市电视台一宣传,用山泉水做的豆腐可以说是供不应求。”
    “看到了这个商机,村里的村民全都按捺不住,于是在村里开垦土地,种植黄豆。由于这个村子的海拔在一千米以下,土地平整,日照时间长,虽然是山区,其实这里的地理环境也跟平原差不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村子里的村民几乎都有了磨豆腐的手艺,逐渐形成了现在的这种规模。为了打造自己的品牌,他们把村名都改成了‘豆腐村’。”李峰老师一边走一边对我介绍道。
    “我刚才听赵警官说,死者的儿子去城里卖豆腐,几天不在家,用得了这么久吗?”我好奇地问道。
    李峰老师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说到这个问题,就不得不说说咱们山民的小众思想了。虽然这个村子里有这么好的自然条件,但却没有人牵头搞集中经营。这点咱们还真得跟浙商好好学学,你看看人家什么皮包村、淘宝村的。这里虽然叫豆腐村,但都是自家搞自家的,每家每户把豆腐做好后,有钱的会买小汽车运到城里,但大多数还都是骑三轮摩托,咱们这里山路崎岖,一来一回三四天很正常。”
    我们两个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案发现场。
    现场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小院子,三间瓦房被一圈篱笆围在其中。李峰老师站在篱笆院外,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俯下身子仔细观察。
    我奇怪地看着他的动作,张口问道:“老师,你在干什么?”
    “找鞋印。”李峰老师低着头说道。
    “什么?这院子里都是土路,根本留不下来鞋印啊!”我看了一眼坑洼不平的地面,蹲下身子对他说道。
    李峰老师盯着地面看了好一会儿,扭头看向我问道:
    “小龙,我来考考你,你给我说说,一般情况下鞋印分为几种,是怎么产生的?”
    我听言,眼球在眼眶里稍微转了两圈,很快在大脑中搜索到了相关的知识,于是我开口说道:“一般情况下我们见到的鞋印分为两种,一种叫加层鞋印,另外一种叫减层鞋印。”
    “所谓加层鞋印,就是鞋底上本身带有某种物质,经过人体重力的压迫,使得鞋底的物质遗留在了客体上,从而形成的鞋印。举例来说,某人如果刚踩过泥渍,或者血迹,然后再踩在地板上,就会在地板上留下泥鞋印或者血鞋印。形成这种鞋印的物质,本身是某人从某处‘带’进来的,然后又在现场上‘加’了一层,所以叫加层鞋印。”
    “所谓减层鞋印,刚好相反,是因为在人体的重力压迫下,鞋底在现场带走了某种物质而形成的鞋印。比如某人穿着鞋子走进了常年无人打扫的室内,这种室内的地面上肯定是落满了浮灰,人一走上去,地面的浮灰就会被鞋子‘带走’,从而使得现场‘减少’了一层,所以叫减层鞋印。”
    李峰老师听完后,十分满意地说道:“嗯,回答得很好。我现在就在找减层鞋印。”
    “什么?这上面能找到减层鞋印?不会吧,这可都是硬邦邦的泥土,再怎么踩也不会出现‘减层’的情况啊。”我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道。
    李峰老师摇摇头说道:
    “小龙,你记住,优秀的技术员是不能被书本上的知识给禁锢住的,知识是死的,人是活的,具体情况要具体对待。你说得没错,这个院子里都是硬邦邦的泥土,但是也有特殊情况的存在。我刚才仔细地看了一下这几天的天气预报,最近这里光照时间长,气温高,被太阳暴晒的泥土颗粒会因为热胀冷缩出现松动的现象,从而在地表形成一层松动的泥土颗粒层,这就跟你刚才说的‘落满浮灰的地面’是一个性质,人要是走到这样的颗粒层上,一定会留下脚印。”
    李峰老师说完,拿出遮阳板和足迹灯对着地面一照,果真让他发现了两枚清晰的鞋印。
    “厉害!”我十分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
    李峰老师微微一笑,拿出相机将鞋印固定以后,我们俩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内。
    五博大精深的痕迹学
    院子的正北方是并排的三间瓦房,正中间面积较大的是堂屋,紧邻堂屋东侧的是一间面积差不多有50平方米的瓦房,从窗户外望去,一个大号的土锅台摆在其中,锅台的周围摆满了盆盆罐罐,很显然,这里就是死者家中制作豆腐的地方。
    堂屋的西侧便是发现尸体的位置,一间挑高的库房。
    “咱们先看看尸体再说。”李峰老师处理完院子内的鞋印对我说道。
    “好。”我点了点头。
    库房门朝南,房门为木门,门未上锁,李峰老师拿出自己调制的显现液,往木门上一喷,几枚指纹出现在我的面前。
    咔嚓咔嚓,几声照相机快门的声响之后,木门被推开。
    伴着一阵扑鼻而来的尸臭味,屋内的景象尽收眼底。
    房梁的原木上,挂着一个小拇指粗细的尼龙绳圈,一个50多岁的老妇头颅悬于绳圈之中,没了一丝生气。老妇面部已经充血肿胀,双目圆睁瞪着远方,一根舌头伸出口外,眼睛、鼻孔、耳朵、嘴角均渗出黄色黏稠的液体。一只只蝇蛆在尸体的面部来回蠕动。尸体的脖子已经拉伸变形,看起来十分恐怖。
    死者上身穿一件白色长袖衬衫,下身是一条灰色长裤,脚穿一双白色布鞋。尸体的正下方摆放着一个木板凳。
    “你看出什么问题来了没?”李峰老师站在门边,皱着眉头转身问我。
    “看出来了。”我看了一眼尸体点头回答。
    李峰老师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地面,这时我的目光也随着他低头看去。
    “咦,这地上铺的是什么东西?”我指着满地枯黄的秸秆问道。
    “是晒干的黄豆秸杆。”李峰老师拿起一根放在我的眼前回答道。
    “为什么要在地上铺这种秸秆?”我接过秸秆,在手中仔细观察。
    “你看看这间屋子里堆积的东西就知道了。”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屋内靠墙堆积的谷物。
    我看了一眼堆得满满当当的麻袋,然后说道:“你是说这屋里的黄豆?”
    “对,黄豆最怕受潮,这种晒干后的秸秆有很强的吸水性,所以这里的村民通常会把这种秸秆铺在地上,防止下雨天地面返潮使得黄豆发芽变质。”李峰老师在我身边认真地解释道。
    “那岂不是在地面上提不到鞋印了?”我有些失望地说道。
    “基本上是这样,咱们直接进去看看尸体吧。”李峰老师戴上口罩率先走进了屋内。我丢掉手中的秸秆,跟在他的身后。
    “小龙,你给我说说你刚才发现了什么。”李峰老师站在屋内的板凳旁边,抬头看了一眼尸体说道。
    此时我走到尸体的双脚旁边说道:
    “这间库房的房梁距离地面最少有四米,目测尸体的全长最多只有一米六,而尸体脚下的板凳高度最多70厘米。”
    说着,我把右手放平,比了一下尸体脚的位置,开口说道:“我站在地上,尸体的脚正好到我的额头,也就是说,尸体鞋底到地面应该有一米七的距离,死者如果是自己踩着板凳上吊自杀的话,根本抓不到房梁上的绳圈。”
    “对,难怪派出所的同志会说现场有些蹊跷,看来就是这个原因。”李峰老师捏着下巴看了一眼尸体回答。
    “从这一点是不是就能判断是他杀了?”我站在李峰老师的身边问道。
    “现在法医不在,我无法解剖尸体判明死者的死亡原因,只有从痕迹上下手去解决。咱们先不管尸体,刚才派出所的同志说,死者的家里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咱们看看从那里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李峰老师打定主意,对我说道。
    “好!”说完,我提着箱子跟着他朝门口走去。
    一分钟后,我们师徒俩站在了堂屋的门前,堂屋的房门是一扇双开木门,门锁完好,没有撬坏的痕迹,老师对房门进行简单的处理之后,推开了房门。
    堂屋分为三个区域,一进门就是客厅,在客厅的正北方摆放了一张木桌,木桌两侧放置了两张木椅。堂屋的东侧是一间卧室,在卧室靠西边的墙边摆放了一张衣柜,靠东边的墙是一张木质单人床,屋内随处可见散落的男士衣物,显然这是死者儿子的卧室。
    堂屋的西侧应该是死者的卧室,在卧室内,摆放着一张双人床,两个大衣柜,还有缝纫机、梳妆台等物件。
    此时屋内一片狼藉,所有的衣柜门全部被打开,棉被、衣物、杂物扔得到处都是。
    “我晕,这跟被扫荡过似的。”我站在门外环顾一周吃惊道。
    “看这种情况,应该是进贼了,咱们先看看地面再说。”李峰老师说完又习惯性地蹲了下来。
    屋内铺设了平整光滑的瓷砖,相对于院子,这里的鞋印要好提取得多。
    李峰老师将房门一关,等室内的光线暗了下来,从箱子里拿出了强光足迹灯。其实勘查足迹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利用光反射的原理。
    拿这个案件来说,现场地面为光滑的瓷砖面,如果在这个地面上留有鞋印,只需要将光线较强的足迹灯光打在地面上便可。光滑的地面,就像是镜子,可以把灯光沿着平行的方向反射出去,最终这种刺眼的平行光线无法到达我们的眼球之中。而地面上的鞋印则不一样,它们本身是粗糙的表面,这样光线打在上面就会发生向各个方向反射的现象,这种现象也叫漫反射。而这不规律的反射光线有很大的概率重新射入我们的眼球中,从而使得我们可以看清楚地面上的鞋印。除了专业的足迹灯外,一般的手电筒也可以达到肉眼能够辨识的程度。而且越是在光线暗的地方,鞋印看得越清楚,因为它可以避开其他光线的干扰。所以,李峰老师一进屋就把房门关了起来,为的就是营造出暗室的效果。
    “咦?”李峰老师发出了一声疑问。
    我看他盯着门口的一串鞋印来回变换着方位,眉头紧锁,于是我开口问道:“怎么了,老师?有问题?”
    “对,这个鞋印有些问题!”李峰老师指着鞋印回答道。
    “鞋印能有什么问题?”我好奇地把头凑了过去,看了一眼花纹呈格块状的鞋底印记。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个鞋印是伪装鞋印!”李峰老师把手中的足迹灯拧到最强档位上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对我说道。
    “什么?伪装鞋印?怎么看出来的?”我越听越糊涂。
    李峰老师找了一个没有鞋印的空地,将足迹灯平行放置在地面上,光线刚好把一串灰尘加层鞋印清晰地显现出来,接着他从勘查箱中拿出一根伸缩直尺,当起了教棍,指着鞋印的边缘位置对我解释道:
    “在一个案发现场中,经常会出现伪装的现象。咱们最常接触到的就是戴手套,擦拭指纹,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听的见的也越来越多,在案发现场也经常出现对鞋印进行伪装的现象。大体上可以分为两种,第一种叫‘小脚穿大鞋’,另外一种叫‘大脚穿小鞋’。”
    “咱们先来说说第一种情况‘小脚穿大鞋’,嫌疑人由于自身的脚比较小,所以身体的重力全部集中在鞋印的中间部位,这样会导致鞋印中间的花纹十分清晰,而鞋子边缘的花纹会有些模糊。”
    “第二种情况就是‘大脚穿小鞋’,嫌疑人穿着挤脚的鞋子,人体的重力会集中在鞋子的边缘部位,这样会导致鞋印的中间花纹模糊,而鞋边的印记会十分清晰。”
    “老师,我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大脚穿小鞋’,人体的重力会集中在鞋子的边缘部位?不都是一只脚踩着鞋子吗?按照重力学的原理,应该是整个鞋底都受力才是啊!”我蹲在一旁歪着头,认真地问道。
    李峰老师听后,起身从屋内找出一只男士运动鞋,举在我的面前,接着他从鞋子中掏出了蓝色的泡沫鞋垫,对我解释道:
    “因为正常人的脚掌都会有足弓,合脚的鞋子基本上可以完全贴合足部,所以人走起路来舒服。而如果是小鞋子,足弓位置无法贴合,处于悬空状态,人体的重力就会分散在脚掌的四周,所以才会出现我说的那种现象。”
    “那如果是扁平足,没有足弓怎么办?”我看了一眼运动鞋,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李峰老师会心一笑说道:“你说的扁平足也叫足弓塌陷症,只有重度的患者才会出现完全没有足弓的现象。重度扁平足患者自身走路都会压迫神经产生疼痛感,别说穿挤脚的鞋子了。而且如果是扁平足,踩出来的鞋印也不会是这个样子,这里面又牵涉到步态特征,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等这个案件结束,我再详细地给你分析分析。”说完,他将鞋垫重新放回鞋子中,拍了拍手中灰尘。
    “这里面的学问可真多。”我起身将他手中的鞋子放回原处,感叹了一句。
    六生命的高度
    李峰老师重新走到足迹灯的旁边,开口说道:“咱们的话题有些扯远了,现在来看看现场的这一串鞋印,全部都是中间清楚,两边模糊,符合‘小脚穿大鞋’的特征,所以我推断这是‘伪装鞋印’。一般只有嫌疑人才会做这种事情,因此我可以判断,这一串鞋印是嫌疑人留下的。”
    我看了一眼正在给足迹拍照的老师,疑惑地说道:
    “如果嫌疑人是‘大脚穿小鞋’,我还好理解,虽然鞋子挤脚,但最起码在逃跑的过程中鞋子不会碍脚,这‘小脚穿大鞋’一旦被发现,鞋子不跟脚,跑都跑不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单看这一个现象肯定解释不清楚,咱们把所有的物证全部处理一遍,一定能找到线索。”李峰老师放下了手中的相机,开口回答。
    “好!”我鼓足了干劲,右手握拳做了一个“加油”的动作。
    因为科室的法医不在,所有东西都需要用痕迹学去解释,李峰老师不敢怠慢,所有痕迹的提取都是他亲力亲为,我在一旁认真地打着下手。
    三个小时后,现场提取的所有物证,全部被带回了实验室等待检验。由于是在山区,道路崎岖,所以这里的技术室内配备了专门的解剖室,因此现场的尸体也一并被带了回去。
    牵涉到人命的案件,不管什么时候,第一步都是从尸体上去找寻线索。李峰老师虽然是痕迹检验学专家,但是法医知识多少也懂一些,作为一个优秀的技术员,那肯定是各个学科领域都有涉猎。
    我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来到了解剖室内。
    我俩穿戴整齐之后,吱啦一声,李峰老师拉开了蓝色的装尸袋。我皱着眉头看着尸体面部来回蠕动的白色蝇蛆,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李峰老师用镊子从尸体上夹了几只蛆虫,放在了左手边的铁质托盘之中,然后他观察了好一会儿才对我说道:“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三天以前。”
    “老师,你是怎么确定的?”我两步走到他跟前,好奇地盯着托盘里的蛆虫。
    “难道是因为这个?”
    “对,我就是通过这些蛆虫推断出来的。”李峰老师拉掉口罩,点头对我说道。
    “老师,快跟我说说!”我一脸急切地在一旁催促道。
    李峰老师放下手中的镊子,指着托盘里乳白色的蛆虫对我说道:
    “一个人死之后,几个小时之内就会有昆虫在尸体上面寄生,比较常见的就是苍蝇。尤其是在室内现场,四周封闭,不会有其他的昆虫在尸体上营生,所以我可以用苍蝇来判断。苍蝇的生长过程一般是蝇卵孵化出幼虫,幼虫化蛹,蛹长成新生的苍蝇。在尸体没有被发现的这段时间,整个周期会一直重复。”
    “苍蝇喜欢在尸体上有孔处或者伤口处产卵。通常情况下,如果气温条件符合,苍蝇卵会在8到14个小时后孵化,第一批蛆就出现了。”
    “第一个发展阶段将持续8到14个小时,然后那些蛆就要脱皮了。脱皮的这个过程要持续两到三天,然后蛆就会变成奶白色。接下来的发展阶段,这些奶白色的蛆就会疯狂地啃食尸体,猛吃六天左右,然后就从尸体上转移到地面上去,并且在那里化蛹,从产卵到化蛹一般的周期是八天。化蛹后再过12天,就能变成一只苍蝇。”
    “咱们再来看看这个案件尸体面部的蛆虫,全部都是奶白色,而且从蛆虫的长度来看,最多只有三天的生长时间,所以我可以大致地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老师,你果然很谦虚,还说自己对法医不在行!”我在一旁一脸崇拜地说道。
    “这都是你父亲教的!”李峰老师嘴角一扬对我说道。
    听到“父亲”两个字,我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父亲坐在床头蘸着唾沫翻看书籍的景象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中。
    李峰老师趁着我发呆的工夫,用毛刷掸掉尸体上的蝇蛆,然后把死者所有衣物脱去,开始检查死者尸表情况。
    “从尸斑来看,符合吊死的特征。”李峰老师的一句话,将我的意识又拉回了案件当中。
    “老师,这怎么说?”我低头看了一眼尸体表面暗红色的斑迹问道。
    李峰老师用手在尸体表面使劲地按压了一遍,对我说道:
    “人死后平均两到四小时之间,在尸体低下部位皮肤中出现的紫红色斑块,称为尸斑。人死后血液循环停止,心血管内的血液缺乏动力而沿着血管网坠积于尸体低下部位,尸体高位血管空虚,而低下部位的毛细血管及小静脉内充满血液,透过皮肤呈现出来暗红色到暗紫色斑痕,这些斑痕开始是云雾状或者是条块状,最后逐渐形成片状,也就是尸斑。上吊死亡的尸斑主要分布在下肢、下腹部,多呈紫红色或暗紫红色。你看看这具尸体,尸斑全部集中在这些部位,从这一点看没有什么疑问。”
    我顺着他手掌移动的方向认真地观察,一个细节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我开口问道:
    “老师,死者双手的尸斑怎么会是青紫色?”
    李峰老师闻言将死者的双手抬起,仔细观察后回答:“这是不是尸斑还不好说,目前我也无法判断。”
    “这是一个疑点,我把它记录下来,要不要咱们先看看其他的部位?”我试探性地问道。
    李峰老师点了点头,把注意力集中到了死者的脖颈处:
    “尸体表面没有任何外伤,致命伤就是这道勒痕。”说着他又拿出了标尺贴在勒痕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标尺上的刻度,接着说道:“勒痕的宽度跟尼龙绳的宽度基本一致。”
    “也就是说,死者就是被这条绳子给勒死的?”我看了一眼放在尸体旁边的绳索问道。
    李峰老师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说,因为我现在还不能单独解剖尸体,具体的死因还不能准确地判断。但就目前来看,有两种情况:第一,死者是被活生生地挂在了绳圈之中勒死的;第二,死者事先已经被杀害,然后被挂在了绳圈之中,目的是营造上吊自杀的假象。”
    “可现在光靠一具尸体,我们也没有办法弄清楚这个问题啊!”我在一旁显得有些焦急。
    “你说得没错,咱两个门外汉只能干着急,从尸体上目前只能得到这么多信息。我们先把尸体给冷藏起来,去看看其他的物证。”李峰老师说完把尸体往冷柜里一推,带着我来到了痕迹实验室内。
    “老师,咱们下一步干什么?”我在一旁问道。
    “先测量一下高度差。”李峰老师从物证袋里取出了从现场带回来的尼龙绳圈,放在了实验室的工作台上。
    “老师,尺子!”我赶忙从物证箱里拿出一个卷尺递了过去。
    李峰老师接过,把尺子拉出,把绳圈恢复成在房梁上吊着时的状态,测了下两端的距离:“123厘米,小龙,你记录一下。”
    “好的,老师。”我拿出记录本,飞快地在上面写下了一串数字。
    李峰老师看我停下笔,对我说道:“你去把死者脚下的板凳给我拿来。”
    “嗯。”我放下记录本,戴上手套朝放在门口的木板凳走去。
    “老师,给!”我双手将板凳递到了李峰老师面前。
    “你放在工作台上,我测量一下高度。”说着,李峰老师拉开了卷尺,做好了准备。
    咯噔,随着板凳腿敲击工作台面的声响,李峰老师迅速地把卷尺靠了上去:“高74厘米。”
    唰唰,我又记下了这个数字。
    李峰老师把卷尺从板凳旁移开对我说道:“咱们在勘查现场时,死者的家中没有比这个木凳再高的踩踏物了,所以这个木凳应该就是嫌疑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测量它的高度很能说明问题。”
    “老师,您的意思是……?”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龙,你看看尸体的尸长是多少?”李峰老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接着问道。
    我赶忙把记录本向前翻了几页,在一大堆数据中找到了一串数字:“老师,162厘米。”
    “房梁原木的顶部到地面的距离是多少?”李峰老师放下手中的尺子,又问道。
    我接着把记录本快速向前翻几页,锁定了一个数字赶忙说道:“419厘米。”
    “咱们现在就来算一下差值,总高是419厘米,减去绳圈长度123厘米,减去尸体长度162厘米,再减去板凳的高度74厘米,是多少?”
    我一边听,一边快速地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李峰老师话音刚落,我便报出一串数字:“老师,正好60厘米。”
    李峰老师看了一眼我手机上的数字对我说道:“也就是说死者站在椅子上,头顶距离绳圈的底部有60厘米的落差。”
    “老师,我有一个问题。”我打断道。
    “你说。”
    “如果死者踮起脚,双臂伸直,她会不会碰到绳圈底部?如果能碰到,她只要双手稍微一用力拽住绳圈,自己好像也能把头放进绳圈里。当然,这只是在假设死者是自杀的前提下。”我说出了我的想法。
    李峰老师好像早有准备,微微一笑,自信地对我说道:“你看看死者的小臂长度是多少,还有死者的鞋子长度,把这两个数据报给我。”
    哗啦啦啦,我卖力地翻动记录本,仔细寻找。
    “有了老师,小臂长24厘米,鞋子长22厘米。”
    “嗯,正常人两只手臂的臂展跟人的身高差不多,但是如果把双手举起从事某种劳动的话,那人的手臂的实际‘工作距离’只有小臂的长度,也就是说,你把双手举过头顶,这时候的全长基本上等于你的小臂长度加上你的本来身高。死者踮起脚,最多也只有22厘米,她总不能学过芭蕾舞,把脚尖竖起来吧?”
    “就算是按照极限数字来算,用60厘米的高度落差,减去她的小臂和鞋长,那还剩下14厘米的落差。这个落差,是死者怎么都无法逾越的。由此可以判断,房梁上的绳圈不可能是死者自己绑的,绑这个绳圈的人至少要比死者高出14厘米,也就是说他的身高在176厘米以上。但这个数字是双手抬起,指尖触碰到绳圈底部的数值,如果按照现实的情况来看,嫌疑人有可能不会低于一米八。”李峰老师思维异常敏捷,我听得目瞪口呆。
    七我的猜想
    “小龙,你去把足迹灯给我拿来,我看看板凳面上能不能提取到鞋印。”李峰老师对还在脑子里努力消化知识的我说道。
    “哦,好。”我这才回过神来。
    “老师,给。”
    李峰老师接过足迹灯,朝板凳面上照了照,有些失望地对我说道:“没有鞋印,看来被处理过。”
    “老师,咱们不是在案发现场堂屋的地面上提取到了大量的鞋印吗,这上面没有也没关系啊。”我在一旁说道。
    “对,走吧小龙,咱们去看看我们最拿手的物证。”李峰老师一把搂住我的肩膀,朝另外一间实验室走去。
    嘀!李峰老师一进屋,便按动了实验室里的一个红色按钮。实验室墙面上一个巨大的液晶显示屏被打开。
    随着一阵windowsxp系统特有的开机声,实验室的电脑已处于开启状态。李峰老师把一张张鞋印的照片从相机中导出,整齐地排列在了电脑屏幕上。我站在一旁,拿好记录本准备记录。
    李峰老师盯着屏幕,捏着下巴说道:“现场一共提取到了五种鞋印,其中一种是报案人所留,还有一种是派出所的民警所留,剩下的三种鞋印就是接下来咱们需要研究的目标。”
    李峰老师把这三种鞋印编写上了序号,接着说道:“1号鞋印的码号跟死者的相同,而且鞋底花纹也相似,所以1号鞋印可以直接忽略。”
    此时,李峰老师点开软件,开始测量2号和3号鞋印的数值,这时电脑上出现的一串数字让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
    我发现了李峰老师的异样,赶忙把头凑了过去问道:“老师,怎么了?”
    “这里面有蹊跷。”
    “什么?怎么说?”我此时的心情也随着老师的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我们刚才通过绳索的高度落差估测嫌疑人的身高不低于一米八,但是你看看这两个鞋印长度,都只有25厘米,换算成码号也就是40码。”
    “其中2号鞋印,在室内的步态十分有规律,这说明这个鞋印的主人是很随意地在室内行走,因此我可以推断,这个鞋印应该是死者儿子的。”
    “所以目前最为可疑的就是3号鞋印,也就是我们在现场发现的‘小脚穿大鞋的伪装鞋印’,3号鞋印也只有40码。”
    “要想造成现场的情况,那这个嫌疑人的脚比40码最少小两个码号,否则不会在现场上留下如此明显的伪装鞋印。小龙,你想想,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儿,脚怎么可能如此之小?”李峰老师有些诧异地扭头问我。
    我这时正在盯着大屏幕上的一张张照片仔细思索,突然我也发现了一个细节,对他说道:“老师,你再仔细看一下现场的照片,看来这疑点不止一处。”
    “什么?”李峰老师听到我的话,顺着我的目光望向大屏幕。
    我从实验室的桌面上拿起一根木棍,指着死者卧室内的一张概貌照片说道:“老师你看,嫌疑人如果是入室抢劫杀人,那他的目标应该是钱才对,但是你看看这室内被摔坏的陶瓷摆件,而且你看这一张照片,这是死者儿子卧室的概貌照片,桌子上的所有水杯都被摔碎了,摔这些东西,动静肯定很大,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李峰老师听了我的话,皱着眉头没有作声。
    “还有,”我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嫌疑人为什么要把死者吊在绳圈内?如果说是为了营造上吊自杀的假象逃避公安机关的追查,那他为什么要把屋子翻得那么乱?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对,一般人看到屋子里这种情况,肯定是认为进贼了。这个矛盾点确实不好解释。”李峰老师点了点头说道。
    “会不会有这种情况?”我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貌似可以解释的理由。
    “什么情况?”李峰老师赶忙问道。
    “杀死姜雨珍的是一个人,入室盗窃的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堂屋地面上的那个伪装鞋印是小偷留下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他将死者给吊死在了库房里?”李峰老师有些诧异地问道。
    “而且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我眯着眼睛对李峰老师小声说道。
    “什么猜想?”
    “死者身上除了勒痕没有外伤,说明她死前跟嫌疑人没有搏斗,因此这个嫌疑人极有可能是熟人。老师,你说会不会是嫌疑人将死者杀死后吊在了房梁上伪造了自杀的现场,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没想到的是,家里又进了贼,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我盯着李峰老师,等待他的回答。
    “高!你小子不愧为师兄的儿子,这脑子转得就是快。”李峰老师称赞道。
    “咱们不是在现场提取到了大量的指纹吗?可以从这上面下手,排除死者和她儿子的,看看有多少陌生的指纹在上面,指纹一定能说明问题。”我自信地说道。
    “指纹是一方面,咱们下一步还需要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看看她有没有仇家。”李峰老师补充道。
    “妈!”正当我们师徒俩讨论案件下一步的侦破方向时,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从技术室的院子外面传来。
    “老师,难道是死者的儿子来了?”我有些惊讶地望向窗外,找寻声音的源头。
    李峰老师,对我说道:“正好有事要问他,咱们出去看看。”
    我跟在老师身后,快步来到了院子内。
    此时一个身着公安制服的民警正死死地拽着一个男子的上衣为难地说道:“哎呀,你不能进去,这是技术室,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妈,我要见我妈,你行行好,让我进去吧。”男子双手合十,对着民警哀求着作揖道。
    “不行,案件还在调查,你不能给我们找麻烦啊!”民警死活就是不撒手。
    就在两人争论时,我和李峰老师走到了他们跟前。我定睛一看,眼前的这位民警就是在案发现场见到的赵警官,此刻他双手死死地拉着一位30多岁的男子。男子的身高跟我差不多,有一米七五左右,上身穿一件灰色t恤衫,下身是一条牛仔裤,脚穿皮凉鞋,一张国字脸上挂满了哀伤,泪水不住地从眼角流出。
    赵警官一看到我们,哭丧着脸开口说道:“李主任,他是死者的儿子姜亮,我们打电话告诉他情况后,他从城里打了一辆车回来,一回来就吵着闹着见他母亲,我们拦都拦不住。”
    “小赵,你把他松开吧,我刚好有事情要问他。”李峰老师看了一眼赵警官身边的男子,开口说道。
    “欸。”赵警官听言,松开了双手。
    “小赵,你忙你的去吧,把现场封锁好,不要让任何一个人进入,我们有可能还需要复勘现场。”李峰老师叮嘱道。
    “知道了李主任,那我先走了。”赵警官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头向闪着警灯的警车走去。
    “警官,我妈呢?我要见我妈!”这个叫姜亮的男子双手使劲地捏住我的肩膀,浑身颤抖地说道。
    “小伙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既然案件是我们接手的,就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为了尽快破案,请你用最短的时间调整自己,我们有几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问你。”李峰老师拍了拍姜亮的肩膀劝说道。
    姜亮目光无神地看了看李峰老师,无力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咱们进屋里说。”随后,姜亮被带进了办公室。
    我看着伤心欲绝的姜亮,心里也有些难受,于是走到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水,放在他手中,安慰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别太难过,喝点儿水吧。”
    姜亮双手接过水杯,感激地看了我一眼。
    “你叫姜亮是吧?”李峰老师看了一眼心情稍微平复的他,开口问道。
    “是。”姜亮把水杯放在一旁,点头说道。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家的?”李峰老师拿出了笔录纸准备记录。
    “我是8月4日早上出的村子。”姜亮抹了一把眼角的眼泪说道。
    “根据我们的推断,你母亲也是在8月4日遇害的。”李峰老师叹了一口气说道。
    “什么?我走的时候我妈还好好的,她怎么……呜!……”姜亮双手抱头又痛哭起来。
    李峰老师停下了笔,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
    我上前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安慰道:“我们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还是要稍微克制一些,越早找到线索,就越早能抓到凶手,你明白吗?”
    “嗯,嗯,我知道了,警官。”姜亮哽咽着回答。
    八善意的谎言
    “能不能说说你的家庭情况?”李峰老师递给姜亮一张纸巾问道。
    “我家的情况比较特殊。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母亲就在我们乡的中心小学教书,但是那时候学校的工资很低,我们居住在山里的低海拔区,又没有什么其他的经济来源。我父亲当时为了能够补贴家用,就跟着别村的人出去打工,可他一出去就没有回来过,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好上了。我母亲当时就跟我父亲离了婚,靠着她微薄的收入把我带大。说来我也不争气,我母亲在咱们乡里也是十分知名的教师,绝对算得上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可我却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在家里跟人学磨豆腐,一直干到了现在。”姜亮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你今年多大了?”李峰老师一边在纸上记录,一边问道。
    “31。”
    “成家了吗?”李峰老师又问道。
    “没、没、没有。”姜亮有些忸怩地回答道。
    李峰老师也很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问道:“你母亲平时的为人怎么样?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说,有没有仇家?”
    姜亮听到这儿,眼睛一睁,极力反驳道:
    “不可能,她哪里会有仇家?我们村子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甚至比我小的,基本上都是她的学生,她在村里威望高得很。而且我母亲的脾气很好,跟谁都能处到一起,在我的记忆里,她就没跟谁红过脸,她怎么可能有仇家?”
    “你母亲平时出不出村子?”李峰老师接着问道。
    “以前她基本都是在村子里不出去,不过这两年她偶尔会去市区。”姜亮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泪渍,放低了声音。
    “到市区干什么?”李峰老师皱着眉头问道。
    “我记得是去年的事,我妈的脖子上长了一个小拇指盖大小的肉疙瘩,老喊疼,于是我就趁着卖豆腐的工夫,把她拉到医院去检查了一下。后来她告诉我,脖子上长的是脂肪瘤,没有什么大碍。接着就是今年,我又陪她去了几次医院。我母亲一共就出来过这么几次。”姜亮仔细回忆道。
    “你母亲检查的时候你在不在身边?”李峰老师若有所思地问道。
    “没有,她每次检查的时间都很长,我一把她送到医院,她就让我去卖豆腐,回头再去接她。”姜亮佝偻着身子低声回答道。
    “你每次都把你母亲送到哪个医院?”
    “花山市第一人民医院。”姜亮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十分伤感地回答。
    李峰老师停下了笔,开口说道:
    “嗯,大致情况我们了解了。你家你暂时不能回去,你最近先借住在亲戚家吧,因为案件没破,我们还需要对现场重新勘查。”
    “我知道了,警官。”姜亮点了点头。
    “小龙,你去把他的指纹和足迹信息采集一下。”李峰老师扭头对站在一边的我说道。
    我点了点头,便把姜亮带到了采集室内。
    待指纹样本采集完毕,姜亮带着不舍离开了技术室的院子,他依旧没能在今天看到他母亲的尸体,不是我们不近人情,而是因为还有太多的谜题没有解开。
    我站在技术室大楼的门口,看着姜亮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这时,走廊上传来啪啪的脚步声,李峰老师慢慢地走到我的身边开口说道:
    “小龙,指纹样本我比对过了,现场除了死者和姜亮的指纹,没有其他陌生人的指纹。2号鞋印也是姜亮所留。”
    “什么?嫌疑人戴着手套?”我回过神来,扭头问道。
    “有这种可能性。”李峰老师略带失望地回答道。
    “关键是从姜亮那里我们也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我叹了一口气。
    “线索不是没有,但是我不知道有没有查下去的意义。”李峰老师有些纠结地说道。
    “有线索干吗不查?”我有些纳闷儿地看了一眼李峰老师挂满愁容的脸,问道。
    “刚才在问话时,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姜亮说他母亲的脖子上长了一个疙瘩,而且很疼,经过检查是脂肪瘤。”李峰老师的眼睛望向远处喃喃地说道。
    “对,是有这么一句,我也听到了。”我点头回答道。
    “脂肪瘤是一种常见的良性肿瘤,可发生于任何有脂肪的部位,在皮下最为常见,其实说白了就是肉疙瘩,根本不会有疼痛感。而且姜亮还说了一个细节,他母亲每次检查都需要很长时间。”
    “是,他是说过。”我很肯定地回答。
    “对于脂肪瘤的诊断,一般医科大学的学生稍微按压一下就能分辨出来,一分钟绝对能确诊。”李峰老师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说道。
    “你是说,死者对她的儿子撒谎了?她身上的肉疙瘩不是脂肪瘤?”我立马明白了李峰老师要表达的意思。
    “根据目前的判断,应该不是脂肪瘤,所以我在考虑,要不要去医院调查一下。但是就算是查出来死者患有某种疾病,好像也跟案件没有太大的关系。”李峰老师叹了一口气说道。
    “老师,反正现在有那么多问题解释不通,就去一趟看看呗,说不定能找到重要的线索呢。”我在一旁极力劝说。
    “那好,明天一早,咱们动身去医院。”李峰老师听我这么说,也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我们伴着清晨的第一缕朝阳,踏上了这次的调查之路。将近五个小时的颠簸后,我们的车停在了医院的正门口。
    花山市第一人民医院是本市为数不多的几家三甲医院之一,医院由四栋高楼组成,十分气派,别看现在都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医院大楼里面依旧是人头攒动。
    李峰老师带着我直奔医院的档案室。档案室位于医院的行政楼内,只要在医院就诊的病人,在这里都能找到相关的信息。
    我们走到一个窗口前,把警官证和介绍信递给了里面的工作人员,一个漂亮的女孩笑眯眯地接过,甜甜地问道:“警官,你们是需要姜雨珍这两年全部的就诊信息吗?”
    “对,麻烦你了。”李峰老师把头伸到一个只有a4纸大小的玻璃窗口处,客气地回答。
    “好的,稍等。”只见女孩收起笑容,一丝不苟地在键盘上快速敲打。
    嘀嘀嘀,电脑旁的打印机传出了预热的声响。两分钟后,一张张打印纸被快速地吞入。
    唰,女孩熟练地把还带着温度的一摞纸张收在手中,在桌子上磕了磕,码整齐后,还很贴心地用订书机给我们装订好。
    看到这一幕,我心里一阵感叹:“花山的医生素质就是好!”我一边想着,一边把手伸了进去。当我把打印好的材料往外拿时,女孩却怎么都不肯撒手。
    我疑惑地看着她。
    “您好,40块。”女孩说完,把右手伸在了我面前,左手依旧死死攥着打印出来的材料。
    “我晕,你们怎么不去抢?十来张纸,你问我要40块?学校门口打印才几毛钱一张好不好。”我探着脑袋对女孩大声说道。
    女孩闻言,立马变了脸色,一把将材料收回,气鼓鼓地说道:“医院有规定,爱打不打。”
    “得得得,40就40,真服了你们了。”我刚要从口袋里掏钱,李峰老师乐呵呵地递进去一张“毛爷爷”,对我说道:“你这下知道了吧,在咱们这里干啥都要钱。”
    “老师,原来你早就知道要收费,你还在这儿看我笑话。”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看你跟这小护士聊得那么投机,不好打搅你嘛。”李峰老师老顽童的性子又附了身。
    “老师,你别拿我开涮了。给,姜雨珍的就诊材料。”
    李峰老师接过翻开第一页,刚才还乐呵呵的他,表情转眼变得难看起来。我看他一页又一页地翻看着材料,也不作声,于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问道:“怎么了老师?有情况?”
    “对,情况还不小。”李峰老师合上资料扭头对我说道。
    “什么情况?”我瞪大了眼睛等着他的回答。
    “这本材料上,除了一个叫徐家健的医生姓名我能勉强看懂以外,其他的我一点儿都看不懂。”李峰老师说完把资料重新递到我手中。
    我好奇地翻开第一页:
    “靠,这是画画还是在写字?这40块钱白瞎了!”我快速翻到最后一页,心疼地说道。
    “走吧,趁着他们中午还没有休息,赶紧联系这个叫徐家健的医生,让他给我们当面说说情况。”李峰老师说完,便快步朝电梯走去。
    经过四处打听,我们在肿瘤科找到了这位写字如“鬼画符”的医生。出示证件,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我们道明了来意。
    徐大夫接过打印出的材料快速翻看了一遍后,抬头对我们说道:“我想起来了,这个叫姜雨珍的患者脖子上的疙瘩不是脂肪瘤,她患的是淋巴癌,她前后来检查过几次,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我们让她化疗,但是被她拒绝了。我们给她做的最后一次检查是6月份,从报告上来看,她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已经没有什么治疗的必要。”
    淋巴癌!听到这三个字,我非常震惊,因为我知道,淋巴是身体的免疫器官,遍布全身,一旦癌细胞扩散,基本上就是等死。
    半个小时后,我们师徒俩辞别了徐大夫,坐在了一个拉面馆里。
    “老师,我现在是越来越糊涂了,你说嫌疑人杀死姜雨珍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她一个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人,能惹出多大的仇恨?”我坐在座位上,一边剥着蒜瓣,一边问道。
    “先不考虑这么多,明天我们去复勘一下现场再说。”说完李峰老师夹起一块卤干往嘴巴里送。
    夕阳西下,我们师徒俩回到技术室的大院内,制订了详细的复勘计划。李峰老师按照我的想法,把现场分割成了两块,一个是杀人现场,一个是疑似盗窃现场。这次复勘的主要任务,就是对现场有可能遗漏的微量物证进行提取,所以我们准备了更为精细的仪器。
    九慈母情
    第二天上午,趁着光线最强的时候,我们重新赶到了现场。穿戴整齐后,我跟李峰老师一头钻进了发现尸体的库房之内。
    吱呀,木门被我轻轻地推开。
    眼前的一幕,让我们师徒俩惊在原地,屋内充满了“生命的气息”。
    “师傅,这屋里怎么长出了豆芽,前几天还没有呢!”我指着库房北侧的地面,对着他喊道。
    “怎么会有豆芽,而且还是这么一大片?”李峰老师也十分疑惑,赶忙放下手中的勘查箱,快步走上前去。
    李峰老师仔细地观察之后,扭头对我说道:
    “豆芽的生长周期一般是一周,可能是这里之前受潮了,我们前几天勘查现场时,黄豆正处于发育期没有冒芽,所以我们才没有注意到。”
    “现场已经完全封锁,这库房里如此干燥,而且最近也没听说下雨,地面怎么会受潮呢?”我有些困惑。
    李峰老师没有在意我说的话,他用力搬开一袋黄豆,又是一大片豆芽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龙,来,把北边墙边的黄豆全都搬开!”李峰老师激动地对我喊道。
    “好。”我摩拳擦掌快步走上前去。几分钟后,十几袋黄豆被我们平铺在了屋中的地面上。
    我擦了一把汗水,气喘吁吁地说道:“这北墙根地面上的黄豆怎么受潮那么厉害?南墙的都好好的。”
    李峰老师双手扶着膝盖,弯着腰喘着气,咽下一口唾沫对我说道:“这间屋子有一点儿向北边倾斜,照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应该是有大量的水从南边流向北边。”
    “到底从哪里来的水呢?”我走到南墙附近,弯腰从地面上抓起一把干燥的秸秆。
    “这里的秸秆都十分干燥啊。”说完,我又走到北墙附近,抓起一把秸秆在手中来回揉搓。
    “老师,这边的秸秆都湿乎乎的。”
    啪嗒啪嗒。
    咯吱咯吱。
    我用脚使劲地踩着地面,寻找干燥区和潮湿区的分界点。
    “老师,水应该是从这里流淌的!”我一脚站在了库房的中间位置。
    李峰老师瞪着眼睛,怪异地看着我站立的地方,对我说道:“小龙,你发现了什么?”
    我猛地一抬头,一根房梁的原木出现在我眼前,我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开口说道:“这里正好是死者上吊的位置!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水?”
    “看来我们都被算计到里面了,我现在把死者的儿子喊来,我相信一切就快要真相大白了。”李峰老师双手插兜抬头看了一眼房梁,意味深长地说道。
    姜亮这两天就借住在同村的亲戚家中,接到我们的电话,他很快跑了过来。
    李峰老师还没等姜亮站稳脚跟,张口便问:“你们家里有没有冰箱?”
    姜亮咽了一口唾沫赶忙回答道:“有。”
    “在哪里?”李峰老师急切地问道。
    “在豆腐房里。”
    “快,带我们去看看。”李峰老师快速地戴上了手套催促道。
    姜亮闻言转身进入了堂屋东边的豆腐房内。只见他走到房间南侧的墙角处,掀开了一块沾满污渍的木板,一个老式的立方体冰柜出现在了我们面前,这个冰柜跟路边摆摊卖冰糕的冰箱形状一模一样。它摆在豆腐房里,不仔细看还真难分辨出来。
    “小龙,把指纹勘查箱给我拿来,我处理一下。”李峰老师拉了拉白色的棉布手套,扭头对我说道。
    我闻言快速地打开铁质的工具箱,一盒盒粉末被递到了他的手里。李峰老师看了一眼冰箱表面,拿出三种毛刷,快速处理之后,掀开了冰箱的柜门。
    姜亮好奇地往冰箱里一瞅,指着一个放在冰箱底部没有盖子的钢精锅皱着眉头说道:“咦,我的豆腐汤怎么没有了?”
    “豆腐汤是什么?”我疑惑地看着他问道。
    “我们这儿做豆腐用的都是山里的泉水,泉水里富含很多矿物质。但我们这儿的豆腐之所以好吃,除了水好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它的做法比别的地方要多一道工序。因为通常豆腐做好了都会有一股石膏味,为了祛除这种异味,我们还要重新烧一锅干净的山泉水,焯一遍豆腐,焯过的泉水是可以食用的,我们叫它豆腐汤,我去市区里卖豆腐的时候会给客人顺带舀上一勺用来做菜。由于我去市区卖豆腐路途遥远,为了防止豆腐汤在路上颠簸溢出来,我都会提前把它放在钢精锅里冻上,这样携带起来方便。我有两个钢精锅,前几天进城带走一锅,冰箱里应该还剩下一锅才是。”姜亮瞟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钢精锅,对我说道。
    “小龙,把钢精锅提走,拿回去检验。”李峰老师将锅从冰箱里拿出,放在我面前。我双手接过,小心地用大号物证袋包装起来。
    “对了,把库房地面潮湿的秸秆也提取一点儿。”李峰老师又补充道。
    “明白。”包装完钢精锅,我又领命朝库房走去。
    姜亮疑惑地看着我们师徒俩的举动。当李峰老师看着我从库房里出来时,他转身对姜亮说道:“你现在进屋清点清点,看看家里有多少财物损失。”
    姜亮点了点头,转身朝屋内走去。也就是一支烟的工夫,慌张的喊叫声从屋内传来。
    “完了,完了,家里的钱全都不见了。”此时姜亮顶着一头的蜘蛛网,惊慌失措地抱着一个铁皮盒子跑了出来。
    “多少钱?”我赶忙问道。
    “整整六万块!”姜亮欲哭无泪地对着我们说道。
    “你最后一次发现钱还在是什么时候?”李峰老师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平时这钱都是我妈拿着,这可是我辛辛苦苦攒了几年的血汗钱啊!”姜亮伤心欲绝地说道。
    “这铁皮盒你从哪里找到的?我记得我们勘查现场的时候,好像没有发现这个盒子。”我站在一旁问道。
    “我妈平时把它放在床底下挖的地洞里,只有我和我妈知道,这个挨千刀的,他是怎么找到的?”姜亮咬牙切齿地喊道。
    “小龙,把盒子提取掉,回去检验。”李峰老师给我一个物证袋对我说道。
    我戴上手套,把铁皮盒从姜亮的手中拿过来,仔细地包装以后,贴上了标签。
    几十分钟后,我们师徒俩回到了技术室的大楼内。
    李峰老师面色凝重地将钢精锅取出,用吸管抽取了锅底残存的溶液,接着又拿起库房里湿漉漉的秸秆朝理化实验室走去。
    我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在工作台上调试仪器。一个小时后,理化检验仪器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两张如同股市大盘走势图的照片。
    李峰老师点击几下鼠标,两张图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库房地面上的水是豆腐汤?”我看到这个结果惊呼道。
    李峰老师没有回答,而是走进了指纹实验室,他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就把铁皮盒、钢精锅把和冰箱门上的指纹全部导入了电脑,接着便是全神贯注的比对工作。
    许久之后,李峰老师关闭了电脑屏幕上的指纹对比页面,对我说道:“铁皮盒和冰箱门上只发现了死者和姜亮的指纹,钢精锅把上我只找到了死者的指纹。”
    听到这儿,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龙,咱们去量一下钢精锅的高度。”李峰老师起身对我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出去。
    “老师,钢精锅直径38厘米,高46厘米。”我放下尺子,说出了一串数字。
    “警官,警官!”我刚停下笔,就听见门外有人大声喊叫。
    李峰老师望向窗外对我说道:“姜亮来了!走,出去看看。”
    “什么事这么着急?”我走上前去问道。
    姜亮大口喘着粗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攥得皱巴巴的字条对我说道:“你们走后,我又进屋一趟,在床底下的地洞里发现了这个。”
    我接过字条快速打开,纸条上用铅笔写着一句话:“打这个电话,49xx866。”
    李峰老师把字条从我的手中接过,看了一眼对姜亮问道:“这个号码你打了没?”
    “没有,我不敢打,我一发现就给你们送过来了。”姜亮紧张地回答道。
    “这纸上是不是你母亲的笔迹?”李峰老师把字条递到姜亮面前问道。
    姜亮眯起眼睛仔细瞅了几眼,不敢肯定地回答道:“好像是吧。”
    李峰老师重新收回字条,对我说道:“走,打一下这个号码试试!”
    我们三人径直走进办公室,嘀嘀嘀嘀,李峰老师最先按了一下“免提”键,然后快速地在电话上按着字条上的数字。
    “喂,您好,大西洋保险公司,请问您找谁?”电话那边传来一位女士的声音。
    李峰老师听到“保险公司”四个字,稍微愣了一下,几秒钟后,他开口说道:“哦,是这样的,我有一个亲戚叫姜雨珍,53岁,我想查一下她在你们公司投的什么保险。”
    “对不起,这是客户的私人信息,我们不能随便透露的。”对方客气地拒绝道。
    “姜雨珍突发了一点儿特殊情况,是她委托我们打这个电话的。”李峰老师耐心地解释道。
    “那你知道她的身份证号码吗?”对方试探性地问道。
    “知道,3x010619xx10233432。”姜亮把头凑到电话机前,迅速地报出一串数字。
    “请稍等!”电话那边传来啪嗒啪嗒的键盘声。
    “您好,让您久等了,她在我们公司投的是人身意外伤害险。”
    “她的投保金额是多少啊?”李峰老师对着电话问道。
    “哦,投保金额是六万元。”对方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受益人是谁啊?”李峰老师紧接着又问道。
    “她的儿子姜亮。”
    “好,那麻烦您了。”李峰老师听到这儿,按了一下挂机键。
    此时姜亮不可思议地盯着办公桌上的电话机,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跟李峰老师对望一眼,因为我们这时候基本上明白了这个案件的真实情况。
    “姜亮,这个案件到目前为止,我们基本已经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了!这个案件根本就不是命案,其实就是你母亲自导自演的一场戏。”李峰老师点燃一支烟卷,开口说道。
    “什么?”姜亮有些不相信地望着我们。
    “你母亲脖子上的肉疙瘩根本不是脂肪瘤,其实她在去年已经被确诊为淋巴癌,却一直没有去治疗。就在今年的6月份,癌细胞已经扩散,根本没有办法再医治。”李峰老师拿出了从医院调取的病历单,递到他面前。
    姜亮双手后背,无力地摇着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大颗大颗地落在办公室的地面上,他不愿意相信这一切是事实。
    李峰老师看着姜亮的举动,把病历单重新放在了桌面上,接着说道:
    “你母亲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就去买了一份人身意外险。在你进城卖豆腐的时候,她故意穿着大码的鞋子把屋里的物品翻乱,制造被盗窃的假象。然后又来到库房,搬了一个凳子,从冰箱里拿出冻上的豆腐汤冰块扣在板凳上,她踩着这个冰块制造了一个看似她本人无法完成的上吊现场。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们公安局认为她是被人杀害的,这样你就能从保险公司拿到大额的赔偿金。她虽然生在农村,但是根据我们的调查,基本上跟你描述的一样,她是一个很有见识的老师,所以她能设计出这样的案发现场,也在情理之中。”
    “妈!妈!”听到这儿,姜亮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整个技术室的大楼里充满了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第二天清晨,死者的遗体被姜亮领回,我看着悬挂有死者黑白照片的车子从技术室的院子驶出,心里真的是感慨万千。这个案件能够圆满落下帷幕,百分之九十都是依靠痕迹检验学去发现线索。这也使得我重新认识了这门曾经被我轻视过无数次的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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