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邈峰下了一场雨——是少见的绵绵细雨。
    峰高气寒,云流迅急,平日便是有雨也来去匆匆,势如跳珠。
    细细的雨丝飘落头顶身遭,沾衣欲湿,更添寒意。
    三道魔影,三种不同的心情。
    恨长风将九祸放入棺中,亲自为她摘下封魂针,最后一次凝视这张让自己魂牵梦萦的脸,毅然合拢棺盖。
    他想起少年时代,曾经的邪族公主和鬼族太子在武斗场初遇,九祸一袭红裙艳若桃李,手持赤火与他切磋,他有意逗弄却被她无情挑飞了头冠。
    他没话找话,言你之赤火与吾之银邪皆出自补剑缺之手,你吾有缘呐——只换得九祸冷艳一瞥。
    为一场战,一双眼,付出一生执着。
    ——若你不是朱武,吾也不是九祸,你在吾心中便是第一。无奈,这是你吾两人的命运。
    ——你会留住吾吗?
    ——吾不会抛下你一人。
    如今真相揭开,纵是欺瞒骗局,他又如何责难埋怨她?
    恨长风微微阖眼,眉睫之上沾了雨雾。
    至悲无泪,唯能托于这场雨。
    “九祸,既然吾们守不住无奈的今生,那便相约平凡的来世吧。”
    银鍠黥武背负银邪立于一侧,看着父亲亲手将黄土一捧捧洒入葬坑,对于那位多年来名义上的母亲,印象瞬间鲜明,又顿时模糊。
    异度魔界女后。鬼族王后。九祸。
    忠心耿耿,野心勃勃……
    待他再回过神,却见恨长风在紧挨九祸之侧又挖了一个新的葬坑。
    “我讲朱武,多挖一个坑,该不会是给你自己准备的?”补剑缺对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熊孩子显然十分了解,一语中的。
    “哈,是。” 恨长风此刻内心一片平静,或许是心死了便也放下了,仿佛谈论天气一般安排起了身后事:“吾绝不能让弃天帝毁灭人间,若吾身亡,就劳烦你与黥武为吾收埋。九泉之下,有挚友贤妻相伴,必不孤单。”
    “父亲!”
    银鍠黥武幼年见过父亲的两副面孔,对外征战强大高傲,对亲人朋友多有耐性——如今这两张面孔似乎都淡去了颜色,仿佛身披战袍的魔界战神已死,眼前只有沉默寡言又陌生的恨长风。
    “黥武,为吾叛出魔界,难为你了。”恨长风上前按了按他的肩头:“还有华颜无道……吾会为她报仇。”
    “为什么?”
    虽然并不后悔从断风尘和螣邪郎逼杀之下救走父亲,他却仍然无法理解眼下发生的一切。
    ——狼主和朱皇背叛魔界,断风尘当场处决华颜将军。
    魔者为战而生为战而死,却可笑的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于袍泽手中;孰是孰非他又该如何判断?
    “黥武……”恨长风举目望远,平淡道:“你知道吾当年为何离开魔界游历四境?因吾厌倦征战,希望回归平凡。”
    黥武无言,此事他曾从螣邪郎与戒神老者口中听闻,但出于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他一度认为这并非是需要被挞伐的愿望,甚至认同魔界上下同心同力攻下苦境便可解开父亲面临的冲突与困境。
    ——只是怎样也料不到局面竟发展至此。
    “吾之愿望从来是不合时宜,”恨长风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吾是一名失败的王者,这也是吾之任性。”
    “父亲……”
    感受到他沉郁的情绪,银鍠黥武不禁心下涩然。
    “尽管如此,吾不能再做失败的父亲。”恨长风望向火焰魔城的方向,冷然道:“吾的儿子,吾必救回。”
    “父亲,吾一直不明白,你为何对魔皇如此抵触?”
    “你是不是认为,魔皇将带领众人踏平四境,恢复异度魔界荣光?”恨长风眼中略带无奈的讽意:“吾曾一度相信他,但现在吾不会再信。他降临人世,唯有毁灭。”
    黥武还待再问,补剑缺开口打断:“别问了,魔皇的个性……啧啧,一言难尽,只怕期待越高失望越深。总之你记住,朱武是不会害你。”
    “狼主既然认为计划不妥,为何早前不阻止女后与伏婴师?”
    “阻止?”补剑缺一半无奈一半无情地笑道:“哈……魔界的‘事业’,是哪一个人随便两句就能阻止哦?哎,别讲这些了,朱武,现在你打算怎样做?我老狼一定挺你到底!”
    “既然雷公胆对吾已无意义,那便让它发挥该有的价值吧。”
    补剑缺听懂了他的意思:“你要让给玄宗那个红木君?”
    “嗯。”
    “然后呢?”黥武终究忍不住质问:“让他救回六弦之首,再与魔界为敌吗?!为何非要做到这种程度?”
    恨长风转头凝视这个曾经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
    他知道,黥武一向以自己为骄傲和目标,不顾天生残疾拼命修炼,为魔界可以付出生命……这是个坚强的孩子,也是一名执着的魔人,为救而叛已是他的极限。
    恨长风无声叹了一口气:“黥武,吾不会勉强你与族人袍泽为敌,你……离开吧。离开苦境,远离这场纷扰。”
    黥武愕然,心情如同当年发现朱武不告而别一般不解和打击:“离开?父亲……朱皇,你要吾……离开?”
    “作为父亲,比起战死沙场,吾更希望你能活下来……这世间还有很多值得欣赏的风景,也许将来你能去看看,看过了,将有全新的想法。”
    丢下这一句,恨长风强抑不忍,大步迈出天邈峰,补剑缺一叠声地“喂喂喂”也不能让他停步回头,只好拍拍银锽黥武:“你好好冷静一下,自己保重吧。”
    “……看风景?” 目送两人远去,银锽黥武咬着字字句句,握着银邪的手掌微微颤抖:“当年如此,现今还是如此,吾不明白啊,父亲……”
    雨势渐歇,天邈峰上,孤单的人影独自品尝心酸纠结。
    战神朱武,分明是任性又多情的魔,怎会这般说放便放?
    那么,自己呢?
    真要背离魔界、与袍泽兵戎相见?
    ……太难了。
    先前与朱武一战,双方皆豁出一切,赭杉军伤势非同小可,若非风千雪及时用慕少艾的药丹为他稳住内元,又在最短时间带他来到灵蛊山找怨姬,只怕他这条命就要交代了。
    “恨长风机关算尽,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风千雪端来凉好的药汁撬开赭杉军的嘴慢慢灌入,一边喂药一边向接到紧急联络赶来的尹秋君汇报:“不厚道的讲一句,这大概就是他开邪录斩神柱的报应吧。”
    “如此任性的王者,倒是吾平生首见。”寰宇奇藏感慨之中似乎略带嘲讽:“冲冠一怒为红颜,与魔界一贯风范格格不入。”
    “你直说他妻奴不就好了?”风千雪也忍不住吐槽:“神州浩劫源于一名妻奴的执念,银锽朱武真是历届反派头目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九祸确定已死,或许吾们的机会便来了。”
    尹秋君打断二人的感慨吐槽,见赭杉军眼睑微颤,便微微提高音量:“醒来正好,你这番逞勇也不是一无所获。”
    “啊……”赭杉军吐出一口淤血,先是道谢:“此回又劳烦怨姬。”
    “不用客套。”绯羽怨姬稍作斟酌,实言告之:“赭杉军,其实吾准备向你们道别。”
    一语落,众人皆惊。
    “怨姬要离开?”
    “是,吾与剑阁众姐妹商议,如今形势太乱,退隐是最好的选择。而且……”怨姬若有所思:“吾也有一名必须去找的人。”
    赭杉军与风千雪心下了然,她要找之人必是之前心灰意冷不知所踪的白云兄了。
    乍然面对分别,赭杉军怅然之余更多欣慰,整理好心情,方道:“人生在世平凡是福,之前多得怨姬帮忙,赭杉军衷心祝福你。”
    “诸位保重。”
    “请。”
    风千雪代赭杉军送剑阁一行丽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妙凌菲道:“欠你的夫婿,下次一定补上。”
    “你有命活下来再说吧。”妙凌菲白她一眼:“丑话讲在前头,你若死了,吾就给你立牌位,入吾们剑阁族谱,名目跟身份……‘红楼赘婿’如何?”
    “喂,太超过了,我没这种兴趣!”
    风千雪闻言顿时浑身冒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哼。”妙凌菲口头占了一回上风,显得好不得意:“放心,吾也没这种兴趣,就算有,三宫主比你美多了,明眼人都知道怎样选。”
    风千雪放弃耍嘴皮子,死鱼眼斜看:“……你高兴就好。”
    ——万万没想到资深备胎白云兄居然梦想成真抱得美人归,估计他睡觉都能笑醒,这种心情简直就像苦境高手大乱斗死成一片结果店小二阿丙突然跑出来吃鸡。
    “你们打算前往哪里?这个时候退隐,四宫主没意见吗?”
    “三宫主的朋友帮吾们物色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今后会在那定居。至于四宫主……”妙凌菲掩口一笑:“任剑谁亲自劝过了,她暂时没什么意见。”
    一群女子在山道中迤逦而行,妙凌菲敛了笑容,注视着前方懵懵懂懂的年轻剑婢,轻叹道:“背井离乡,众人心中皆有不安。失去剑阁,吾们的路在哪里呢?”
    “世界这么大,你们人又这么多,还愁找不出前路?”难得听妙凌菲发愁倾诉,风千雪笑道:“人生嘛,本来就没什么意义,活着本身就是寻找意义的过程,过去你们的意义是由剑阁定义,现在可以敞开心扉去探索自己的意义,这是好事。”
    “哈……”妙凌菲一怔,随后目光复杂地瞥着她:“以你之阅历,总能说出这种老气横秋的话,有时候真不禁怀疑到底是谁比较年长。”
    “比岁数嘛……”风千雪意味深长地回看她,果然引起她炸毛。
    妙凌菲一脸严肃:“喂,吾比老铗年少很多哦。”
    “是是,前辈。嗯……”眼见已离开山门,风千雪停住脚步,扬声道:“我就送到这了。诸位慢走,一路平安。”
    “告辞。”妙凌菲心中终究也有几分别离的愁绪,黯然只是一瞬,随后又扬起明媚的笑容:“你也保重,别忘却对吾之承诺。”
    风千雪站在山门眺望远去的剑阁众人,人影渐渐淡出视野。
    而魔人之影,却重新回到灵蛊山。
    “风千雪。”恨长风以气劲将雷公胆送入她手中:“此物九祸已用不上,拿去救苍吧。还有……替吾向赭杉军说一声抱歉。”
    “自顾自话,你的道歉难以弥补现状,还是省下吧。”风千雪打开盒子确认是真正的雷公胆,才稍缓了脸色:“东西倒是有点诚意。”
    “吾之过错,吾会尽量弥补,请。”
    无意再为自己辩解,恨长风转身欲走,却被山上的尹秋君传音叫住:“且慢——既然释出诚意,那么再谈合作如何?”
    话落人影同至,尹秋君立在赭杉军身侧,羽扇掩住盘算的表情。
    事已至此不必拿乔,恨长风心知自己目前首要可为之事,开诚布公道:“吾欲前往万年牢解救苍之灵识。”
    “你果然是银锽朱武?”
    “是。”
    得到确定答案,赭杉军心情复杂,但多一条战力总是好事,遂也诚恳道:“吾等会配合你与补剑缺。”
    ……
    赭杉军是第二次接近万年牢,此回有补剑缺引路,得以绕开诸多障碍。
    “狼主果然对万年牢地势十分清楚。”
    赭杉军客套称赞,补剑缺嘿嘿一笑:“哈,当然喽,魔界的密道都是我偷挖的。”
    “铸剑挖密道,原来你是魔界工兵连?”风千雪闲闲地接了一句:“还背着弃天帝偷挖,看起来你跟他关系不好啊?”
    “……哼,再来一次,我是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系!”补剑缺差点没忍住呸出来,打开通路,对众人道:“喏,万年牢到了。朱武,你猜苍是在哪一层?”
    “吾半身被锁万年牢,曾以气灵感应,猜得没错应是与吾同一层,不过……”恨长风面色突然凝重起来:“气氛不对!”
    轰然一声,万年牢大门洞开,竟是魔界战神“银鍠朱武”持剑挡关!
    “是你,弃天帝!”
    “吾儿——该称父王才对啊,哈哈哈……”
    风千雪瞪视着眼前这位“朱武”,听他低沉的语调,却与天魔像中隐藏的那位如出一辙,难道——
    “他是通过血脉操纵魔界吗?”
    仿佛是为印证她的猜想,断风尘螣邪郎率领一众魔界精锐同时来到,那位印象中狂中带二素有心机自称宿敌的魔将,此刻居然显得十分沉稳高傲,出口的话语也非平日风格:“接近真相,可惜你没机会参透答案了。”
    恨长风怒意勃发:“弃天帝,放开螣邪!”
    “哈哈哈哈,朱武,双源合一,是你最愚蠢的行为,为你之任性承受后果吧!”
    斩风月剑光迸射,大战拉开,风千雪恍然大悟对上被弃天帝操纵的螣邪郎,心有戚戚曰:“老子操纵孙子打儿子,你们魔界还真够乱!”
    “总结到位。”尹秋君在一旁补充,眼一凝示意:“赭杉军!”
    四奇之二联手起玄阵,暂困群魔开生门,恨长风抓紧时间,强受弃天帝一击,迅速冲入黑暗混沌的万年牢。
    关隘之外,四奇斗魔皇、狼主对天王,风千雪与螣邪郎剑枪再争锋,听闻她的吐槽,螣邪郎突然发出冷哼:“逞口舌当心留命!”
    转换的语调,显示他暂时恢复自我人格,风千雪连番旋步避过邪剃锐锋,回以冷笑:“这个感觉才对嘛,靠爷爷定孤支也太漏气!”
    弃天帝分心万年牢与控制朱武元身,暂时放过了对螣邪郎的控制,一人一魔再度酣战,战程过半,风千雪化琴拉弦,借助环山地势,辅以音波攻击,道音重重回环,众魔或多或少受到影响,赭杉军与尹秋君抓准时机,双剑合璧,霎时赭霞东映、紫云飞流,遮掩魔眼魔身,取得苍之元神的朱武趁隙脱走而去。
    察觉囚徒脱困,弃天帝冷怒,一挥袖摆,将封神箭反送入赭杉军尹秋君体内,顿时二人呕血不止,风千雪与补剑缺搀住两人,一人拳击崩地,一人横剑破空,撑过弃天帝含怒一击,迅速退走。
    “啊,追之不及了!”
    断风尘面露懊恼。
    “无妨。螣邪郎与银鍠黥武的封魂盒还在魔界,他会再来。哈哈哈哈……”
    回到青埂冷峰,恨长风帮助玄宗将苍之元神归位,赤云染喂他服下雷公胆。
    随后,他又为赭杉军和尹秋君拔除封神箭:“接下来医治外伤即可,医术非是吾之范围。”
    “恨长风……”赭杉军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省下任何道谢的话。”
    恨长风背过身,冷峰密洞内气氛怪异。
    “咳……”补剑缺清了清嗓子:“是在尴尬什么啊,一切都是命。”
    “是啊,只是命运。”
    稍解尴尬,白忘机开始追问弃天帝之事:“吾有一事不解,弃天帝同时操纵你与螣邪郎,果真是透过血脉之力吗?破坏神柱的目的到底又是什么?”
    “仅有血脉不足以让弃天帝干预现实,他并无实体,能够承载他的唯有圣魔元胎。”
    恨长风开始讲解圣魔元胎之谜,谈起螣邪郎之时,握紧拳头愤然道:“借吾之血脉,他强行操纵螣邪,这会让他躯体超过负荷,时间一长,唯有死。”
    风千雪不禁疑问:“螣邪郎不是很配合?有什么必要操纵他?”
    “他是为了威慑警告吾。”恨长风心中翻腾着悔意,若非之前对弃天帝还心存一丝幻想,他早该取走螣邪郎与黥武的封魂盒,而不只是施加咒术暂时封禁保护。如今木已成舟,他势必要从魔界拼死带走三个儿子。
    白忘机继续追问:“那么,弃天帝毁灭人间的目的?”
    “这问题我来回答吧。”补剑缺缓缓开口:“毁灭人间,只是因为他厌恶人类,过去是道境,现在轮到苦境!破坏神柱,将灵地灵气引回元胎,这样他就能降临人间,亲自执行灭绝人类的计划。”
    “……太偏激了!”
    点破弃天帝最终目的,众人倍感荒谬。
    “魔神嘛,就是这么任性。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弃天帝的力量超乎想象,而且他也不是有力一身勇,该有的战术思维不会少啦。”
    “嗯……?”讨论仍在进行,尹秋君忽然闭眼感受了一下,面色微变:“有人动到天越北海的阵法。”
    “什么?!”赭杉军一惊:“阵法可破了?”
    “尚未,但需要警惕。”
    “嗯……”
    看见赭杉眉峰紧蹙,风千雪主动揽下查探之责:“我去查探,弦首需要照料,赭杉军你们也要养伤。”
    赤云染再三嘱咐:“万万小心。”
    “放心吧,只是查探,遇到硬咖,我就闪边去,何况紫师伯的阵法没这么容易破。”
    天越北海天水一色,风平浪静。
    看似平和的表象之下,却潜伏危机。
    黑衣魔人魔气内敛几乎难以感应,一步步迈近玄门阵局,却突然停下脚步,侧身回眸,眼中映入一袭红衣胜火。
    “……吞佛童子?”熟悉的语调,陌生的气质,看向来者的眼略带疑问,又转为笃定:“叛徒,汝因何而来?”
    红衣魔人不语,化出朱厌入手,是无声的邀战。
    “阻扰魔界之事,便唯有——死!”
    赦心魔焰骤然燃起,冰锋如冷月扫尽炽热,重逢的交会,倒转的立场,在各自莫名心思之中,出手仍是不容分心错神。
    潇潇落雪,灼灼魔火,冰火对立,极式相接!
    ——你为何还在?
    ——因你也在。
    造化弄人,生死逵隔,吞佛童子今日独对昔日魔界两大传说之一,对方眉眼冷魅,是模糊记忆之中未曾见识的模样。
    ——为何还在?
    ——人在,江湖不再。
    锵然金鸣不断,身形交错,回望之时,似曾相识的招数挟带庞然魔威映入眼帘,冰雪之中竟然融入火之属性……
    “赤炎封雪!”
    “……呃!”
    变异的功体,带来意外的结局,吞佛童子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半跪尘沙,血涌如泉,取得战胜的魔未曾给予多余的眼神,加快脚步径直进入阵法。
    绕过道门精巧奇阵之中步步陷阱,鸠槃冷然的眼观察算计着每一个可能的破绽,在接近阵眼之处,骤然出招——
    “冰封千层浪!”
    借海之势,冻气迭出,绽开层层冰华,阵眼受动,反向攻击,逆攻势为守备能量,却也被抓住一瞬空隙。
    鸠槃手中弹出伏婴咒具,以灵化媒,突破阵法空间,深入天越北海。
    邪咒开启,扰乱灵地时空,护柱圣禽惊醒,焦躁不安地绕柱戒备,却无法阻止时间加速流动;冰火双体的极招袭过,逆龙顿时动弹不得,进入生死之间,难以预警,难以反抗。
    做完这番布局,鸠槃转身踏出阵局,眼见红衣魔人伤重难移,足下脚步不停,只留一句似乎无需答案的疑问:“为什么?”
    吞佛捂住伤处,朱皇封口咒让他难以开口,挑眼望向熟悉又陌生的魔者,视线渐渐模糊。
    鸠槃越行越远,风过树林,半枯的叶片在眼前飞舞,他伸手握住一抹残绿,下意识放到口边,吹出悠扬绵长的曲调。
    倏然,远处有飘渺筝音相和,无妄无争,无风无浪,鸠槃为筝音牵引,来到一望无际的佛墙之外。
    “贫僧又有贵客临门了。”弦知音向剑圣夫妇淡淡一笑,再添一盏茶。
    下一瞬,黑衣魔人缓缓踏入,旁若无人信步闲庭般走近,径自坐下,端起茶杯。
    认出这道魔气属于异度魔界,楼无痕心下一惊:“你……”
    “夫人,吾们继续方才的话题,再来谈‘心’吧。”弦知音面色如常:“夫人自言痛心,是想逃离痛苦?”
    “这……这是吾该承担之苦。”楼无痕眼神黯淡:“若不是吾……”
    “心有妄想,故而妄动。妄动,苦之始也。”弦知音款款而谈:“夫人攀取不舍、紧抓不放,到底是离苦,还是深陷于苦?”
    “吾该更早阻止大姐,否则,她如今不会被众人封锁在无涛海,独自沉沦,剑阁基业也不会濒临崩毁。”
    “解厄未必解苦,夫人与大宫主皆在苦中,自顾不暇,怎样替人解苦?”弦知音话锋一转,竟询问起鸠槃的意见:“施主你认为呢?”
    “苦是自困、谎言,妄称离苦,仍是苦而不自知。”
    “那么施主异地而处,会如何解苦?”
    “析苦之为苦,断苦厄之源。”
    弦知音不置可否,却离题赞了一句:“施主意志坚定。”
    随后,弦知音又宽慰楼无痕一番,放不下剑阁的楼无痕决定前往探视逃离剑阁的众姐妹,与剑圣一同告别。
    弦知音与鸠槃对坐无声,一盏过后,鸠槃放下茶杯,不告而别。
    “哈,好友你被人无视彻底呀。”
    无佛寺院墙上乍然映现凤凰之影,调侃的话语正是好友之间寻常互动。
    弦知音再抚一曲,不以为意道:“天时未至,吾便等待、吾便引导。”
    “别做得消极,自陷其身。”
    “有好友相助,岂会沦落此等境地?”
    “竟也学会绵里藏针,看来转世之后,苦境这段经历让你收获不少。”
    “彼此彼此。”
    ……
    风千雪赶到天越北海之时,阵法早已没了动静,倒是倒在阵前像朵红梅花儿开的老熟人让她大吃一惊。
    达成各种捅人成就的魔界当代战神吞佛童子,胸口开了个洞,看样子下手之人是捅得又快又狠又深又准,这看起来好像已经死了四分之三了。
    啧啧,该说啥?
    ……苍天饶过谁?
    感觉事情不简单,风千雪没有再欣赏吞佛童子的惨状,直接化光把人带回云渡山。
    六弦四奇除了弦首皆已到场,正与恨长风补剑缺商讨下一步计划,见她背着一个血人回来,皆是讶异,人走近了才看清她背的是谁。
    “哇,这个反骨仔竟然还活着?”补剑缺稀奇地绕着吞佛连转三圈:“朱武,你当时又放水了哟?”
    “哎呀,人间奇迹,老见他骗人伤人的,想不到也有这一天。”
    屈世途和四非凡人也开启风凉话模式,吞佛童子睁眼之时,就面对着一群不加掩饰的群嘲观众。
    “吞佛童子。”不同于众人看热闹,恨长风嗅出不寻常的味道,朱皇令出,亲自为他解开封口咒:“伤口上的魔气来自异度魔界,是何人伤你至此?”
    吞佛抬了抬眼,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鸠槃神子。”
    “鸠槃……鸠槃?!”恨长风与补剑缺齐齐变了脸色。
    “嗯?安怎,这个鸠槃神子没听过,很厉害吗?”屈世途满头雾水。
    “老屈仔你有所不知,鸠槃神子就是剑雪无名前世,魔界的魔胎,也是昔年与朱武并列两大传说之一的高手。”
    “剑雪无名,那不就是剑邪?他把吞佛打伤?呃……”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用格外复杂的眼神向吞佛童子行注目礼。
    昔日吞佛以剑雪之血开启赦道,如今……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只会迟到,不会缺席”吗?
    白忘机倒是从补剑缺与恨长风的反应上看出端倪,追问:“鸠槃神子可是还有其他需要防范之处?”
    “嗯……”魔界百事通补剑缺再次担当起解说员角色:“当年弃天帝降临道境,在异度空间斩杀魔龙,并以魔龙之躯创造异度魔界。魔龙死时已有孕像,重生之后吸收弃天帝魔气,孕化出魔胎,就是后来的鸠槃神子。”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剑邪之血可以开启赦道。”
    “嗯。”补剑缺背着手走走停停,又进一步补充说明鸠槃神子的另一层身份:“所以,从这个层面来说,他也算是弃天帝的儿子。”
    魔龙之子……
    弃天帝的儿子……
    风千雪默默转开脸,伸手摸了摸鼻子。
    唔……感觉自己奇怪的脑洞又增加了呢。
    “哦。”理清内中种种,白忘机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屈世途和四非凡人俩八卦老头也是脸色缤纷,显然对于异度魔界的伦理关系叹为观止。
    “弃天帝复活鸠槃,又让他前往天越北海,看来魔界是打算有备无患,两头行动了。”
    尹秋君对众人道:“既然如此,吾等的方针,当主动出击,尽可能阻止魔界动作,即便不能阻止,也要拖延时间。”
    “赶在弃天帝降临之前阻止魔界,也是目前唯一的选择。若行动失利……”赭杉军语气稍顿:“吾们要尽量为苍争取时间,他是唯一正面与弃天帝交手之人。”
    “意见一致,吾们来分工吧。”白忘机收起手卷,正色道:“第一路无涛海,目前有任剑谁、西门寒照与东宫神玺镇守,更有阵法为阻,魔界可能孤注一掷重兵抢夺,也可能声东击西佯攻造势,这方面还请皇甫先生照应。第二路藏青云地,内有墨尘音、千流影、不二做,灵地之外再排设兵力,吾会商请识界一助。第三路天越北海,鸠槃神子的行动说明此地已有变数,不可轻忽,请玄宗费心。”
    “嗯,如此安排较为妥当。”
    “分头进行吧。”
    风千雪跟在赭杉军身后离开云渡山,突然脑中一痛,恍惚之间似见苦境崩塌,裂为两片,但仅是模糊一瞬,又恢复如常。
    ……什么情况?
    识界陆沉渊中,被困缚的如月影透过风千雪视线看到未来,轻轻叹了一口气:“来得好快……人类,终究要面对毁灭的事实。”
    高峰之上,六弦之首与挚友蔺无双分立一侧,穿云之眼看遍苦境风光。
    “苍,你看到什么?”
    “必然的劫数,未然的结局。”
    “嗯……异度魔祸延续至今,终于走到末局。”
    “吾之应对,唯有力挽狂澜,人定胜天。”
    重回无声的默契,苍与蔺无双白虹与明玥双剑出鞘,盘旋回溯,道威赫赫,撑起盘古开天阵。
    人间不会崩毁,这是人类的信念——!
    ※※※※※※※※※※※※※※※※※※※※
    这章也是格外的卡文呢……主要是卡黥武,感觉他虽然爱爸爸,但绝不是无脑爹控,所以他的反应让我纠结了好久otz
    马上开学我争取写完这一卷,下一章就是空巢老神降临人间体会家破人亡(不)。感谢在2020-08-27 16:52:10~2020-09-02 13:0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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