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谈判等沈暨出去之后,叶深深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对顾成殊说:“走吧,去我母亲那里。”
    顾成殊看看外面阴沉欲雨,站起身替她拿上薄外套。
    宋宋有点诧异:“啊?你去那里干吗?”
    “找申启民,找申俊俊,或者,找关键当事人之一——我妈。”
    叶深深说着,宋宋还在担忧着,却听到顾成殊说:“深深做的没错,这件事和申启民、和郁霏肯定有关系,我们必须去探探虚实,才能知己知彼,打一场翻身仗给所有人看。”
    走到楼下,出了店门。明明夏天要到了,可风雨欲来,天气却又有些反寒。叶深深穿上顾成殊递来的外套,一边扣着扣子,一边看着外面阴云密布的天气,缓缓说道:“看来,沈暨去欧洲那边,可能会有些麻烦。”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声音低低地说道:“而我更担心的是,他们估计会有后手,已经在等着我们了。”
    叶深深向宋宋挥了挥手就上车走了,只剩下宋宋站在楼上,目瞪口呆——
    “什么啊……为什么顾成殊一下子就能理解深深的想法和行动,而我这个多年闺蜜居然不清楚?”
    华琳简直气得要吐血。
    噩耗来得太快,如同龙卷风。她在夸特服装厂中,好好地吃着零食画着图,忽然之间发现,铺天盖地全是叶深深滥交、做小三、未婚先孕、不赡养父亲、遗弃残疾弟弟、以次充好、用仓库积压货谋取暴利的消息。
    华琳鼠标狂拉,边看边气,最终咆哮着差点把手中鼠标都给砸了。她立即爬上服装论坛,这里本来就是叶深深大批粉丝聚集地,此时果然已经炸了锅。各位成员群情激愤,有惊诧的、有怀疑的、有脱粉的、有痛惜的,不一而足。
    华琳二话不说,键盘敲得噼啪作响,立即发帖。
    《相信叶深深、相信深叶必会成为国人的骄傲!》
    “我敢肯定,这回的风波,不仅仅是来自于普通的八卦!这是有人要对叶深深赶尽杀绝!我们国人迄今为止在国际设计界的最大骄傲、我们在设计界取得了最大成就的国人,马上就要被这些不明势力给扑杀了,你们还无头苍蝇一样嗡嗡乱响、为虎作伥!”
    这帖子一发出,下面立即有人嘲笑:“哟,上升高度了?不顶叶深深不是中国人?可惜她这么品德败坏的人,没人支持呀!”
    “楼主估计也是花几百块买了她成本几毛钱东西的粉丝之一吧?啧啧啧,这样还泥足深陷不可自拔,好心疼!”
    “真是一粉顶十黑,你们这群人就别挣扎了,越这样越让我们讨厌叶深深,知道吗?”
    华琳气急败坏地看着迅速增加的留言,一边埋头打字舌战群儒,一边爬上小侄女联络群,一看这庞大的粉丝大本营也已经退群退得七七八八了,她顿时心生悲凉,大吼着:“还有人吗?出来出来!我们要为深深奋战到底!”
    吼了半天,终于有几个人顶着泪流满面的表情出现了:“琳琳,别喊了,群里没几个人了。”
    “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们得努力为深深正名!我百分之百、千分之千肯定,她绝不是谣言里的那种人!”华琳简直快气晕了,打字的手都在发抖,“我见过深深!她为了梦想拼尽全力的模样,让我们厂里所有人都感到震撼!她是我的人生偶像,我决不允许任何人中伤她!”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人心散了,只有寥寥几个人回应她。
    “咱们赶紧整理资料,上那个八卦论坛,真凭实据和他们对扛!”华琳毕竟是资深小侄女,她可是早在宋叶的年华刚开张的时候就在里面买过衣服的人,又扯上群里几个人,大家互相商量商量,迅速就理出了一批反驳资料,和泼脏水的论坛对战。
    “骂叶深深的人真的买过她的衣服吗?你们口中那个五块钱一条的裙子是很久以前的货,当时价格只不过十九块九包邮而已!附上当时几个网络红人推荐的页面给你们看看!而且这裙子还是叶深深买回来后重新设计修改过的!她的劳动不值钱?十九块九包邮能赚你们多少钱?!”
    “那位贴花布出库价的楼主,你那花布真的是叶深深店里那件衣服的原料吗?我怎么看花纹都不像!叶深深店里的明明是水洗过的棉布。这件衣服我当时也买了,衣服的料子和设计都非常清新,而且质量很好,走线缝纫都特别细致,上面的配饰更是分量十足,光纽扣就是金属镶嵌贝母的,永嘉桥头纽扣厂老板们报的成本价就是六块五一颗!这是‘宋叶的年华’——也就是现在的‘深叶’网店精工细作的特色!她家东西要都是盘库存剩下的垃圾,会有这么多人前赴后继过来买?”
    “香水用几毛钱的塑料瓶怎么了?第一这是赠品,第二送的本就是香水,第三这边的香水瓶是特别设计又特制的虞美人花纹,是叶深深独一无二的设计而不是那个塑料瓶!别忘了所有的画家都是在几毛钱一张的白纸上作画的,你们是不是认为毕加索和梵高都只值几毛钱?!”
    这几个帖子一发,论坛八卦区顿时陷入一片混战,各方喋喋不休。正反双方简直把论坛刷了屏,满目看去全是叶深深。潜伏在论坛中寻找热点的营销红人们乐不可支,赶紧把内容剪切一下,转发到自己的个人主页,各种“时尚八卦”“娱乐风向”“不得不说的故事”等营销主页又展开了轰轰烈烈的铺陈。
    之前还在一股脑儿痛斥叶深深的人,再看这边摆出来的说法,又觉得证据确凿,毕竟,有当时购买的价格截图,有截然不同的棉布料子对比,还有现在深叶与价格成正比的精致料子和细致做工。
    更有人晒叶深深各组设计,反问大家,就算原料低廉,以叶深深这样的设计,以她现在这样的名声,值不值得为她的设计出钱买单?除了主辅料与做工,设计师的劳动,需不需要尊重?
    这一波波的浪直冲过来,网友们左右为难之际,另一边的热点却又转移了——
    “无论叶深深的店怎么样,无论她是不是真有才华,但是你们不能否认,她是小三吧?”
    “证据确凿,叶深深的弟弟都亲口当众谴责了,她就是小三上位!”
    “一个刚毕业的学生,能在顶头上司结婚当日,从对方手中抢走她的未婚夫,简直是匪夷所思!”
    “强大!膜拜!小三之神!”
    小三,抢上司未婚夫,结婚当天抢别人新郎……
    这些八卦点集合起来,简直是闲聊谈资的必备点,于是又再度燃爆了焦点。眼看着网上只顾着传扬叶深深当小三的事迹,申启民和申俊俊显然也坐不住了。所以,凭借郁霏帮他们找到的门路,他们也拉了几个网络红人和小媒体,大肆倾诉自己一家的困境和叶深深的冷血无情。
    那显然早已准备好的视频素材一放,各种“她无情她冷血她无耻”的控诉转了一圈,许多被小三传言吸引过来的好事者更加群情激愤了,纷纷呼吁大家努力转发、扩散叶深深的真面目,让这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好一番折腾后,付出总算得到回报。社交媒体和各大网站的首页终于出现了“时尚女王父母贫病交加”“姐姐挥金如土弟弟卧床濒死”“传奇小三——在职期间勇撬上司未婚夫”“结婚当天新郎悔婚为哪般”等耸人听闻的话题。点开内容一看,不是申启民对着镜头痛哭控诉叶深深,就是申俊俊躺在床上盖着破旧的被子一脸落魄的样子,一家人显得凄惨无比。当然,此时旁边必然会配上叶深深在深叶、在element.c、在巴黎意气风发的照片,配上奢华的时尚界背景,简直就是活生生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叶深深窝在副驾驶座上,刷着手机看自己的八卦,勉强维持脸上平静的神情。
    既然顾成殊说要撂开的,那么她就当作是事不关己的八卦算了。
    只是谩骂与谣言,像一柄柄刀子深刺入她的心,她发现自己真是做不到像自己想象的一样坚强,可以无视这一切。
    可能,还要修炼,还要继续成长吧。
    顾成殊停下车子,转头看向她,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解开安全带,凑过去扫了她的手机屏幕一眼,微微皱起眉。
    叶深深赶紧关了手机,见车子已经到楼下,便把手机放回包内,拉下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顾成殊也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问:“今天我们过来,准备用什么态度?”
    叶深深抿了抿没有血色的唇,沉默片刻后说:“示弱、无奈、委屈、可怜……总之他们喜欢什么我就上什么。反正申启民和申俊俊越嚣张,对我越有好处。”
    正在等待叶深深上门谈判的申启民和申俊俊,果然很嚣张,很开心。
    申启民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叼着烟,有恃无恐。
    申俊俊歪在轮椅上,挂着讥讽又得意的笑,露出尖森森的牙。
    叶母坐在申启民身边,手中捏着半湿的纸巾,无声地将流下脸颊的眼泪擦了又擦。
    叶深深和顾成殊在他们对面坐下。叶深深脸上全是局促紧张的神情,声音虚弱颤抖地询问他们的条件:“爸,妈,我来看看你们。”
    申启民得意地瞧着她的模样,嗤笑:“之前求你也不来,现在怎么肯放下身段过来瞧你爸妈了?”
    叶深深嗫嚅着,还没说话,叶母低声哽咽道:“启民,深深一直忙,你也不是不知道,她每次回国不是都尽量来看我们吗?再说了,这两年我们为了俊俊都没有工作,家里所有的用度不是都靠深深吗?”
    申启民冷笑道:“那仨瓜俩枣顶什么用?”
    叶深深望着母亲,眼圈红红的,说道:“爸,妈,开店时那一场风波后,现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对我们的影响很不好。我担心我个人的私事,会影响到网店和品牌,关系到店里和工厂里无数人的生计……”
    “知道错就好了嘛,只要你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马上就出面去跟媒体说,你是个乖女儿!其实我也不想到处宣传你是小三、遗弃父母、不顾弟弟的,主要不是你自己不肯把品牌和店都给我们吗?只要你给我,一家人什么都好说!”申启民磕了磕手中烟蒂,声音中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仿佛看到送上门的肥羊,逮住就能宰得百八十斤的肉,“你是我女儿,爸妈能亏待你吗?是,我当年是在你没出生之前就遗弃了你,可你身上毕竟有我的血,血脉相连嘛!我也不想撕破脸说你品德败坏,可你看看你在外搞的这摊子事,又开店又创建品牌的,你一个女孩子,要这么多钱干吗?爸替你保管着!将来你要嫁给谁都行,你现在住的房子,我们就不收回了,直接给你当陪嫁,再给你买辆车,送十万八万的衣服首饰,风风光光送你出嫁,够对得起你吧?”
    顾成殊坐在旁边听着,一脸冷漠。
    叶深深像是有点冷,她抱臂往后靠在沙发上,虚弱无力地说:“爸,我现在这套房子,是我之前把自己的设计卖给别人,拿钱和妈一起买下的。后来我去了法国,你们就把它卖了,拿钱打发走了上门索赔的死者家属。可我舍不得我从小长大的家,所以我又加钱把它买回来自己住,结果……这就是您大发慈悲要送给我的陪嫁?”
    她的话中带着无力的质疑,可面前三人中,似乎只有母亲感到了羞愧,低下头不停擦眼泪。
    申俊俊拉长声音嘲讽道:“姐,我的亲姐,你这副委屈样给谁看?当初我被人逼债你不管,害得阿姨还要卖房子给我筹钱。你把亲爸和亲弟丢在这种破房子中,自己去逍遥快活,这可就不要怪我们向你索要些东西了,好歹我们也是要争个公平对待呀!”
    申启民吐着烟圈说:“你弟可怜啊,你在外面风光无限,从没把这个家放在心上,可你毕竟是我家的人,你的根在这儿!你不管我们,嫌你爸你弟丢你的脸,想要自己一个人拔腿就走,可能吗?”
    申俊俊拍着自己的腿说:“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当初你要是答应送我出国去治病过好日子,我们会做这样的事情吗?还不是你自己冷酷无情不讲理,我们逼不得已,才不得不撕破脸吗?”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字字句句全是指责。
    叶深深默然转头看着叶母,低声问:“妈,这也是你的意思?”
    “不,我……”叶母张了张嘴,正下意识地摇头,申启民瞪了她一眼后,她那张着的口中,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了。
    “对,你妈和我都是这个意思!”申启民说道。
    叶深深没理他,只定定看着自己母亲。
    叶母一直不敢抬头,只低头用纸巾擦着眼泪。她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在失而复得的丈夫和多年相依的女儿面前,她只有怯懦无能。
    顾成殊看了看时间,又看了叶深深一眼。
    叶深深垂下眼,说:“深叶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顾成殊和沈暨的份额,我自己又没多少钱,就是拿了些技术入股。所以你们要我的品牌和店,是不可能的。”
    申启民弹着烟灰,斜睨着她:“那行,我们作为你的家人,总要入股吧?你给我们多少股份?”
    叶深深见最终的筹码已经抛出,便也顺其自然地接下话茬儿,问:“你们想要多少?”
    “百分之八九十吧……我也知道你这边有外人占着股份。”申启民瞪了旁边一直未说话的顾成殊一眼,说,“深深,我们是一家人,爸妈和你弟还能亏待你?倒是外人,谁知道他们存的什么心?你现在号称合伙,替他们辛苦干活,将来他们把你利用完了一脚踹开,你一个女人孤苦伶仃的在社会上能干啥?还不是得回家靠我们?”
    叶深深示意了一下坐在身边的顾成殊,说:“我在深叶占的股份不过半,没有决定权,顾先生和沈暨加起来才是大头,不信的话,我让顾先生拿股权份额给你们看……”
    顾成殊不动声色地看着申家父子,说:“是的,我有必要向你们解释一下我们的股份构成。深叶和网店,都是我和沈暨出资,深深属于技术入股,占比不到一半,所以她做的任何决定,我和沈暨都可以直接推翻。”
    “放屁!”申启民立即爆粗了,“你们不是深叶吗?用我女儿名字开的公司,结果她股份这么少?!”
    “很遗憾,就是这么少。”顾成殊嘲讽地看着他们,“还有,别说百分之八九十了,因为深深是技术入股,所以当时我们还有个附属协议。她没有权利转让自己的股份给他人,哪怕是百分之零点一,都不可能。所以,你们想染指深叶,那是痴心妄想。”
    申俊俊脸色扭曲,怨毒得几乎要从轮椅上扑出去撕扯他:“姓顾的,你……你来消遣我们!”
    顾成殊根本不理他,转头看向叶深深,唇角微弯。
    说得不错,就是消遣。他已经拿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心情大好,也不介意逗一逗这两个混账。
    叶深深向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这一刻,她真是庆幸顾成殊的先见之明,一开始就让他和沈暨的股份刚巧高过自己。
    可能在那个时候,顾先生就知道自己这一家是个大麻烦了吧。
    叶深深暗怀庆幸,又无奈地看向申启民:“所以,爸……我没法把深叶给你,因为我没有任何权利。顾先生说了,百分之零点一的股份我都转不了。”
    申启民咬牙切齿,咆哮道:“股份不让我们占?好!那你就等着你和你的店都臭名远扬,最后关门大吉吧!”
    叶深深反问:“爸,你就这么指望煽动网上不明真相的人们来谩骂我、侮辱我,非要置我于死地吗?”
    申启民冷笑不语。
    叶母再也忍不住,在旁边哽咽道:“深深,你就服个软吧……欧洲那边一旦出事,在国内你又这么被人辱骂,你以后可怎么办?你的公司以后肯定……”
    申俊俊阴恻恻地打断她:“叶芝云!”
    叶母呆了呆,仓皇地低下了头。
    叶深深看着低头的母亲,直接便问:“妈,你觉得欧洲那边会出什么事?”
    叶母张了张嘴,瞥了申启民阴沉的脸色一眼,只能欲言又止避开叶深深的目光,满脸痛楚。
    见她避而不答,叶深深想了想,又说道:“说到欧洲的话,我曾经去欧洲几个大医院都咨询过弟弟的病了,还让妈把他的病历复印了带过去的,那边都说无能为力,并不是我不愿意……”
    申启民打断她的话:“行了,别讲这些有的没的,有钱还怕治不好?你就是断绝人性,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如今别的我们不谈,你就干净利落把店和品牌都交出来,我们才会替你澄清,让你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他以为叶深深会像她母亲一样感恩戴德,可她却仿佛没听到,
    顾成殊也不说什么,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以饶有兴致的目光打量着申启民。
    他并未说话,那眼神却让申启民心里毛毛的。申启民恼恨不已,正要开口骂人,却听到叶深深说:“可是就算你们希望我回家,也不该在人前践踏我的名声啊!我什么时候当过路微的小三?我一步步走来干干净净,为什么弟弟要在人前污蔑我?!”
    申俊俊冷冷地说:“哼,污蔑你怎么了?老子瘫在床上好几年了,你不拿钱给我治病,反而花几百万去开那个破店!老子忍你很久了!”
    “俊俊,怎么对你姐说话呢?”申启民拉长声音阻止他。
    申俊俊冷笑着翻个白眼,毫不在意。
    谈到这种地步,叶深深已经连脸上表情都懒得奉送了。她拎着包站起身,看向叶母,平静地说:“妈,既然谈不拢,我就先走了。”
    叶母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起身,哆哆嗦嗦地看着女儿,嘴唇翕动,喉咙却像堵住了一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叶深深却只看着她笑了笑,抬手将她脸上沾着的一条纸巾碎屑拿掉,又依恋地抱住了她。
    她在母亲耳边轻声说:“妈,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别再泥足深陷了,尽快离开他们!”
    叶母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反应,申启民已经骂骂咧咧地上来,把叶母一把拉住,拖了回来:“叶深深,你不肯把产业交给家里,你就等着被天下人骂死吧!”
    叶深深看了自己痛苦的母亲一眼,又盯着狰狞的申启民,一扫刚刚委屈的模样,冷冷地说:“骂死?你觉得我会怕被人骂?任何人都不可能从我手中抢走深叶!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品牌,也属于所有亲手创建它、参与它、期待它的人,更是属于我们国人的高端设计品牌,不是一两个跳梁小丑能够图谋的!”
    叶母看着自己女儿清朗坚毅的眼神,听着她斩钉截铁的话,眼泪又止不住流了下来。一贯软弱的女儿,在她不知不觉之中,已经长成了这般坚强的模样,让她欣慰又惊讶。
    而申启民瞪着叶深深,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与愤怒。
    叶深深则毫不退缩,扬着下巴说道:“你们都死心吧!我宁可家丑外扬,把自己伤疤揭开给所有人看,也不会让深叶遭受重创,面临夭折的命运!”
    说完,叶深深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了他们家门。
    叶母看着女儿修长纤弱却始终挺直腰背的身躯,满眶的眼泪简直烫伤了她的眼睛,让她面前的世界都融化了。
    隐约间,她仿佛看到年幼的叶深深,小小的柔软的婴儿,趴在她的缝纫机下,抓着垂下的布料睁大好奇的眼睛,咿咿呀呀地笑起来。
    当时的夕阳映照在她们这一对被抛弃的母女身上,金色的阳光映照着深深。她女儿小时候,有着一双特别大的漂亮眼睛,眼睛上有着极其浓长的卷翘睫毛。那双眼睛盯着各色的布料和纱线,阳光在她的瞳仁与睫毛上闪耀,仿佛那个时候,她已经开始对面前的布料与针线着迷。
    那时候的她抱起滚倒在布料中的女儿,担忧地说:“深深,你可不要像妈妈一样,落得这样的一辈子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不想让女儿继承的,是自己的命运,还是自己的手艺。
    可后来深深还是选择了服装设计专业。叶母是个工厂女工,因为女儿考上了大学,正感到扬眉吐气,等知道她要去就读的是服装设计专业,她又仿佛被泼了一头冷水,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一辈子埋头在缝纫机上,驼了背,弯了腰,为的就是让女儿不要面临这样的人生。可谁知道,最终她居然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终究都是命。她也只能这样对自己说。
    从深深小时候第一次摸到她缝纫的布料开始,或许就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再也无法回头了。
    就像现在,女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家门。她的人生路途迢遥,目标远大,可能连她这个母亲,也没机会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了。
    叶母看着女儿的背影,脚步踉跄地追出门外,绝望地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深深……”
    叶深深站在楼梯口,顿了一顿后,慢慢回头看母亲。
    四目相望,都是心痛如绞。这么久以来,分离多,相聚少,她们已经有多久没有母女亲亲热热地相处过。
    在巴黎的公寓之中、在飞行空隙下榻的酒店中、在自己重新装修过的房子中,她每次画完设计图,抬头看见一室精致装潢,笼罩着柔和静谧的灯光,就越发明白,那破旧的小房子中,母亲端到她案头的那一碗夜宵,已经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也许这就是她想要飞得很高很远的代价。
    叶深深长长地深吸一口气,将涌到自己眼底的眼泪,勉强压抑了下去。
    “妈……我走了,再见。”
    她声音哽咽颤抖,就像在告别自己以往所有的美好时日。
    叶母看着眼中女儿模糊的身影,急切地又往前走了一步。
    叶母说:“深深,妈答应你!”
    她这难以自抑的一句话,让叶深深陡然睁大了眼睛。
    她知道母亲的意思。
    她说:“妈,帮帮我,也帮帮你自己。”
    叶深深那含在眼中的泪,终于怔怔落了下来。
    叶母颤抖的声音仓促中断,她想要抬手去拉住女儿,蓦地旁边却有另一只手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是申启民将她拖了回来,不顾她踉跄中撞到了门框,就将她一把砸在了门边柜子上。
    “咣”的一声重响,叶深深眼看着母亲的脸撞在柜门上。她惊骇至极,立即扑上去要护住母亲,然而门已经被重重关上。
    隔着门,只听到申启民的叫声:“叶深深,不想名声臭掉就拿个满意的条件再来找我,别来打发要饭的!”
    叶深深气恨地扑上去捶门,大吼:“你再敢动我妈试试!”
    里面一片混乱之后,叶母带着哽咽的声音传来:“深深,妈没事,你先走吧……”
    这违心的仓皇语调,让叶深深更加愤怒失望。
    顾成殊看着她脸上绝望愤恨的神情,只觉得心里升起无比的怜惜悲哀。他用力拉住叶深深捶门的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制止她激动的情绪:“深深,要冷静。”
    对面的邻居被外面的动静惊动了,打开门看了看,悻悻道:“拍什么拍?好容易这几天清静点,怎么又吵!”
    叶深深咬紧下唇,怔怔地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妈的,和这家人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隔三岔五不是那个瘫痪鬼大闹,摔盘子砸碗的,就是那个女的被老公和孩子呼来喝去的,骂骂咧咧还算好的,有时候打起来就没个完,真烦死了!”
    叶深深听着母亲的遭遇,只觉一阵冰凉混合着灼热直冲脑门,昏了头一般,抬脚发泄地狠踹那扇紧闭的门。
    顾成殊竭力抱紧她,示意她镇定下来,拉着她往楼梯下走。
    楼下有几个闲着没事的大爷大妈围着顾成殊的车打量着,还有人啧啧赞叹:“哟,咱们这小区什么时候居然来了个有钱人?”
    其实顾成殊个性低调,日常并不开跑车之类的,但那车标放在这老小区确实惹眼,还是被人看出来是豪车,对着就是一通猛拍。
    有个大妈还把小孩子放在车前盖上拍照,那孩子在上面爬来爬去,眼看都爬到车盖边缘了,一群人还笑嘻嘻地看着。
    叶深深一看那孩子,赶紧向顾成殊示意。顾成殊急步上前将孩子抱了起来,说:“不好意思啊,我们要走了,小朋友让一让。”
    一看车主人来了,大妈赶紧把孩子接过去了,一群人都尴尬地退开了几步。
    叶深深低着头钻进车内,希望这些老人不会关注这些。
    谁知马上就有人看着她窃窃私语起来:“哟,快看快看!我就说新闻里那个是老申家的儿子吧!这可不就是他那个赚了大钱的不孝女吗?这是带人过来算账了?”
    “啊哟,晦气死了,是他女儿勾搭的姘头的车啊!”抱着孩子的大妈赶紧拍着孩子的衣服,“狗男女!哎,你们听说没,几毛钱成本的东西他们卖好几百块,赚黑心钱赚大发了,难怪这么有钱!”
    另一个大爷啐了口唾沫,说:“社会上要都是这种人,咱们这些老骨头还怎么活?”
    “是啊是啊,开着这样的豪车,一毛钱都不拿回家,还让弟弟趴在地上去讨医药费,养这样的女儿不如养猪!”
    老人对不孝之类的事情最为敏感,顿时议论纷纷,唾弃不已。
    叶深深靠在副驾上,咬着下唇盯着前方,听若不闻,神情平淡。唯有那双眼睛中还蒙着一层水汽。
    她已经发誓不会因敌人而哭泣,更发誓要自己证明一切,流言蜚语对她造不成任何影响,唯一让她心痛的是自己的母亲。她痛恨母亲的不醒和装睡,也痛恨自己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顾成殊瞥了窗外众人一眼,一边打方向盘开出这个老小区,一边低声安慰她说:“周公恐惧流言日,事情尚未水落石出,现在就先让他们臆测吧。等到真相大白的时候,看那些背后造谣者会落个什么下场。”
    叶深深点点头,抬手支住额头,一直看着背后唾骂她的那些陌生人,咬着的下唇,显出淡淡的青痕。
    斑驳的树影在她的脸上一层层掠过,如同散了又去的阴翳,蒙在她静默的面容上,更显幽微。
    许久,她终于开口,说:“成殊,我们去美国。”
    顾成殊将车停了下来,靠在路边,认真地看着她。
    “那些流言蜚语,对我虽然没有实质性影响,但既然涉及我们的品牌,那么我们就必须予以还击,不然,对我们的未来发展不利。”
    “好的,别担心。”顾成殊轻轻抬手,揉了揉她略显凌乱的发丝,说,“我会安排人针对网络先施一个缓兵之计,尽快转移视线,替深叶争取到转圜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先把风口浪尖撑过去,然后我们得去美国,将目前的谣言和不利舆论彻底翻转。”
    叶深深略一思忖:“美国?”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围魏救赵。”
    叶深深想了想,眼睛陡然亮了起来:“难道说……可能吗?”
    顾成殊凝视着她,低声说:“放心吧,我对你有信心。”
    “是,我也有信心。”叶深深按住自己的心口,激动地平复自己的呼吸,“那么,我们就先静待沈暨的消息吧。”
    顾成殊点了一下头,重新发动了车子。
    叶深深又想起一件事:“说到沈暨那边……我想起了刚刚令我觉得奇怪的一点。申启民他们咬死了要我交出全部身家,明明是这么不可理喻的要求,却是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到底这种狮子大开口的底气从哪里来?虽然他这种视女儿如附属物的人,肯定不惮从我身上吸血,但这么理直气壮,我还是真没想到。”
    顾成殊说:“我想是因为,他们确实有把握,能从你这边拿到他们要求的东西。”
    叶深深皱眉:“因为……我妈妈说的,深叶会在欧洲失败的那句话?”
    “嗯。”顾成殊点了点头,说,“我想,这应该是你妈妈努力想要传达给你的消息。”
    欧洲……
    叶深深皱眉思索着,缓缓地挤出两个名字:“郁霏和加比尼卡。”
    郁霏与申启民这边有关联,又身在加比尼卡。所以接下来,她将要面对的,可能就是这两边联合的力量了。
    那边要下手的话,肯定是对深叶进行狙击。所以会采取什么手段呢?她和顾成殊、沈暨一路走来如此小心,深叶从理念、设计、制作、上市,全都无懈可击,如今又理所当然地一上市就取得了巨大成功,对方能从什么地方下手呢?
    叶深深把最坏的情况想了一圈,但终究想不出来,只能长出一口气,转头凝视着顾成殊。
    顾成殊目视前方,平淡地说:“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我们见招拆招,绝不会输给他们,你放心。”
    叶深深点了点头,望着他高挺的鼻梁与抿紧的唇许久许久。那清晰明净的侧面轮廓,她熟悉得闭着眼都可以完全描摹出来的线条,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有那样的力量,让她像是被吸引住一样一直看着他,仿佛这样就可以帮自己驱散内心的虚弱。
    即使身处恶毒攻击的包围圈之中,她的唇还是微微地扬了起来,心想,无论如何,只要顾成殊在她身边,这世间便没什么可畏惧的。
    沈暨在法国落地后,立即发现情况不太妙。
    他站在艾戈面前,而艾戈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高高挥起手中的网球拍,对着墙壁做打击训练。
    沈暨素来知道他的脾气,见他装模作样足有五分钟了,就是不理会自己,无奈只能清清嗓子,叫他:“安诺特先生。”
    艾戈听若不闻。
    沈暨只能换了个口吻:“总裁先生?”
    艾戈横了他一眼,球拍挥得更加用力。
    沈暨忍住想哭的冲动,叫他:“哥哥……”
    艾戈看着他沮丧的模样,听着他不情不愿的语调,感觉心中舒坦了,终于把球拍往旁边一抛,转身向他走来。
    沈暨狗腿地替他递水,还满脸挂着真诚的笑。
    艾戈翻他一个白眼,问:“不是义无反顾地丢下这边所有的事务,奔向中国和叶深深一起创建品牌了吗?怎么又舍得回来了?”
    沈暨顶着他的嘲讽,硬着头皮说:“深深那边出了点事,我回来想请……哥哥你帮个忙。”
    “不是都跟我回家参与家族聚会了吗?怎么叫哥哥还叫得这么勉强?”
    “哪有勉强,哥你肯定听错了!”沈暨脸上绽放出纯真的笑容。
    艾戈再瞥了他一眼,又慢悠悠地问:“再说了,叶深深出事与我何干?我可还记得她去年和我打赌时那副嚣张的样子,当时我们的赌注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沈暨当然记得,艾戈赌的是叶深深一年之内身败名裂被逐出设计界,如今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竟似真的要按照艾戈预计的方向走去,无可挽回。
    见沈暨的脸色微变,艾戈冷笑一声,又说:“她和我打赌,赢了的话,让我放任你自由。哼,好像你在我身边痛苦不堪似的,好像我是人口贩子似的——flynn,你自己觉得呢?”
    沈暨只能说:“没有吧……深深也是想给我多个选择而已。”
    “所以我为什么要帮她呢?我个人,十分乐见她跌落深渊,更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再出现在设计界、出现在我面前,免得引发我各种不愉快。”艾戈说着,抱臂靠在椅背上,一副乐见其成的模样,“再者说,我有什么义务帮助叶深深?甚至是冒着可能惹恼其他生意伙伴的风险,去帮助一个早已离开安诺特的设计师?”
    沈暨有点心凉,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是事实,艾戈和安诺特集团,根本没有必要对叶深深施以援手。
    “而且我看你这样子,可能是一下飞机就跑来找我了吧?所以你大概还不知道,目前局势已经发展到何种形势了吧?”
    沈暨怔了一下,然后问:“你知道深深在国内发生了什么事吗?”
    艾戈看着他冷笑:“废话,设计界的事情,有我不知道的吗?”
    这可是远在中国的深深私人家庭八卦啊……沈暨想说什么,但终究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而艾戈盯着沈暨,缓缓地补充了一句:“但你大概只知道她身上发生的事情,却不知即将发生的吧?叶深深现在面临的局势,你和顾成殊是否曾设想过?”
    沈暨疑惑而郑重地看着他,说:“深深现在的发展……基本算是十分平稳。她已经突破了自身最大的阻碍,商业方面也有顾成殊负责,我想不出她失败的可能性。”
    “是吗?”艾戈唇角略微弯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俯身捡起一个滚到他身边的网球,在手中一下一下轻轻地抛着,说,“今晚六点,加比尼卡那边有个会议,如果你有兴趣,我叫人记录一下给你看看。”
    沈暨脸上阴晴不定地看着他,迟疑了片刻,问:“所以,在我们和加比尼卡之间,你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不,我是代表商业利益的中间方,我永远只站在胜利者的一边,商业的世界是最公平也是最冷酷的。”艾戈那双暗绿的眼睛从浓长睫毛下盯着他,说,“所以,我这个中间方为了你而给自己揽麻烦上身,你至少应该,能给我一个让我心动的筹码。”
    沈暨迟疑片刻,咬咬牙说:“我要看看到时候得到的消息的价值。”
    “不错啊,学乖了。”艾戈貌似随意地抛着手中的球,看着他冷笑,“我可以再透露一点,加比尼卡已经明言,这个会议与叶深深、与深叶有关。”
    沈暨无奈,把在来时飞机上所设想好的条件抛了出去:“两年,再加两年!”
    看他破釜沉舟、视死如归的模样,艾戈微微眯起眼睛,就像吃到了鱼的猫一样,异常愉悦:“所以你累计要在我身边待足八年。”
    “不对,只剩六年了!因为我目前已经熬过了两年。”沈暨痛苦地揉揉太阳穴,表示抗议。
    这个“熬”字让艾戈的脸色僵了僵,那种满足的表情顿时荡然无存。他瞪着沈暨,目光中甚至带上了一抹气急败坏:“说起来,其实你承诺在我身边多少年都没用,因为叶深深与我的赌注,是让我放你自由选择。”
    沈暨默然低头,目光定在他手里那个球上。无论它多么徒劳地在空中留下鲜明的绿色虚影,却终究还是落在他掌中,被那白皙修长而格外有力的五指紧紧握住。
    “所以我的要求是,无论我和叶深深的赌注谁输谁赢,叶深深将永远拿不到她想要的筹码。换而言之……”他的目光如针一般盯着他,那暗碧的颜色,却比他手中鲜绿的颜色还要刺目,“就算我输了,你也必须留在安诺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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