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圣诞快乐,叶深深一场雪让今年的圣诞气息变得格外浓重。
    因为方圣杰不在,工作室众人都想方设法早早溜走了。
    陈连依把自己正在弄的一件衣服连带设计图丢到自己带的三个实习生面前就走了:“来,厂里工人过年变动频繁,顾不上这个了,只能交给你们。这两天你们赶紧把这件衣服弄好,交给沐小雪的造型师。所谓的弄好就是完成度百分之百,一点细节都不能遗漏,知道吗?”
    叶深深拿着设计图看,再对比面前的这件衣服,瞪大了双眼。
    熊萌都快哭了:“这……这件礼服的设计,是重工满铺钉珠啊!”
    魏华更想哭:“可现在这件礼服还是光版啊……”
    叶深深喃喃地问:“意思是我们三个人要把这件衣服给钉好吗?”
    熊萌泪流满面,给她一个合十的手势:“深深,咱们明天再弄好不好?今晚平安夜,我有聚会啊!”
    魏华也探头看看外面,确定陈连依走了,赶紧收拾东西:“对啊,深深,我们明天再弄也不迟嘛,我男朋友来了,我们约好一起过平安夜的!”
    “好吧……那我先弄一点,你们千万记得明天过来一起钉哦!”叶深深去辅料间取珠子。房间很小,里面堆满了东西,她仔细地按照图纸寻找着奶棕色和浅血牙色的珠子,然后关上门,在门后的小册子上登记自己取走的东西和数量。
    隔壁是茶水间,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安诺特的人什么时候过来呀?我们不会忙得连年都过不好吧?”
    “放心啦,他们希望在新年后及早搞定,毕竟2月份时四大时装周就轮番上了。”是莉莉丝的声音,“你担心什么呀?你又不是实习生。我听说老师只打算留一两个人,所以注定大部分实习生这个年过得会很煎熬。”
    “啊?只留一两个呀……你觉得谁能留下来?”
    “深深呀,那还用说?她简直是万能小天使,能力出众,性格又好,才几个月就是工作室不可缺少的人了。陈姐前几天还悄悄跟我说呢,要是走后门进来的都是深深这样的,她真想再来十个八个的!”
    “对啊,我觉得也是,如果她不能留下来,那肯定是有黑幕。”
    “哈哈哈,她刚来的时候,也是你说有黑幕的!”
    在这边写字的叶深深,不由得将额头抵在门上,在辅料间昏暗的灯光下,绽放出笑容。
    她还记得,自己刚到工作室时,也是几乎同样的情况,听到同样的对话。但那时,大家口中的她,与现在的她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的心里涌起淡淡的伤感与喜悦。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有多么努力,才能让大家转变对她的看法,放开心怀接纳她。
    隔壁的声音还在传来:“再说了,深深要是走了,沈暨还会经常跑来吗?别忘了他前天刚给我们带过点心呢。”
    “天啊!你也觉得沈暨在追深深,是吧是吧?”
    “废话,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呀!”
    叶深深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苦笑出来。
    对不起,你们都猜错了。
    沈暨并不喜欢叶深深。
    “不过,沈暨对谁都挺好的。上次我还在一场聚会上看见他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挡酒呢,因为怕她喝醉了被大家欺负。”
    “唉,世界上那些优质的男人都已经有主了。”
    “还有顾成殊呀,他偶尔也来的,你可以抓住机会。”
    “哈哈哈,别开玩笑了,郁霏都搞不定的男人,我们怎么可能妄想得到?当心死得和路微一样惨哦。”
    “咦,路微那个事情是真的吗?快跟我八一八……”
    叶深深听着她们走出茶水间,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工作室的门被关上。她靠在门后,只觉得心里涌上无法言喻的伤感。
    她用力呼吸着,捂着脸,紧紧闭上双眼,将眼中那层温热抹杀掉。
    等出来时,整个工作室已经只剩下她一个人。平安夜,几乎所有人都有约,只有她独在异乡,无处可去。
    叶深深一个人坐在工作室内,在网上随便打开了今天热推的电影《真爱至上》,又开了自己头上的一盏灯,在灯下一边看电影,一边慢慢缝着裙子。
    这两种珠子的颜色都是暖色调,又有沉稳的气质,点缀在银色的衣服上,有一种烟岚盖白雪的美。
    叶深深按照图纸,将两种珠子一颗一颗缝在裙子之上。外面已经入夜,但积雪反射着光芒,依然明亮。屏幕上的人们在欢笑在拥抱,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蜷缩在椅子上,让光线笼住自己。
    顾成殊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在虚幻的欢笑声中,叶深深一个人蒙在明亮的光芒之中。空荡荡的工作室大厅内,喧闹的声音,孤单的身影,隐约变化的屏幕画面在她的面容上投下一片动荡的光线,变幻不定,使她的睫毛与眼睛都似乎在微微闪烁。
    他在已经打开的工作室大门上敲了两下,隔着寂静的空间问:“深深,今晚有安排吗?”
    正在看图纸的叶深深吓了一跳,等抬头发现是他,胸口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欢喜与疑惑:“顾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向她走来,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觉,总觉得站在暗处的顾先生,眼神中似乎有点看不出的飘忽游离,不知道在掩饰什么:“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有圣诞安排的,却没想到你居然在加班。”
    叶深深低头看看自己手中的衣服,笑了笑说:“也不算加班啦,反正回家也没事,下班了还懒得动,就在这里再弄一会儿。”
    他走到她身边,斜身倚在桌子上,貌似无意地问:“吃过饭了吗?”
    “还没……刚吃了点饼干。”她就像被父母抓住偷吃零食的孩子,吐吐舌头,把桌子上的一袋曲奇拿起来给他,“顾先生要吃点吗?”
    出乎她的意料,顾成殊居然真的从中拿了一块饼干,咬了一口后目光又落在她的身上,见她还抱着那件衣服,终于微微皱眉,开口出声:“还不收拾东西?”
    叶深深下意识地“哦”了一声,赶紧站起来把手中的衣服拿去挂好。等把珠子收好时,她才回过神想一想,默默泪流满面——这没头没脑地叫别人怎么能体会到你的意思?
    说一句“平安夜请你吃饭”会死啊?
    叶深深将一切收拾好,锁门之时,站在她身边的他又自顾自在那里说:“其实我很忙,但我的合作伙伴觉得自己孤单寂寞,前几天还闹着要回家,我只好勉为其难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不让她哀怨落单。”
    叶深深在他似有所指的解释前红着脸低下头,简直服了他了——顾先生,让您这样纡尊降贵,我真是问心有愧!
    勉为其难的顾先生,早已订好了位置。
    两人刚刚坐下,头盘还没上来,陈连依的电话就过来了。
    “深深,你们下午把那件衣服搞定了吗?”
    叶深深忙说:“我们弄了一部分了,不过还没完成。”
    “听着,今天晚上你们三个人得加加班了,知道吗?沐小雪的经纪人刚刚跟我联系,她的行程变动了,明天早上十点半的飞机。你们一定要在十点左右把完成品送到机场知道吗?是百分之百完成!”
    叶深深硬着头皮说:“好的,我们加快一下速度。”
    放下电话,她立即给熊萌打电话,电话响了好几声终于被人接起,却是一个醉醺醺的陌生声音:“喂喂!不管你是谁,是熊萌朋友的话就赶紧来把他带走!他喝大了,现在爬到桌子上在跳脱衣舞呢!”
    叶深深又给魏华打电话,她接起来就是哭腔:“深深,我太倒霉了!我男朋友替我抢礼物结果腿摔骨折了!我现在正火速送他到医院……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你赶紧照顾男朋友吧。”叶深深胡乱安慰了她几句,然后抱着自己的包站起来,说,“看来只能我一个人回去弄了,顾先生……我没时间吃大餐了,抱歉啊!”
    顾成殊抱臂看着她,微微皱眉:“我觉得,让你一个人承担三个人的工作是不公正的,所以你完全可以不回去。明天早上陈连依问起,你就说自己一个人搞不定。”
    “可是我拼命一下,今晚或许能搞定的呀!”叶深深不解地看着他,“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
    因为不是你的责任,是完全可以顺理成章推脱的事情。
    看着叶深深执拗离去的背影,顾成殊只能无奈地站起,对侍应表示了抱歉,然后追上了她:“我送你回去。”
    替没吃到的菜买了单后,两人在外面买了些吃的,顾成殊送叶深深回到工作室,将那件裙子和珠子又取出,铺在桌上。
    叶深深嘴里叼着姜饼,一边打开珠盒,一边抬头看顾成殊。
    顾成殊似乎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只随手拿过桌上那盆名叫深深的花看着。
    叶深深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小心试探着问:“顾先生……您今晚有空吗?”
    顾成殊瞥了她一眼:“饭都没得吃了,当然空。”
    听起来有点火气,不过……帮帮忙应该还是可以的嘛……
    “顾先生……您缝过珠子吗?”
    “干吗?”顾成殊看看她脸上诡异讨好的笑,再看看她手中的珠子,顿时皱起眉,“我建议你去找个自动钉珠机之类的,你找不到我帮你找。”
    “不行啊,目前的钉珠机都是高速钉泡珠机,用高速气缸冲压将珠子与铆钉固定,所以只能定点钉珠,像我们这样图案精细、全幅满铺而且还追求颜色自然过渡的,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手工的。”
    顾成殊看看墙上挂钟,反问:“那么,你又为什么自讨苦吃呢?”
    “因为我算了算时间,觉得……只要顾先生帮帮忙的话……”她仰望着他,就像仰望一个救星一样,“当然我不敢让顾先生弄太多啦,只要您稍微帮我弄一两个小时,我应该就能在明天九点左右完成这条裙子,十点送到机场就没问题了。”
    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种事情的顾成殊,不由得嘴角抽搐:“叶深深,你真是异想天开。你凭什么觉得我会闲着没事,去给一条裙子缝珠子?”
    “因为,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是顾先生在帮我,我觉得您虽然外表看起来有点冷漠,但其实您的内心,一直都对别人抱着温柔的关怀。”叶深深仰望着他,轻声说,“您帮过我许多次,这次肯定也会帮我的,对不对?”
    “什么时候帮过你?”他嫌弃地问,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
    叶深深的眼睛,在此时的灯光映照下一片明灿。她凝望着他,轻声说:“您在机场外给我包扎伤口的时候,您陪我去找那件‘奇迹之花’的时候,您帮我解决羽毛燕尾裙纠纷的时候,您为我连夜准备文件的时候……”
    在这样的深夜,在寂静的空间内,她的声音轻柔得令顾成殊的心口微微震颤。他有点恍惚地望着面前的叶深深,有点诧异地想,原来他们已经共同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了。
    当时可能一时兴起,或者只是无心之举,但到现在,都还清清楚楚地被她记在心上,也使他们一步步走到了现在,使得如今他们有了这样的一个夜晚,共处在这个窗外白雪皑皑的房间内。
    “好吧,不就是缝珠子吗?”顾成殊终于自暴自弃地抓起了裙子下摆,“跟我说说,怎么缝?”
    叶深深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赶紧从旁边拿过一支彩色铅笔,按照图纸在银白色的裙子上画下一条条细细的痕迹:“顾先生就缝奶棕色的好了,按照我给您画下的线路,一路钉上去。这边打斜线的,说明是满铺,要全部钉满,记得珠子与珠子之间不能有空隙哦。”
    顾成殊默不作声,接过她穿好的针,开始钉珠子。
    “在给深深打电话?”
    陈连依放下电话之后,她身边的沈暨问她。
    布置成以金银和红绿为主要色调的大厅内,竖立着高大的圣诞树,到处悬挂着的礼物和雪花,烘托出一片圣诞气氛。身边一群时尚杂志上的熟面孔不时走过,不时有人过来与沈暨碰一下杯。
    陈连依烦恼地点点头,说:“是啊,我带的这三个,也就深深靠谱点。今晚那件裙子可是满铺钉珠,希望她能催促那两人赶紧做完吧。”
    “可怜的深深,本来圣诞节加班就够可怜了,这下可能还要熬通宵。”沈暨当然知道一晚上赶一件满铺钉珠的裙子需要花的工夫,同情地举杯向着工作室方向遥遥致意。
    陈连依点头,说:“希望他们三个人手脚快点吧。我这边也脱不开身,没办法去帮他们了。”
    沈暨点了一下头,心想,深深这么固执认真的女孩子,现在肯定又在拼命了,说不定饭都还没顾上吃。
    她根本就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
    他的目光抬起,看着那棵高大的圣诞树,微皱蹙眉转向陈连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手腕就被别人握住了,几个女孩子把他拖过去:“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午夜了,沈暨,你熄灯的时候准备躲在哪儿?”
    圣诞夜保留档——熄灯后所有人在黑暗中找个地方躲好,然后会有人在黑暗中偷偷在墙上挂一个槲寄生。按照惯例,槲寄生下的两个人,无论是男是女,无论之前是情侣还是仇人,都要亲吻对方。
    槲寄生下的吻。
    沈暨的笑容有点僵硬,但在明亮的灯光下,他似乎依然是那个光华璀璨的发光体,并没有任何人察觉他的眸子黯淡。
    他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任由她们把自己拉到场内,依然淡淡笑道:“我到时候呢,准备……”
    他的目光在场内扫了一圈,似乎在端详着安全的地方,余光却看向大门的方向。
    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保证外面的光一点也透不进来。
    “好了,亲爱的各位,请赶紧找到自己身边的人和要躲藏的地方,但是——不许拉人,不许牵手,我们追求的是在同一瞬间同一反应的心有灵犀!”
    电闸被拉下,灯光骤然熄灭,所有人眼前都是暂时失明。
    在一片黑暗之中,周围的人兴奋地发出意义不明的喊声和笑声,混乱中无数人都在寻找自己的方向。
    沈暨朝着自己选定的方向径直走去,他摸到了大门的把手,无声无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从黑暗的室内到明亮的走廊,只用了一秒钟。只这么短短一点时间,所有的喧哗与混乱已经被他彻底摒弃在了身后。
    他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然后顺着旋转楼梯走下,来到门厅。
    门童帮他取出大衣,又替他撑起一把伞送到车库门口。
    他这才发现,原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雪。
    白色圣诞,街上飘荡着《铃儿响叮当》的音乐声,装饰着彩灯和星星的圣诞树在雪中更添节日气氛。
    将车子停在路边,他一时竟茫然得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
    靠在方向盘上,他又下意识将自己受过伤的那只手举到面前看,看起来那么干净、漂亮的手,在车窗外透进来的灯光下,莹然生辉。以前还有人挖他去做手模,拍过一季手表的宣传——虽然很快就被撤下了。
    他知道自己长得好看,所以他也带着一点微妙的自恋,对于自己的容貌与身材的保养一丝不苟。可外表再怎么平静完美,依然无法纾解他手上曾受过的伤。
    怎么会痛得那么厉害,仿佛连着那个圣诞节时槲寄生下的那个吻都痛起来。
    他觉得自己的胸口闷得窒息,只能将那疼痛的手紧紧地握起来,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温暖柔软的东西。即使是一只街头的流浪猫咪,或许摸一摸那温暖的皮毛,也至少能让自己拥有一些力量,能看到她凝视自己时那深藏在眼眸之中的亮光,驱走那些围绕在他身边使他压抑窒息的东西……
    他所需要的,是正常的、柔软的一个女孩子对他的关怀。
    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过于自私了,有利用她的嫌疑,但他还是将车子开向了方圣杰工作室,在小区大门口时,远远看见那盏亮着的灯。
    他停了下来,沉默地望着里面的那盏灯,坐在车上想了一会儿,想着听到她说“我们是朋友”的时候,心中那种释然的轻松和轻微的惆怅,到底是为什么。
    许久,他轻叹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唇角露出一丝怅然的笑意:“管它为什么呢?反正,我现在需要一些温暖。”
    他下车去旁边还未打烊的甜品店内买了热奶茶和蛋糕。当然,因为肠胃炎的阴影,他特意避开了上次给深深买的那种。
    抱着一纸袋的东西往里面走去,看着那亮着的窗户越来越近。头顶的树上,雪簌簌地从枝条间隙落下。
    隔着纷飞的雪花,他看见里面的两个身影。室内的暖气让窗户朦胧,人影模糊,但他很清楚地看出,一个剪影是叶深深,另一个,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在这样寂静的午夜,他们坐在一起,俯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沈暨慢慢地退了一步,目光看向工作室的院落,停在那里的车上已经积了一层雪。他们待在里面已经很久,无人打扰。
    看来,他分享不到温暖了。
    他转过身,走到车旁边,才想起自己还抱着一堆东西。他从袋子中拿了一杯奶茶,然后将其他的食品一股脑丢进了路旁垃圾桶中。
    明知是高热量的不健康饮品,但他还是纵容自己喝了半杯。因为他现在急需一点暖和的东西来抵御夜风,找不到避风港,找点东西暖暖手心也好。
    “深深,你应该庆幸顾先生在你身边。如果我没有及时清醒的话,肯定会用我这双有毒的手,拖你下水了……”他叹息地低语着,最后望了那亮着灯的窗户一眼,发动车子离开。
    车上的广播放着一首应景又不太合时宜的歌——《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钢琴的声音如流水般纠缠在他耳边,雪花一朵朵缓慢坠落在前方。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说一句:圣诞快乐,深深。
    天色渐亮,裙子上的珠子已经初现规模,差不多铺满了。
    顾成殊将最后一个空隙填满,然后打了一个死结——仅仅一个晚上的训练,他已经俨然是个熟练工了。
    叶深深还在弄最后半个肩膀。顾成殊靠在椅子上,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然后问:“你不累吗?”
    “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腰都快断了。”叶深深看看剩下的已经不多,便将裙子搁在椅背上,趴在桌子上喝了两口水,感激地看着他,“多谢你哦,顾先生,其实你帮我弄完下摆就可以了,应该早点回去休息的。”
    他漫不经心地说:“万一你速度太慢,我一走就弄不完了呢?”
    “我计算好时间的,不过还是感谢顾先生帮我抢了两三个小时出来,你实在太好了!”叶深深感动地看着他。
    顾成殊给她一个白眼:“不好能行吗?深深,你都已经列举了我那么多助人为乐的事迹了。”
    叶深深讪笑着承受了他的白眼,真没想到顾先生居然还有给自己脸色的时刻。
    不过再一想,顾先生是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开始叫自己为“深深”而不是“叶深深”了呢?
    再一想,她更加心绪复杂——那自己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称呼“恶魔先生”为“您”了呢?
    顾成殊见她满脸都是迟钝的笑,不由得又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狼狈的叶深深转头看向窗外:“是不是快天亮了啊?”
    “六点半了。”他看看时间,说,“我得走了,免得撞见上班的人,会有点尴尬。”
    “嗯,顾先生再见……这件衣服真是太感谢你了!”叶深深捧着衣服仰望他,一脸感激。
    顾成殊随手做了个挥别的手势,走向门口,而叶深深振作精神,继续穿针引线。
    顾成殊走到门厅,又不由自主地回头,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面容上。她专心致志地俯头钉珠,一夜的机械工作让她的眼圈显出淡淡的黑影,夹在耳后的头发散了一两绺在脸颊上,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动,让他的心里生起一种莫名欲望,很想抬手顺着她的面颊轻轻将那绺头发别到耳后去。
    所以他又将手从门把上移开了,他靠在门上,开口问:“下周就是元旦了,工作室应该会放几天假,你要回家吗?”
    叶深深抬头向他,摇摇头说:“我这边事情挺多的,要把季铃那件礼服弄出来,还要给网店上新,工作室这边也在准备迎接安诺特集团的评估,不一定有空放假了,而且……我现在回家去又能干吗呢?我妈肯定是劝我放弃自己的理想,回家安安稳稳开网店过日子,而那个人,又只要钱和他儿子……”
    “真的不回家吗?”顾成殊抱臂看着她,“那么把手头事情放一放吧,我让伊文替你订票。”
    叶深深迷惑地抬头看他:“订票?去哪儿?”
    “法国。你的签证下来了。而且运气真不错,你喜欢的巴斯蒂安先生担任设计总监的一个牌子即将举行明年秋冬季成衣发布会。上次我给你的那条裙子,是他明年春夏季的高级定制款。”他说到这里,才征询了一下她的意见,“要去吗?”
    “去!”叶深深激动得手足无措,一时连珠盒都打翻了,一颗颗珠子跳跃着散了满地,但她也顾不上捡了,跳起奔过来一把抓住顾成殊的袖子,感动得眼泪都漫上来了,“是真的吗?!我没有听错吧?顾先生,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顾成殊冷静而嫌弃地将她扯着自己袖子的手拨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哇!我要去巴黎了!我要去观看时装发布会了!我要……我要现场坐在那里看大师的作品了!”她捂着心口又蹦又跳,欢呼雀跃。
    “瞧你这点出息!”顾成殊鄙夷地说,“我让你去巴黎,是让你积累经验的。去看秀不是你的最终目的,你的目标是在巴黎开自己的品牌店,在巴黎时装周开自己的品牌秀。”
    叶深深的笑容顿时没了底气:“这个……好遥远啊……”
    “有什么遥远的?巴黎是吸纳最多国际设计师、汇聚最多元文化风格的地方,香榭丽舍大街满满开的全是新锐设计师的店。而且近年来巴黎时装周每一季都有中国的设计师登场。别人能做得到,你为什么做不到?”
    听他说得这么笃定,叶深深只觉得胸口剧烈地跳起来,激动的情绪几乎让她无法控制,连声音都颤抖了:“嗯,我的前途很美好……不过道路还很曲折,是不是?”
    “需要时间和磨砺。”他看着她的模样,不知受什么心情驱使,又添了一句,“不过,你的优势是,其他人一般都是普通花草的种子,而你是一颗巨杉的种子,你有长成世界上最高的树的潜力。”
    叶深深吐吐舌头,蹲下身捡珠子去了:“有可能长成高达百米的参天大树,但也有可能在种子时就被小动物吃掉了,可能在幼苗时被过路的黑熊一脚踩折了,更可能在长到一半的时候被伐木工人锯掉了,甚至在长成之后,被雷电劈中烧毁了……”
    “是的,有无数可控及不可控的风险。”他自负地俯视她,说,“不过,你很幸运,有我在你身边。”
    叶深深手中捏着一颗珠子,抬头看他。看到他脸上确切肯定的表情。她一时只能紧紧握紧手心的珠子,抑制住自己心中的热潮。
    “好了,这两天收拾一下东西,我帮你请假,准备走吧。”他示意她赶快弄好裙子的肩膀。
    叶深深幸福地点头:“嗯!”
    “请假?”
    陈连依看到叶深深递上的请假条,简直悲痛欲绝:“方老师那几天不在,魏华去照顾男友,熊萌这混蛋醉酒到现在还没恢复过来,你居然又请假,这日子没法过了!”
    熊萌扶着宿醉后快要裂开的头,说:“深深,你放心去吧!平安夜让你独自通宵加班都是我的错,这回你安心去玩,我一定会连你的份儿一起做好的!”
    “呸!你先告诉我,上次把手摇花边写成水溶花边的人是谁?幸好深深看到参数之后问我,衣领上装饰手摇花边是不是更合适些,我才发现被你给搞错了!”陈连依气恨交加,扯住他的衣领喷他,“要不是我和深深帮你擦屁股,你摊上多少大事了?!”
    熊萌缩着头,顾左右而言他:“不过新年也没啥事啊,老师都去巴黎了,是吧?顶多我在这边留守嘛……”
    莉莉丝过来给大家分棒棒糖:“陈姐消消气嘛,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熊就是这样的熊孩子——对了陈姐,昨天《one》组织的那个圣诞派对听说很热闹啊?沈暨也去了?最后在槲寄生下接吻的是谁跟谁啊?哈哈哈……”
    “你想都想不到,是主编宋瑜和一个小明星,女的。”陈连依顿时笑出来,把熊萌直接丢开了,“两个女生视死如归地抱在一起,真是拼了!哈哈哈……”
    叶深深想象了一下那个看起来高傲冷漠的主编在大家的起哄下痛苦不堪地亲吻另一个女生的画面,顿时也笑了出来,觉得她在一瞬间可爱起来了。
    “原来是主编被捉弄了啊,我还以为大家的目标会是沈暨呢。”莉莉丝惋惜地说。
    “因为沈暨中途逃脱了!不过后来我听说他近期也要去巴黎,估计和方老师一样,去看巴斯蒂安的最新发布会吧。毕竟这是时隔一年之后,大帝重新亲自操刀的一季高定。”
    熊萌揉着脖子问:“咦,可是大牌每年基本都有8次发布会呀,他身为品牌的设计总监,居然之前都交给别人了?”
    “是啊,你也知道每年8次啊!他手中有3个牌子,全都自己来弄会不会死人?灵感从哪里来?所以他过去几年只是主导每一季的风格走向和产品设计,一年也不会出几件新衣服的,像今年春夏的海洋系列,他亲自设计的就只有6件。”
    莉莉丝夸张地叫起来:“说到这个,你们看到里面那件褶皱大摆的湖蓝色裙子了吗?天啊,真是太美了!”
    叶深深点点头,说:“是的,那件简直是梦幻之作。”
    “是吧!我现在的桌面就是它!待会儿我分享大图给你。”莉莉丝捧着心口哀叹,“不知道国内会不会有人借得到这件衣服,要是我能看一看实物,最好再摸一摸,那就太好了……”
    陈连依说:“沈暨不是去巴黎了吗?他神通广大,或许能看到实物,你给他发条消息,拜托他给你拍张实物图拔草吧。”
    “为什么是拔草啊?”
    “因为我觉得那种效果很可能是光线或者ps的魔法,你看到实物就会失望的。”
    不,实物比图片更震撼更美丽!叶深深想着挂在自己衣柜里的裙子,好想说出这样的话,但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保持了沉默——毕竟,她怕说出来历之后,大家会一致认定顾成殊是她的金主。
    虽然……现在的性质已经很像了。
    莉莉丝掩面流泪,陈连依心情大好,她见叶深深一脸疲惫,便说:“好啦,深深,你赶紧回去睡觉吧。请假的事我会和方老师说的,你记得准时回来上班。”
    “好的,多谢陈姐!”
    虽然昨晚通宵,可回去之后,叶深深还是睡不着。
    要出国,并且要去看大帝的时装秀,这兴奋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简直没法平息。
    偏偏沈暨还要来火上浇油,发消息问:“深深,听说你也要去法国?什么时候?”
    叶深深兴奋不已,赶紧给他回复:“我30号去。”
    “哦,那你还可以慢慢准备,我明天就要走了。”
    叶深深看到“走”这个字,顿时迟疑了。
    那天晚上的寒冷似乎又慢慢逼进她的身体,让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死死地握着手机。许久,等到身体这一阵僵硬过去,她才艰难地抬起指尖,慢慢地输入问:“那,你还回来吗?”
    他那边也停了好久,没有应答。
    叶深深闭着眼,觉得眼睛像针扎一样地痛。她听到自己悬空的心在轰然跳动,让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坚持不下去了。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机终于轻微振动,他的回复过来了。
    叶深深猛地睁开眼睛,看着上面的回复。
    “会的,因为我还要亲眼看着你实现梦想呢。”后面是一个笑脸。
    疼痛的眼睛中,泪水终于漫了出来。
    她在模糊一片的视野中,仿佛看到他带着那种惯常的、漫不经心的笑容,随口说着亲昵而不负责任的话——我喜欢每一个女孩。
    却不知道,他习以为常的那些温柔,会让别人多么痛苦。
    最终,她回复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笑脸,因为她真的不知道,除此,自己还能如何反应。
    他又说:“明天就要走啦,临走前不聚一聚吗?”
    “不行啊,昨晚通宵在弄一件衣服,现在刚刚回来,困得要命,我得睡一会儿。”
    她发出去之后,以为沈暨会顺其自然地说,那你好好休息吧。
    然而他发过来的却是:“谁这么残忍,平安夜还让你加班?你一个人吗?”
    叶深深的眼前,浮现出顾成殊无可奈何帮她缝珠子的情形。
    估计……顾先生不会让人知道他有这么一面吧,还是不要提了。
    所以她回复:“有件衣服今天九点多就要交付,办公室别人都有事走了,只剩我一个人弄,没办法。”
    沈暨那边一直保持着“对方输入中”的状态,然而,却迟迟没有发过来什么。
    叶深深看着那行字,想着他该在写一段很长的话,所以才会这么久一直在输入。
    可等了太久,他依然没有回应。
    手机这边的叶深深,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那边不停地删掉重写。他想说什么呢?
    心虚的叶深深,为了避免他追问,又发了一句:“你的平安夜过得怎么样?我怎么听陈姐说,你中途逃脱了?”
    她握着手机等待他的回复,等了好久,终于沉沉睡去。
    她真的很困,睡得很死。醒来时夕阳已将她整个房间染成灿黄色。
    她下意识地先抓过手机看上面的内容。
    沈暨最后发过来的只有一句话:嗯,不喜欢某个游戏。
    完全无关紧要的一句话,隔了这么久,回复不回复似乎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她坐在床上,慢慢地关了手机,撑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麻痹的大脑渐渐清醒过来。
    巴黎,巴黎……
    叶深深觉得自己真是个薄情又现实的人,因为一想到顾成殊昨天说过带她去巴黎的事情,她的精神又振奋起来了。
    所以她又迅速打开手机,给沈暨发消息:“不好意思哦,之前睡着了。去法国要注意什么呀?带什么比较好?”
    这一次他回复得很迅速:“等我一下。”
    不是说说就可以了吗?还要等什么?
    叶深深无奈地想着,去翻了翻冰箱,找了些东西出来打算给自己做碗面条,结果面条还没煮熟,敲门声已经响起。
    沈暨居然直接过来了,他靠在门框上,低头认真地看着她,问:“你知道最重要的是带什么吗?”
    叶深深摇摇头,迷惑地看着他。
    他一脸严肃地说:“带上我。我特别有用,十小时的飞机很漫长很无趣,我可以陪你说话陪你玩,累的时候当靠枕,困的时候当抱枕……”
    “别开玩笑啦!”叶深深忍不住笑了,“我自己都是顾成殊带着去的,哪还能携带你这样的大件行李?”
    他跟着她进门,毫无节操地说:“他会同意的,顶多我咬牙让他也可以用我。”
    叶深深再次笑出来:“你也就是说说而已,我听说你昨天连大家最喜闻乐见的槲寄生下那个游戏都逃掉了——这就是你不喜欢的那个游戏?”
    沈暨终于收敛了笑容,皱起眉说:“是啊,之前有过不愉快的经历。”
    “真的吗?”叶深深在心里思忖着,是亲到了他讨厌的人吗?他还有讨厌的女孩子?
    “总之,我一开始还在想国内没有这样的习惯实在太好了,结果没想到,大家也开始搞这一套了,所以我只能落荒而逃。”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知道她肯定想探究自己亲到的人究竟是谁,所以直接就把她的头按住了,“别胡思乱想,没什么好玩的!”
    叶深深看他那严肃的样子,忍不住抓住他按在自己头上的手,哈哈笑出来:“谁啊谁啊?告诉我一下嘛……”
    话音未落,沈暨指指厨房,问:“你在煮什么?”
    “啊!”她听到厨房的锅在当当作响,立马跑回去把火关掉,可惜已经太迟了,面条早已经烂掉了。
    “呜……饿死我了。”叶深深一边捞着勉强可吃的几根面条,一边发出可惜的呜咽声。
    “那就别吃啦。”沈暨上来直接把她锅里的东西往垃圾桶里一倒,“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虽然你带我吃好吃的,可是,我还是不能带你去巴黎。”
    叶深深吃着沈暨点的菜,夹着沈暨剥的虾,面对着沈暨舀的汤,完全没有要知恩图报的模样。
    “我知道,你要看成殊的脸色嘛,对不对?”沈暨的口气就跟哄小孩子似的,“可我就是担心啊。我把你一个人丢下先走,成殊会照顾女孩子吗?他能给你丢个颈枕就算温柔体贴了。”
    叶深深哑然失笑:“干吗要他照顾啊?我自己完全可以的。你知道不,我十五岁的时候……”
    她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有人轻敲隔间的声音。
    这家店各个小房间由镂空雕花的屏风隔开,所以他们说话的声音旁边难免会听到。叶深深转头一看,旁边居然正好是郁霏,她带着一个长得挺清秀的男生在吃饭。
    “深深、沈暨,真巧啊。”她的面容隔着镂雕的花纹,半遮半掩间笑得格外迷人,“我们也是刚坐下,可以一起吗?”
    “好啊,欢迎之至。”沈暨看看叶深深,笑着点头。
    服务员将他们的餐具移到一起,郁霏介绍自己身边的人:“阿峰,我的助理,也是我男朋友。”
    “你好你好。”叶深深赶紧朝他打招呼。
    阿峰点一下头,目光全在沈暨身上。
    沈暨漫不经心地说:“我见过的,邵一峰,你的青梅竹马。”
    “咦,什么时候啊?”郁霏笑问。
    沈暨拿湿巾擦着手指,缓缓说:“你和成殊决裂的第二天,阿峰来找成殊,我当时刚好在旁边。”
    他的口气古怪,气氛十分尴尬,阿峰的脸顿时变得铁青。他有点畏惧地转头去看郁霏,郁霏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只是唇角的弧度有点僵硬:“哦,我都不知道。”
    叶深深看场面冷下来了,赶紧给郁霏倒茶:“郁霏姐,喝茶。”
    “谢谢哦。”她的脸上又堆起温婉笑意,轻拂耳后的头发,“对了,我刚听到了,你们要去巴黎?”
    叶深深点头,雀跃地说:“是啊,准备去看某大牌的新春发布会。”
    “那挺好的,顾成殊也去吗?”郁霏微笑问,“准备去哪儿玩呢?”
    “顾先生当然去的,然后我们准备去……”
    “深深,我给你安排行程。”沈暨自然而然地就把话题带过去了,“第一天中午到达,赶紧先去看凯旋门,晚上去看铁塔,第二天去发布会,第三天你就要回国了,好惨哦,哈哈哈……”
    叶深深气恼地撞下他的手肘,然后看向郁霏:“郁霏姐去过巴黎吗?有什么景点可以推荐的?”
    “没有呀,你的行程这么紧凑密集,还能去哪儿呢?”郁霏托着下巴微笑,“对了,你刚刚说自己十五岁的事情,还没说完呢。”
    “没什么啦,我就是想跟沈暨说,我一个人出行是没问题的。”叶深深笑,“我十五岁那年暑假,外婆生病了,我一个人坐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去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小县城,再转乡间大巴,坐四个小时的车到镇上,找到医院,照顾了她两个月。一个人,没丢掉。”
    沈暨望着她,眼中满是疼惜:“你妈妈真是心太宽了,你当时才十五岁,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
    “沈暨,我们普通家庭出身的人都是这样的。”郁霏在旁边淡淡地说,“我十五岁的时候,我爸在外地出了车祸,也是我一个人连夜赶去,把重伤的他接回家的。”
    “啊?”叶深深听她漫不经心地提起这样的事,不由得有点愕然,“那……郁霏姐,你爸没事吧?”
    “别担心,我爸前几天还打电话来,催我赶紧结婚呢。”郁霏笑着,将目光转向阿峰,“但那时候我爸的治疗和后续康复都需要很多钱,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当时才十五岁,在困境中几乎崩溃绝望。幸好,阿峰父母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凑出来给我爸,他才终于渡过难关,我也终免于成为孤儿……所以我当时在心里暗暗发誓,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好好报答阿峰一家人。”
    叶深深看着她沉郁而悲苦的神情,默然点头:“是啊,要是我,我也会的……”
    郁霏勉强对她笑了笑,将目光投向若有所思的沈暨,说:“我知道我欠顾成殊一个解释,但这就是我的解释。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心的,但阿峰喜欢我,我就得把我的一生给他……除非,我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报答。”
    阿峰在旁边看着她倔强得几近决绝的侧面,张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叶深深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低声叫她:“郁霏姐……”
    郁霏却反问她:“深深,你觉得呢?做人不能不知恩图报,不能没有良心,对不对?”
    叶深深赶紧点头,说:“对啊,这一定的。”
    沈暨垂眼看着杯中热气袅袅的茶水,许久,才说:“好的,我知道了。”
    听到他的回答,郁霏才露出一个黯淡的笑容,她将叶深深给她倒的茶抿了一小口,然后说:“哎呀,我忽然想起来了,我的健身老师告诉我,今天中午给我做了代餐,我怎么可以来吃饭呢?”
    阿峰默然站起身,将她的椅子往后挪了一点。
    郁霏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笑意盈盈的模样,说:“不好意思哦,看来我没办法吃饭了。”
    “郁霏姐,拜拜……”叶深深小幅度地挥手。
    沈暨抬头,见郁霏还在看着自己,便说道:“我想成殊会谅解的。”
    郁霏朝他点点头,说:“其实我并不奢求任何人的谅解,我只求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目送她与阿峰离开,叶深深还有点难过和震撼:“真没想到,郁霏姐的人生有这么一段,想想都让人觉得好难受……”
    “你难过什么,又不是讲给你听的。”沈暨若无其事地给她换了个碟子。
    “啊?”叶深深鼓着两腮,不解地抬头看他。
    “你以为她莫名其妙地过来说这些话真的只是随便聊天吗?单纯的少女啊,要我帮你分析一下她话中的意思吗?”沈暨笑着竖起一个手指,“第一,她是善良无辜的郁霏,她背负着自己不能抗拒的命运;第二,她不是自愿离开成殊的,她有苦衷和道德枷锁;第三,成殊还是可以和她回到过去的,只要他愿意给阿峰足够的补偿。”
    “沈暨,你上学时阅读理解题肯定满分啊!”叶深深对沈暨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过从她的话中我倒是理解到了另一个意思。”沈暨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她,“成殊和她分手后,没有给她任何反悔的机会,她连和他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不然怎么会准备好说辞过来找我呢?”
    叶深深觉得心口泛起一股混合着酸意的抑郁感,但她假装若无其事,迎着他的目光问:“顾成殊以前和郁霏交往过,是吗?”
    沈暨点头:“嗯,你有兴趣听吗?”
    叶深深低头剥着虾壳,假装若无其事地说:“因为郁霏对我怪怪的呀,所以我必须知己知彼,免得一不留神悲剧了呢!”
    沈暨默然皱眉,考虑许久,才缓缓说:“成殊曾经和我谈过,有向郁霏求婚的打算。”
    叶深深顿时愕然地睁大双眼,没想到他们不仅曾经交往过,甚至还谈婚论嫁了。
    而沈暨不为所动,依然凝视着她的侧面,不动声色地讲下去:“他准备好了鲜花与钻戒,准备在一场很重要的时装发布会后向郁霏求婚。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发布会的最后,郁霏携手模特们走上t台的同时,却当众对媒体宣布,自己已经不堪忍受顾成殊数年来的控制,今天就是她彻底离开顾成殊、自立门户的第一天。”
    叶深深彻底蒙了,老半天反应不过来。
    她知道顾成殊与郁霏的过去肯定不一般,但却没想到,居然会纠葛得这么深,而且,分手的时候又这么难堪。
    她能想象出当时震惊混乱的场景,却无法想象顾成殊拿着鲜花与钻戒站在台下,听到郁霏与他决裂的消息时,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她只是喃喃地问沈暨:“那……顾先生呢?”
    “他把一切都抹杀掉了。”沈暨靠在窗台上,托着下巴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缓缓地说,“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变成了私底下流传的谣言,明面上报道出来的,只有顾成殊与郁霏五年合作破裂。然后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即使此后有无数关于成殊的不利非议传言在各种小杂志和网络流传,他也完全不再加以理会,仿佛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件事。”
    叶深深茫然地捏着手中的虾,直到那上面的刺浅浅地扎入她的指尖,她才猛然缩回手,捏着疼痛的地方,低头一看,居然沁出了细细的一粒血珠。
    类似于麻痒的一种疼痛,细微却深刻地从她受伤的指尖一直蔓延上去,连着心口的一些地方都疼痛起来。
    她默不作声,轻轻将自己渗血的手指贴到唇边,低声问:“所以,顾先生是知道网上……关于他迫害郁霏的那些流言蜚语的?”
    “当然知道了,不过,他始终不发一言,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不愿意否定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吧。”沈暨看着她贴在唇边的流血的指尖,轻轻叹了口气,又说,“他对于这些变得很抵触,不再接受任何媒体的访问,所以和路微结婚时,青鸟给媒体红包发布消息,接触不到当事人的八卦网站只能将当初郁霏的采访改头换面嫁接到路微上面,出几篇通稿敷衍了事。”
    叶深深捏着自己的指尖,顿时惊呆了——顾成殊渣男的确凿行径之一,那些一模一样哄骗女生的话,就是这么来的吗?
    沈暨看着她,停了停又说:“郁霏在与顾成殊决裂之后,真正的男友立刻浮出了水面。原来数年来她对成殊都是敷衍假意,她之前在家里,早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阿峰。”
    叶深深咬住下唇,声音都不由得颤抖起来:“真没想到,顾先生也会被骗这么久。”
    “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比较低,是个真理。”沈暨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皱眉看着窗外的街道。晴朗的城市蒙着薄薄一层浮灰,明明是肮脏的东西,却显出一种迷蒙的美。
    “不过郁霏很快就后悔了。因为她信心满满地将自己利用完了的顾成殊一脚踢开之后,却没想到新的合伙人很快就和她闹掰了,所有曾经许下的承诺都没实现,所以她的品牌并没有发展起来。她错过了上升势头最好的时机,也就失去了所有可能达到的锦绣前程,未来发展良好的可能性基本微乎其微。”
    叶深深犹豫许久,终于还是问:“和顾先生有关吗?”
    沈暨对她笑一笑,神情平淡:“这个,谁也不知道。不过郁霏找的那个新合伙人为什么会突然和她掰了,又为什么能在撕毁合作协议的时候钻到条款空子,以至于郁霏在合作破裂之后什么也没得到……反正大家都还是很佩服那个帮他研究合同的人的。”
    叶深深默然地怔愣了许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郁霏显然不是个普通女生。从她如今若无其事重新接近顾成殊和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她若是能寻找到机会,那么,曾经败在她手下的顾成殊,未尝不能败第二次。
    一切都还未结束,重新再来也未可知。
    但这一切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叶深深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努力咬牙把这些都强行赶出自己的大脑。
    叶深深,你只是顾先生的合伙人而已,而人家真正谈恋爱的对象,是像郁霏那样的女生,漂亮,聪明,有气质,有手段,在各方面都与他旗鼓相当。
    想想这两人,一个可以哄骗男人付出多年捧自己上位,一个可以报复得不动声色,令局外人根本看不清手段——这才是天生相配的一对人才,哪是你这种人可以插足的呀!
    沈暨见她表情怪异,便俯头看着她,问:“介意吗?”
    “啊?”叶深深茫然抬头看他。
    他眼中倒映着此时窗外澄澈的天空,比往日更显得明净。他凝视着她,就像整个世界在温柔注视着她一般:“或许我不应该把成殊之前的事情透露给你,毕竟你与此事并无瓜葛。”
    “没事,我也只是随便听听而已……”她勉强抑制自己心头涌动杂陈的复杂情绪,竭力露出一个笑容,“他们的人生可真精彩。”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发,像之前无数次一样,带着温柔又令人心安的笑容:“有时候,人生还是简单一点比较好。”
    “嗯。”叶深深点点头,说,“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还有,看来你们是真的不会带我一起去巴黎了,对吗?”他噘起嘴不满地问。
    见他又提起这事,叶深深只能无奈:“你自己去和顾先生说嘛!”
    “算了算了,估计我要是延迟出发,皮阿诺先生肯定会哭给我看的。”他无奈地说。
    “皮阿诺先生?”
    “嗯,安诺特集团的一个熟人。”
    叶深深激动地问:“是那个下辖很多个奢侈品牌的安诺特集团吗?这回与方老师谈合作的那个?”
    “是的,全球最大。为人所熟知的大牌,有几乎一半被他家收购了。”沈暨叹了口气,喃喃地说,“资本家就是这么可恶。”
    叶深深听到他这句话,不由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在她的印象中,这样的话应该是宋宋说的,沈暨怎么会说出这种愤世嫉俗的话?
    “让我发泄一下吧,因为我对安诺特集团没好感。”沈暨说着,低头烦躁地将手指插入头发中,揉着太阳穴许久,才放缓嗓音说,“其他不提了吧,无论如何,一定要记得去巴黎时装博物馆看一看,那里有你绝对不能错过的东西。”
    叶深深不解地看着他:“那里有什么?”
    他笑了笑,朝她眨眨眼:“有一件让你绝对会庆幸自己看到了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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