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施夷光登场时,她才抬头,看她的舞,艳丽的服饰,美丽又夺目,一举一动,风流天成。
    施夷光本就是这世上最招人喜欢招人疼爱的女子。
    谁都应该喜欢她。
    即便郑旦也美。
    可是,郑旦也喜欢她。
    好孩子就该被所有人喜欢,所以所有人喜欢西施。
    坏孩子活该没人喜欢,一个人孤零零的。
    施夷光袖摆落下,敛眉退下,她端坐在郑旦旁边问道:“好看么?”
    “好看,跳的比上回好看。”
    施夷光也小声道:“我看见了,阿旦,你那剑,舞的真好,比我好多了。”
    郑旦只是略略的笑了。
    后来发生的事,不过是些宴会上该有的常态。
    日子如旧,只是,施夷光在殿中的时间越发的少了,唯有她有时去教导礼仪的地方才能见上一二面。
    有时,施夷光回来后会躺在榻上问她:“阿旦,你说,为什么一个人会始终闷闷不乐。”
    “大抵是想要的得不到。”
    “怎么会,他明明什么都有了。”
    “夷光,你不懂,这世上的人心如饕餮,永远有魇足的时候,总是得了一样还会想要另一样。”
    于是,施夷光就会沉默下来,无不落寞道:“阿旦,我也是这么个人,对不对!我啊,总是想将所有东西都紧握在我手里。阿旦,我舍不得放弃。”
    她扑上去抱住郑旦,郑旦摸了摸她的头发,像是一位母亲宽恕子女道:“没有关系的,夷光,你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只要在你身边的,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总会给你。”
    施夷光问她:“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对不起你,以后我会在无数世界中的无数件事对不起你,所以现在,只要能对你好的事,我都会去做。”
    施夷光不明白,她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郑旦道:“我也不知道,仅仅是有这样的预感,也许以后,我会对不起你。”
    施夷光固执道:“不会的,怎么都不会的,阿旦对我最好,不会对不起我的。”
    当她想起来一切的时候,她难免还是哭了一场。
    初见时,她是连一念,她是谢小小,她和她喜欢的男人假装谈恋爱,逼得她自杀。
    后来,她是郁婕,她是石泉奈叶,她看着她一夕疯魔,毫无办法。
    后来,
    后来,她是郁婕,她是谢容,她被她亲手送进监狱。
    后来,她是贾南风,她是贾午,她全心全意的信任她,然后连累被杀。
    现在,她是郑旦,她是施夷光,她与她终究未能有过圆满结局。
    是她,一直不肯放弃她。
    是她,为了她,愿意忍受孤寂,愿意忍受不相识,愿意承受痛苦。
    是她始终在强求。
    她学不会放手。
    那时的她,除了流下一滴眼泪,毫无办法。
    而现在的她,只是笑着闹着缩在郑旦怀里。
    现在有多亲密,后来就有多难受。
    大概那些所谓的神啊仙啊,因为自己得不到,所以就愿意看世间人难受,挣扎反复,求而不得。
    她缠着她道:“阿旦,你陪我去看看吧。”
    “去哪里。”
    “花园里看一个人。”
    她点了点头,两个人去了,花园里的花已经很久没有人修剪过了,枝蔓横生,枯花败叶,那个人坐在石凳上,越发落寞。
    生也落寞,行也落寞,一生落寞。
    他是越王勾践。
    他转过头来,逆光而行,恍若游子,天下之大,无所归处,即便落魄,也要谨守着骄傲。
    后来,后来施夷光见他时,他已经成了天下的霸主。
    他国之王,莫不臣服。
    普天之民,莫不败倒。
    可那时,他面孔上的落寞细看去还是有的。
    有些人生下来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即便身边繁华再盛,即便世人赞颂他丰功伟绩天资卓绝,他与这个世间都隔了一层。
    于是郁郁寡欢,落寞不已。
    他道:“来了就坐下吧。”
    两人看了看左右,确实没有个坐的地方,她们却坐下,她们到底不是宫廷出身的女子,不大讲究这些。
    三人一时无话。
    良久,施夷光才说话,她问道:“我们是不是要离开这里了。”
    “是。”
    “可是我喜欢你。”
    “关我什么事,你该喜欢的不是我,你不应该喜欢上任何人。”
    施夷光固执道:“我是喜欢你的。”
    “夷光。”郑旦只是略略提了提声音,她向来知道该什么时候制止她,夷光她有时候太任性了。
    施夷光不再说话,她很是听郑旦的话。
    勾践摇头道:“这样的情与我无关,也许我今生有许多夫人,可我与她们之间永远不会有什么,我跟任何女子都一样。”
    “你告诉我们,不怕我们到处说。”郑旦问他,她的问题,永远关乎切身利益。
    “你们回不来的。”他近乎风轻云淡的话。
    “你就不怕我们走了。”
    “无所谓。”
    郑旦仔细的看着他的神色,她没有说话,她确信,他说的话都是真的,他对这一切已经无所畏惧。
    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丝怕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可怕了,既然已经无所畏惧,那么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包括他自己。
    她匆忙行礼离开,连带着施夷光一起。
    勾践在她们身后一动不动。
    等到她们都不见了,范蠡才走出来问道:“国君,如何?”
    “夫差会喜欢她们的,她们身上有的,是我和夫差都没有的。”他露出苍白的笑,后又补充道,“你也没有。”
    范蠡默然不语,他知道勾践的意思,因为他也知道,那是一种对世界尚且相信的美好。
    青春的,有趣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们心里已行将就木垂垂老矣,而她们,却如枝上二八月的花瓣,颤巍巍的跳动着。
    他扬手道:“送去吧。”
    范蠡点头:“诺。”
    又是乏味的路程,单除了一事。
    行至半程,路上有人拦住她们。
    施夷光下拜道:“师父,师公。”
    男人非常俊美,翩然若仙。
    女子十分平凡,一袭男装,笑起来为她平添了些许魅力,看起来比施夷光还要美丽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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