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下子胶粘紧绷,肖张仿佛无所察觉,道:“我来推测下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当天在赵郎君送齐郎君离开后,你们两个在二楼雅间有过谈话,你们两个应该是旧相识,只是多年未见,红袖死的三天前,第一次和你偶遇,你当时就动了杀心;三日后,当雅间只剩你二人,红袖对你可能有所求,而你答应了,她感激之下,向你连敬三杯酒,因为这酒是能将齐郎君放倒的烈酒,所以红袖当时便有了醉意。你借口‘你这件披帛好漂亮,借我试试’之类的话将凶器骗到手,然后将其勒死。我想你当时打的目的,应该是伪装成红袖上吊自杀。甚至你可能已经成功的伪造成了自杀,然后找个借口出门,等着人发现,但是赵郎君回来后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让你不要这么做。”
    只听咔嚓一声,紧接着碎珠子敲了满地。
    赵启罗手上的那念珠被捻碎了线,珠子撒的满地都是。他铁青着一张脸,却说:“没有证据的胡乱猜忌就是衙门办案的方式吗?我想我得亲自去见一见霍县令的。”
    肖张弯下腰,捡起了一颗滚到脚边儿的菩提子,握在了手心里,心平气和的说:“当然有证据。红袖的身上有香,和令夫人调制,并且送给齐郎君的一模一样。”
    “那日我们一起喝酒,沾染了香不奇怪。”吴良花轻轻地说。
    肖张道:“在一起相处又能沾染多少香呢?是花粉洒在了她衣服上,你杀她的时候,原本给齐郎君准备的熏香粉残余的渣渣落在了她的身上,只要对比就知道。”
    吴良花仍旧镇定:“我没有杀人,香粉已经送给了齐郎君,我便没有了,大人怎么不怀疑他呢?”
    肖张:“你确定你手上没有多余的粉?那香是选从印度运来的老山檀打了细粉,陈皮、丁香打粗粉;龙涎香制成溶液;制作方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将檀香细粉混合于陈皮、丁香粗粉之中,掺入龙涎香溶液,摊开,阴干。将白芨于粗瓷碗中加水研出稠汁,以适量加入已阴干之檀、陈、丁香之粉中,制成塔香。”
    吴良花惊讶:“大人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肖张回答:“我看了也闻了,拨弄了两圈儿就知道大概东西了。同样的香料,不同的人调制结果也不一样,你的香做的还不成熟,否则焚时可见直烟、下行烟、瀑布烟各种形态。如果你一口咬定只有那一份,给了齐培就再没有,能否让我在你家找找第二份。”
    吴良花想了想:“的确还有一些放在家中,但除了那一盒儿,其他的我都没带去云楼。”
    “那就是给齐培的盒子撒了,撒在了你香囊或者哪处,在你动手杀人的时候,烟粉吸衣物过去。”
    “可能是不知什么时候撒上去的,但不一定是杀人,起身道酒凑在一起说话都能沾染,这恐怕不能算作证据。
    肖张笑了出来:“倘若只是一般地方,当然算不得证据,偏偏是她的衣领上,是你勒着他脖子时,披帛蹭上去的,这你总抵赖不得吧。”
    吴良花很果断:“并非妾想抵赖,是前些日子丢了一瓶熏香粉,有这东西的,非我一人,恳请衙门查一查究竟谁盗窃了我的东西,还我一个清白。”
    肖张收敛笑容,眼神和看着猎物的孤狼没区别:“真凑巧,不过就算凑巧的丢了瓶子也没关系,那披帛上有熏香粉,小偷说曾放置在一辆马车的一角,只要让我查查红袖死的当晚,你们家用的马车,就能从马车车厢后面的一角看看有没有搭过披帛,沾上熏香粉。”
    “那就更不巧了,我家那车厢回来后让下人洗刷过,恐怕什么都找不到。”吴良花神态从容,睫毛上还湿着沾着刚刚哭过的泪珠,让人看了就忍不住怜惜。
    肖张尚且未落魄的时候,能接触到的都是长安上流贵族女眷,那些女孩儿衣着华贵,神态或端正或骄矜,就是很少有像这个半老徐娘一般的女子,眼波流动间都引人怜悯同情。
    好在肖张见多识广,没少在秦楼楚馆里厮混,经常见这种眼神。
    老鸨一般买来女孩儿后,总是先关起来,不听话的毒打,听话的饿着,女孩儿惨兮兮的长大,又美又可怜,在哭哭啼啼求男人给自个儿赎身掏钱的时候最有用的。
    换句话说,这个吴良花一定出身于风尘。
    肖张怪笑一声:“无所谓了,反正香粉只是我编出来的。”
    主簿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在试图打圆场:“看样子只是闹了个笑话,都是开玩笑,开玩笑。”
    肖张道:“这可不是开玩笑,二位都巧合成这个样子,再不搜点证据出来,案子就没法查了。我会向县令禀报,下搜查令,里里外外好好搜查一圈。只要杀人就一定会留有痕迹,这是死者冤魂的控诉。”
    “你说的对,但不用那么麻烦了,我把县令请过来了。”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是白雪。
    她带霍长歌前来,手里捧着白布,放置在桌案上。
    掀开后,只见里面是一根尖端出带血的银钗,还有用盒子装的一些铜色粉末。还有几张纸和一盒红朱砂。
    主簿一脸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肖张也不明白,不由得起身凑近。
    赵启罗沉着脸道:“县令大人,我是诚心诚意来做生意的,您看这事儿……”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白雪没法验证凶手,我立马还你一个公道。”霍长歌打断,让白雪快点儿。
    大家围成一个圈儿,看着白雪的行动。
    她手上戴着手套,用软毛刷蘸少许粉末,轻轻弹刷柄,使粉末均匀地散落在指印上,然后抖掉或用刷尖轻轻拂去多余粉末。
    让众人惊讶的一幕出现了,那根银钗上出现了有色手指印,而且很多个。
    白雪道:“我问过了,银钗带血小偷没敢碰,只典当了其他发饰。这上面只会有凶手和死者的指纹,抛掉死者的,剩下就是凶手用银钗在红袖脸上刻字时留下来的指纹,只要一比对,就清楚了。”
    霍长歌沉声:“请二位配合用彩泥印下指纹来验证清白。”
    赵启罗已经说不出话来,甚至坐得不是很稳。
    吴良花:“不用查了,那其中一个就是我的指纹,那是因为我觉得她的发钗好看,喝酒的时候曾讨要过,在手里把玩了两圈。我倒是不知道,原来指纹不用朱砂也能被印下。凶手也许像小姑娘一样聪明,戴着白手套,遮住了自个儿的指纹。”
    “你不知道的还很多,比如人的肌肤上也会留下指纹。红袖的脸上被刻字流了血,凶手捏着红袖的下颚,沾染上了血迹,在她的下颚下同样留下了一枚带血指纹。”
    白雪一字一句地说:“这是铁证如山。”
    吴良花的心态很稳,擅长狡辩,然而做过的事情就像是被污水溅上的污渍,怎么都洗不掉。
    当选择杀人那一刻起,凶手的冤魂就会一直缠着她,留下种种证据,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赵启罗突然说:“是我,是我杀了红袖,我勒死了她。”
    肖张叹息:“我已经让人查了你的底细,你母亲死于自杀,是你把她抱下来,解下了房梁上拴着的扣子。所以你知道,人在死的时候身体会不断晃动,凭借身体的重量,对房梁造成摩擦从而留下痕迹,但死后被挂上去的人是不会有痕迹的。”
    一个早就知道内情的人,自然不会伪装上吊自杀。
    杀人的是吴良花,赵启罗只是从犯。
    吴良花露出了疲倦的神情:“行了,我认了,是我杀的人。趁着他们在楼下的时候杀的,红袖矮小瘦弱,我跟着夫君走南闯北,早就练了一身力气,很轻易的就把她挂了起来。反而是借口煮醒酒汤出门儿,给她一个‘自杀’的空间,谁知道夫君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并且帮我移尸,隐瞒真相。”
    肖张遗憾道:“你没想到他知道你杀了人还帮你隐瞒,如果他连你杀人都不介意,哪里会介意你的过去。你就不必杀红袖,来遮挡你不是良家女的事实。”
    赵启罗脸色苍白:“什么?你不是丧夫寡妇吗?”
    吴良花落的一滴眼泪:“我是青楼出身,不想让你知道我人尽可夫,谎称自个是丧夫寡妇,瞒了那么多年,来做个生意,居然碰上了故人。她管我要钱威胁我,还说什么要去长安……她盯上了我,要和咱们一起去长安,这怎么能行呢?她太贪心了,光要钱还不够……”
    “红袖才不是威胁你,追着你去长安。她有情郎,想要赎身,已经凑了二百两,还差一百两怎么都凑不齐。她看见了你,见你衣着富贵,已经嫁给了商人,便想从你借钱往后再还你。她的情郎是即将参加长安进士考试的举人,只要当了官就能还你钱。”肖张想,一切都泡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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