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五年,须臾而过。
    气势辉煌的山庄连绵成一片,日暮苍山,远远的,能看见纯白的琉璃屋檐雕兽首。
    热闹了几日的建成大典已结束,侍从三五成群,正忙着送客人们下山,星河站在山脚下,仰望着夕阳照射下,被染得金黄建筑群,有昏鸦飞过。
    在山庄建成的前夕,打牌匾的匠人问她山庄叫什么名字,星河想了半晌才道:“甘渊山庄。”
    甘渊,是星河降生的地方,也是她最初的修炼之地,在甘渊,她与帝俊结为道侣,孕育十大金乌,后来跟随帝俊南征北战,建立天庭,几次破碎虚空,细细算来,她已记不得有多久没回去过了。
    叫这个名字,是她开始怀念过去了。
    山庄里公认的主人是荆无命,这也是星河的意思,新来的手下侍从们一开始不知道俩人的关系,都以为星河是荆无命的女儿或者徒弟,称荆无命为“庄主”,称她为“小姐”,只有从京城一路跟着她的老人,才会慎而又慎的唤她“夫人”。
    以前手下们唤她“夫人”,她还是接受的,因为这个称呼会让荆无命感到高兴,每被称呼一次,就有一分喜悦从他岩石般的面孔里透出来。可渐渐的,星河就不喜欢被称作“夫人”了,不是荆无命不喜欢,是她自己不乐意。
    至于为什么不乐意,星河自己也说不清楚,更懒的去深究。
    甘渊山庄的中心庭院里有一棵千年银杏树,十人合抱,高约三十余丈,一到秋天,树叶都变成金黄色,伴着秋风翩翩起舞,落下满地金,星河一见就喜欢上了,这也是她选择把山庄建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银杏叶落了一季又一季,侍从们渐渐发现,最喜欢在树下看书的小姐最近总往出跑,有时是七八日,有时三五月,他们把这一发现告诉了他们的庄主,用意很明显,她一个十多岁的小丫头总不着家,也太不成体统,您不管管么?
    这时的荆无命会露出一个很复杂的,谁也看不懂的表情,死灰色的眼瞳扩大,朦朦胧胧的,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思考,他说:“我知道了。”
    从他说完这句话到再次见到星河,中间又过去了两个月。
    她仍旧保持着人类的模样,深秋微凉,清晨时分下过几场雨,山路泥泞,她穿着天青色的单薄纱衣,纯白的百褶裙迤逦在地,脚下是白底浅粉的绣鞋,鞋尖上缀着小指头那么大的珍珠。
    从头到脚不染纤尘,任谁也看不出她是一路踩着山上湿滑的泥巴回来的,这一点,就算是楚留香也做不到。
    荆无命把她从头到脚细细看了一遍,问她:“你去哪了?”
    星河正使唤人把她惯坐的摇椅搬到银杏树下,手里还拿着她刚从外面买回来的,最时兴的话本子,荆无命跟她说话,她连头都没抬,兴致勃勃的翻着书,过了几息才敷衍道:“随便走走。”
    见荆无命还站在她跟前,星河皱了皱眉,合上书,打算换个地方。
    她在前面走,荆无命沉默着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拐入一处僻静之地。
    “你要走了是不是。”荆无命忽然道:“你在为离开这个世界做准备。”
    星河浅浅的叹了一声:“是,凡人的生活太无聊,我还是喜欢当一个神仙。”
    “这次你不打算带我一起走,是不是?”荆无命问得有些急,声音嘶哑如裂帛,他本想用这样难堪的声音与她说话,但他知道,若不快些问出来,她或许就会像每天晚上一样,悄悄的,永远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星河没说话,眉宇间忽然凝出一丝愧疚。
    荆无命读懂了这点愧疚。其实他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已有了心里准备,从她不再与他同床共眠开始,荆无命就知道,自己给星河带来的那点新鲜感已经没了,岁月剥夺了他年轻的容颜,几十年的光阴将他性子一一磨平,少年经历过的风霜刀剑一股脑的反噬,积累的沉珂正在逐步摧毁他日渐老去的身体。
    他身上所有她喜欢的东西,这些年他在拼命维持的,几乎消失得干干净净,那么他的存在对她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在发红,泛出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他想恨,却不知该恨谁,他想说点什么,然而溢出舌尖的音节支离破碎,似在哽咽。
    星河一点也不喜欢他这副模样,若是放在早些年,星河还会抱上去哄一哄,与他些怜爱之情,可现面对的是个两鬓霜白的半老头子,她只觉得烦躁。
    是她想错了,人类的花期实在要比她想象得短很多,她也不似如自己预料的那般长情。或许,曾经的荆无命是个例外,许多时候,她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类,蓦然回首才发现,他跟其他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也怪她,她在时间上反应向来迟钝,因为她几乎感觉不出光阴的流逝,几十年的相处,宠爱,对荆无命来说刻骨铭心,可对星河来说,就好似吃了顿饭,喝了口茶一样,不过弹指一挥间。
    兴致来得快,去得更快,当年她诱拐荆无命的时候就说过,自己向来喜新厌旧,无论什么东西都不会喜欢太久的。
    听着荆无命内心的挣扎痛苦,她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理解。
    “这些年我对你并没有什么亏欠吧?”星河扒着手指头一件一件算给他听:“我可有打过你,骂过你?你死了我帮你复活,你受伤了帮你治疗,你喜欢剑,我陪你练,你需要对手,我满天下的给你寻来。你说想跟我做夫妻,我也迁就你了,亲手为你洗衣,打理家务,还去学着下厨。怕你难过,这些年我也只睡了你一个,你说,我可有哪里对不起你?”
    星河每说一个字,荆无命的脸就灰败一分,像一块岩石雕成的面具,而那些话将这面具敲开,痛苦与悲伤随即倾泻而出,他的身子在颤抖,骨节分明的手紧箍成拳,心好似被刺穿一样疼。
    他咬着牙拼命抑制住涌入舌底的哽咽,涩声道:“你自是,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
    “所以,就算我不带你一起走,你也不能怪我,况且……我近来有所感悟,这次我要去的世界极有可能是新开辟的洪荒,你一个凡人,还身负天道气运,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杀了。”
    星河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凉风忽然热起来,周身被一阵若有若无的浅色光芒萦绕,她的眼睛一开始由黑变蓝。
    “荆无命,我们好聚好散吧,你就当我死了。”
    “……好。”
    光芒渐盛,星河的身躯反而变得透明,连同她的笑脸,似乎立刻就要消失。
    破碎虚空的准备要很久,但破碎的过程却很快,最多只要两个时辰,这个世界就再也不会有星河这个人。
    荆无命已没法再看她,可怎么也舍不得离开,他就站在那里,死灰色的眼里是绝望的寂寥,就好像被剥夺了全部的生命,就此死去了。
    上一次这样断绝生机,是在上官金虹的墓碑前,这一次,他要看着此生挚爱在他眼前慢慢的消失。
    不!别走!
    念头一起,荆无命冲上去,却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他的眼完全红了,似是发疯一般,用拳头砸,用身子撞,拳头砸出了血,碎了骨头仍是不停,直到脱力,贴着墙,跪了下去。
    血从额头,从唇边一缕缕的往下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哀嚎着喊着星河的名字,他说,求你,带我一起走。
    他指骨尽断,死死抠着阻拦着的光墙,他说,至少,再让我抱你一次。
    他深深跪伏在地上,卑微到了尘埃里,他说,不要留我一个人。
    他说,我错了,我不该妄想占有你,我不该除掉那些妄图接近你的人,以后再也不敢了,求你,带我一起走。
    原本这些话就算打死他,把他打成烂泥也决不会说出口,可对着那道墙,对着星河逐渐消失的身体,他还是喊了出来,字字泣血。
    星河本是冷眼旁观,这样的荆无命让她觉得陌生,她从未见过他般。她厌恶纠缠,越是纠缠就越是厌恶,可……那破碎的,哽咽的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
    她撤去了墙,也中断了离开的法术,手搭在荆无命肩上,无奈的叹息着。
    “既然这么痛苦,不如就忘了我吧。”
    荆无命浑身一震,灰瞳好似碎裂,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惊恐地摇着头,一点点的往后缩,含着血,呐呐道:“不要,求你,星河,别这么对我。”
    星河又叹了一声,蹲下来,轻抚着他的发,他的伤,指尖有些抖。
    “我不想看你如此难过,这样我了也不会安心的。”
    荆无命狼狈地从她手下逃离,绝望的眼突然染上狠戾,寒冰剑出鞘,剑刃一转,贴着自己的脖子,内劲暗运,冰霜飞快蔓延,从颈边爬上脸颊,下沿至心脉。
    没有你,我就去死!
    星河目光一沉,压抑着怒气,一把抢过他的手,冷声道:“这些年,你就学会了怎么威胁我么!”
    “好,你赢了,我带你一起走!”
    “把你这蠢样子收起来!张嘴,我有东西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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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无命:我们在一起几十年,我不信你会这么无情!
    帝俊:醒醒吧,我跟她在一起几十万年了,你看我死的时候她理我没
    小荆会变回年轻的,血虐预热,还是那句话,就星河着脾气,不虐感情就没得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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