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三年几乎没碰过荤腥的人来说,一只烤得喷香焦黄的乳鸽,多一条腿少一条腿的,其实很没有必要去计较。
    “我确实还未用饭。”荆无命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亲切地盯着乳鸽猛瞧,好像那不是盘鸽子肉,而是他经年累世的爱侣。
    他只想拿回白玉美人而已,跟楚留香没仇没怨的,也不是非杀他不可,就算要杀,星河也不会同意,况且那些酒菜看上去的确很好吃。
    楚留香热情地招呼两人坐下,那张桌子很大,就算再坐三五个人也不嫌挤,既然要请客,桌子上那点东西可就不够了,宋甜儿招呼一声,就又要去厨房忙,刚走几步就被星河拉住了,她笑容腼腆,捻着手指头道:“多谢姑娘,按理说客随主便,该是您做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的,可是……我与他都不能吃肉食荤腥,可否劳动姑娘炒几样素菜?”
    星河目光恳切,看上去很羞涩,也很紧张,一副麻烦主人很不好意思的模样,那双湿漉漉的,犹如初生小鹿般的眼睛看得宋甜儿心头一动,什么铁石心肠都被她萌化了,哪有不答应的?更何况炒素菜要比肉菜省时省力得多。
    李红袖去多拿了两副碗筷,楚留香为荆无命和星河各斟了一杯酒,好奇道:“还未请教姓名,实在是失礼了。”
    葡萄酒甘甜爽口,红色的酒液在琉璃盏中美轮美奂,上头还有些稀碎的冰碴,斯斯冒着凉气。
    荆无命抿唇,互通姓名后,将酒一饮而尽,目光紧紧粘着烤乳鸽,竟似半分也不舍得分离。他绝不是一个贪恋口腹之欲的人,在他年幼最困难的时候,观音土饼子夹草根也不是没吃过,跟着上官金虹那些年,金钱帮大锅饭里有什么吃什么,从来没点过菜。
    偏偏遇上星河,她以一己之力生生把一个不挑食好养活的少年变成一个看见肉恨不能化身为狼的小可怜。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热切,楚留香笑容含蓄,将柠檬挤出的汁水均匀地淋在烤乳鸽上,用一把小刀将鸽子的皮肉骨拆开,挑几块又酥又嫩的肉夹到荆无命碗中,委婉道:“旁的菜大约还没熟,荆兄不妨先将就着试试,我这妹子在厨艺一道最是精通,决不会有油腻不适的口感。”
    荆无命的筷子已经开动了,若非还要点脸,他甚至可以双手使筷。
    星河为他盛了碗番茄汤,他连看都没看,小脸维持着温婉得体的笑,轻轻戳了戳荆无命的手臂。
    这笑让荆无命恍然回忆几年前在深山雪谷中,他杀了头狼烤来吃,那时候,星河也是这么笑的,笑完就雪崩了。
    他没埋在雪下,压断了四根肋骨。
    至今仍是他记忆深处的噩梦,回忆一次脸就白一次。
    但今日之他远非昨日可比。这么多年下来,荆无命早已摸准了星河的性子,他咬唇,尽量让自己的眼睛染上一些无辜的情绪,语气也尽量的可怜些:“它已经熟了。”
    星河没说话,他又补了一句:“不是我杀的。”然后筷子一动,鸽子肉飞快进嘴,酥香溢满口腔,上至天灵,缓缓顺着经脉游走于到指尖,脑子只回荡着好吃两个字。
    星河看得眼角一搐,她是天生的神灵,在她看来,桌子上的乳鸽和牛肉跟人类几岁孩童的肉没什么分别,都是弱肉强食下的产物,她不喜欢弱肉强食,狮子吃肉是为了生存,不吃就得死,她没办法,人类可以吃素,也可以吃肉,不吃肉也不会死,所以她看不得人类杀戮其它动物,将它们做成一道道美味佳肴来食用。
    人是百灵之长,天道允许他们捕食未开化的猎物,但星河是真的不忍心,她能听到人内心的声音,也能听到动物内心的声音,它们临死的绝望嚎泣,人类听不懂,她能。
    不能改变弱肉强食的规则,不能改变天道定下的三六九等,她只能让自己做到不看不听不闻不食,荆无命是她爱的人,她想让他跟自己一样。
    很明显,他不想跟她一样。
    他连同类的命都不是很在乎,何谈孽畜?
    星河被他的看得心软,轻轻叹道:“少吃一点。”
    宋甜儿很快炒好了四五样素菜,像什么粉薯丸子,白灼菜心,油焖尖椒等也是色香味俱全,让人看了就忍不住食指大动,只不过她坐下来时,那盘鸽子已经有半只进了荆无命的肚子,楚留香和李红袖都微微笑着,看她过来,眼角直抽抽。
    按照宋甜儿的对他俩的了解,基本解读出,这是两人疯狂想笑又不得不憋着的表情。
    一顿饭吃得酒足饭饱,主客皆欢,荆无命接过白玉美人告辞。
    直到两人坐着小船走远,楚留香才溢出一道浅浅的笑声,随后三人笑成一团,宋甜儿更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苏蓉蓉正是在这时走过来,手里提着壶茶,不解道:“你们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她得了风寒,不宜吹风,放才用饭,也是宋甜儿送进她屋里吃的,刚刚听说来了客人,却不知是什么样的客人,能让他们几个乐做一团?
    李红袖一面收拾碗筷一面道:“你方才未曾瞧见真是太可惜了哈哈哈。”
    宋甜儿也抹着泪道:“一个杀气摄人的剑客居然会怕老婆哈哈哈,连多喝一口酒,多吃一块肉都要看他妻子的脸色,我从未见过那样有趣的人。”
    你一言我一语的,苏蓉蓉也明白了怎么回事,感概道:“你们啊还笑人家呢,我却不信,你们就不羡慕,就不想嫁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温柔体贴的丈夫。”
    宋甜儿摇着头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丈夫?依我看呐,都是被调,教出来的。你说,星河姑娘是怎么做到的?”
    苏蓉蓉推了她一把,笑道:“你去问问呀!”
    李红袖也笑道:“快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们楚少爷以后可不敢娶妻了。”
    楚留香摸着鼻子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荆兄不是怕他夫人,恰恰相反,他是爱极了他的妻子,所以才事事以她为先,时时考虑她的感受。”
    这些话荆无命自然听不到,倘若他能听到,一定会很无语,真要论起来,他之所以那么在意星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习惯了,习惯了曾经她铁腕压迫下的一些不足道的小事。
    这是建立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上的,换成别人,早被荆无命一剑杀了,哪里轮得到对他管天管地?
    送还白玉美人后,星河说想去大漠看看,荆无命就拉着她的手说,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于是两人就去了长河落日圆的茫茫大漠。
    自然不是飞过去的,就算星河想,在没有恢复之前,荆无命也不会同意。他用金伴花给他的谢礼买了一辆很大很舒适的马车,赶着马车走了两个月才走到马连河畔的一个边陲小镇。
    按照指路老翁所说,再往前走五十里,就是沙漠地带了。
    七月,烈日黄沙。
    这是一个相当贫瘠的小镇,没有一个人的衣服上不带补丁,没有一个孩童的脸是健康的红润。
    这里天连着地,地连着天,若是不刮风,远远地还能望见长城。
    星河被荆无命扶下马车时,刚好是个大风天。像她这样穿着纯白的锦缎衣裙迤逦在地上,长发披散,面若白雪的年轻女孩,在这镇子里就是一万年也见不到一个。
    荆无命比她惨一点,褐色短衣皱皱巴巴,本来就不白的脸被晒得更黑了几分,大风裹挟着黄沙吹了他一头一脸,整个人就像路边摊上被火蒸烤的饼子。
    十余天前,他还可以说你想去哪我都陪你,现在他一边避着风,一边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说一句话,他就吃一嘴沙。
    星河站在风口里,沙子像长了眼睛一般自动回避,不敢沾染她一分一毫,她用一张小手绢帮荆无命把身上的沙土掸下来,盈盈笑道:“我有一种感觉,在遥远的沙漠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外面是不能待了,俩人得赶快找一间屋子避避风,再买些干粮。
    在这里,想找一间砖瓦搭成的小店是很不容易的,同样的,想找一家卖酒水和酒水的店更不容易。
    星河拉着荆无命转个半个镇才找到这样店。
    店门口,有个汉子在给马修蹄子,他拿着银亮亮的小刀,把马蹄放在木凳上,一刀一刀地砍着马蹄上厚厚的一层角质。
    星河看着好奇,凑上去问道:“你这样砍,马不疼吗?”
    那汉子没回头,道一句:“不疼,就算你把马的整个蹄子连同腿一块砍下来,它也不会疼。”
    星河捂嘴惊道:“不会吧。”
    “它当然不疼,因为它是头驴。”汉子这么说着,转过身来,看见星河控制不住地倒吸一口凉气,吸进去一嘴沙子,咳得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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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每天这个时候更新。
    大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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