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浪想了想,还是想把自己曾担心的事说出来,他已经遇见了一个雪缕,他实在不想遇见第二个雪缕。
    他说:“你想过没有,郁婕,你不可能陪你师父一辈子的。和尚是不能娶亲!可是,他是佛修,而你不过是个妖罢了,就算他普渡众生,心怀慈悲,难道还能容你一个妖在她身边待一辈子不成?你想没想过,他如今不过是不得不照顾你罢了。”
    孟浪垂着头,他十分讨厌这样背地说人坏话的自己。
    郁婕闻言,心灵遭受了重大打击,在她心里,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师父。
    好半晌,她才抬起头问:“是不是所有的人都不能在一起?”
    “是的,生下来有父母,父母大多比自己早走;陪伴自己的有妻儿,可妻儿老去,纵然自己先走一步,可黄泉路上到底一个人。”
    郁婕不知道哪里有问题,可就是觉得他说得太悲观了,想要反驳,却无从反驳。
    孟浪抬头看着满天星子道:“三年前我得了重病,父母亲请方外道士给我算了一卦,说我需要冲喜,后来雪缕就出现了,我本来是不愿意的。”
    “后来呢?”郁婕本质上是个孩子,自然愿意听故事的。
    孟浪看了她一眼道:“但是那会儿,无忌那个和尚说,我于雪缕上辈子有恩,雪缕这辈子是来报恩的,我那时还想活下去,便昧了良心,厚颜的答应了。后来我身上的病,果然好了许多。”
    “难道这不好吗?”郁婕迷惑不解道。
    “不好,我心里想着,既然她是来报恩的,我也不能厚颜占她便宜,只要等我病好了,就让她自己找个好人找个自己中意的人过一辈子,我又没碰过她,她又非大户人家,我到时候给她重新弄个户籍,便可以随她心意去做些什么了。”
    郁婕就跟墙头草似的,两边倒,她又点头道:“是了,是了,这种也应该。”
    孟浪叹息了一声道:“我不喜欢她,我自己心里知道,我也不愿意耽搁她一生,可是后来没想到她越发地将自己当作了孟府的少奶奶,我看着她对我越来越好,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她对我十分好,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的。我又没办法,喜欢她,留住她,所以我希望她走走的远远的。”
    郁婕不过是个孩子,哪懂这些呢?她只是茫然的看着他。
    他摸了摸她的头道:“小丫头,你不懂的,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懂才好!懂就太苦了,太苦了。”
    后来,郁婕终于长大了,知道了“情”之一字的苦楚,终于明白由来洒脱不羁的孟浪在这一天忧郁得不像自己是何故,不过是为情所困罢了。
    郁婕待得困顿,躺在屋檐上睡着了,孟浪抱着她回屋里,第二日,才遣人送她回无忌和尚那里。
    这夜,便就这么过了。
    虽说第二日孟浪就派人送她回,只她是个调皮捣蛋的货,好不容易能够出来一趟,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回去呢?
    她只使了些小手段就从那车上逃跑了,一路上裹着斗蓬,在人间流转,她身上有她从马车上带下来的银两,加上她年纪尚小,妖力不强,何况,她每次都在在人气强盛的城市玩耍,一时间竟没被人发现她是散妖的身份。
    而至于孟府管家那边儿,他派人找了十来天,没找到人,竟转过身对孟浪说是将人送回去了。
    郁婕现在可算是逍遥了,又没人管,还不用被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不过,福兮祸所依。
    这样的好日子注定不会长久。
    没过多久,郁婕便被一群道士盯上了。
    前面说了,妖族一身都是好宝贝,只是平时陷入门派之间得互相维持表面上的交情,不好光明正大的下手,所以一旦逮住散妖修,便是不弄死不罢休,所以,这次就算没遇上道修,等下次遇上佛修也会被逮回去做个护山灵兽,这两种也难说出孰优孰劣,毕竟自由与生命谁重要这个话题,总是很难抉择的。
    那无忌和尚不就想要郁婕随他进入佛界,做他的八部众之一么。
    只能说是人心难测。
    那时,郁婕刚化形,难免像雏鸟一样喜欢无忌和尚,当然,她至今也是同无忌和尚十分亲近的。
    而面对众道修,郁婕虽然年纪尚小,不知世事,但作为狐妖,天生聪慧,那些人一时大意,竟叫她跑了。
    后来呢,这群人倒是小心翼翼起来了,但作为第二视角的“郁婕”根本不能容忍自己这么孱弱的姿态,但因为她绝无法干涉这具身体和这具灵魂,她也毫无办法,只在最初几次强行让这身体出了事,诸如摔了一跤之类的,才让这身体躲过一劫又一劫。
    然而,还是被逮住了。
    他们将郁婕带回了宗门,宗门暂且扣押,待查清楚了郁婕同妖界没有关系,也与驻守人间的各大妖界门派没有关系后,郁婕便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日子。
    每日被取血,每月被剜肉,偶尔还会被挖点儿心走。
    这样的日子让人不愿意去记住到底有多漫长。
    她只记得自己身上的伤痕增加了一条又一条,可是为什么呢?
    她很乖的,对不对?她那么听话,从来没有害过别人,平生所做的最大的坏事也不过是偷了别人的钱财跑了,可是,那些钱财本来出去孟浪给她的,让她做路上的盘缠。
    她只是不想回去而已啊,回到那个只有自己在的地方。
    她错了,好不好。
    如果她承认她错了,师父可不可以带她走,师父在哪里呢?为什么这么久都还没有找来?是不是因为她的不听话不要她了,那她以后都会听话,好不好。
    只要师父能够找来她。
    她以后都会听师父的。
    她这样想着。
    她小小的脑子里面像浆糊一样,一会儿想这样,一会儿想那样,其实她在想些什么,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只觉得心里难过极了。
    后来啊,后来师父一直没来,她迷迷糊糊的想——师父就是一个大骗子,她以后再也不要相信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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