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无之境,慕少艾、谈无欲与金八珍三人凑在荫尸人送来的魔界地形图前指指点点,仔细观察思考。
    慕少艾闭目在脑中演练真实场景,许久,谈无欲方问到:“你认为呢?”
    “哎呀呀,如果荫尸人带来的这张图是真的……”
    “怎样?”
    “难以撼动。”
    脱俗仙子直白地还以一句:“……废话。”
    “魔界虽在瀚海扎根不久,但利用瀚海的地形,已经做好严密的防范与布置。四周皆有攻防据点,硬碰硬,胜算渺茫。”
    谈无欲接过话头补充:“更麻烦的是,各据点之间通路不明,彼此支援的状况更加不明。”
    金八珍沉吟道:“如果能让魔界倾巢而出,就能将其一举歼灭。”
    慕少艾用烟管敲着头苦笑:“是我们歼灭他们,还是他们歼灭我们?就算我们一个能打百多个,数不尽的魔兵鬼卒、加上赦生童子、元祸天荒这几个,我们手上的人手太贫乏了。”
    谈无欲脑筋一转,意有所指:“慕少艾,你没朋友吗?”
    “哎呀呀,朋友是有,但能帮上大忙的,倒是……也许……”
    慕少艾自然明白谈无欲所指之人,却没有立刻表态。
    “嗯?”不明所以的谈无欲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慕少艾摇摇头:“没什么。”
    随后他一人出了屋子,心底嘿然:“哈哈,我应该拖他下水才是啊。”
    倏然,凝空飞信,白发剑者身形在茂密竹林间一闪而过。
    “嗯,鬼粱兵府……哈。”
    听到境外传来脚步声,慕少艾小心收起信件,笑脸迎人。
    “慕少艾你面带欣喜,有什么喜讯吗?”任沉浮踏入了无之境,察言观色,试探询问。
    他明了自己的身份或许即将揭破,但还能为魔界争取一些信息,故而依然冒险与中原众人周旋。
    慕少艾嬉皮笑脸与他打哈哈:“哎呀呀,没什么,没什么。”
    待他闲庭信步抽着水烟离开了无之境,任沉浮冷冷注视着他的背影,心中狐疑,继续揣测不停。
    歼灭翳流之事虽成泡影,但魔君已经复生,慕少艾与翳流恩怨未解,同床异梦,联盟脆弱不堪。以魔君实力,撼动中原只在指掌之间。
    慕少艾,吾倒要看看你们还有什么高招。
    风千雪藏在了无之境外围茂密竹林中思索许久,还是决定先与慕少艾单独一会。
    毕竟,和羽人非獍有牵涉的是慕少艾,谈无欲虽也算同一战线,终究隔得远,并无义务分担他们兄妹的麻烦。
    而且,她觉得以日月才子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满腹心机的行事风格,自己若轻易与之打交道,天晓得会不会被卷得越来越深。
    在罪恶坑接收的零散消息与莫名的直觉告诉她,慕少艾应该相对能够信任。
    身为正道领导者却能为了傲笑红尘与魔界交换魔心,这样的人若非绝对自信便是绝对固执——固执于情谊。
    若果真如此,那她不介意适当帮忙卖力。
    白发剑者经过时冷冷瞥了她一眼,大概是感应到隐隐的儒门圣气,便未多做停留,很快销声匿迹。
    没多久终于等到一名黄衫男子外出。
    她转过头凝目而望,发丝如雪,丰神俊朗,手里一柄水烟管,眼角黥印格外显眼。
    来了。
    她压低了嗓门现身开口唤道:“药师慕少艾。”
    “嗯?哎呀呀,这位老人家你手中的风铃真是十分眼熟、非常眼熟……不知找我有何贵干?”
    之前还面色严肃思考大计的慕少艾很快换了一副随和面孔,言语友好,目光却悄然打量着面前突然出现的老妪。
    擅长隐蔽行踪,身带儒家圣气,手上还拿着某人常用信物。呼呼,不简单,有来历。
    “受羽人非獍引荐而来,不知药师是否有闲与我一谈。”
    “耶?”慕少艾夸张地后退几步,歪着头一脸“吓到我的小心肝”的表情:“我没听错吧——引荐?那位凉薄的坏朋友,居然会给我引荐他人。稀罕,惊奇,出乎意料。”
    ……你是在卖萌吗?
    风千雪呆了呆。
    传言诚不欺我……果然风趣幽默?等等,用“无节操不正经”来形容比较恰当吧?
    想想孤独缺,她瞬间又觉得羽人会交上这种类型的朋友好像很正常……
    “正是羽人非獍。”
    “哎呀呀,他会挂念我这个朋友,真使人感动。不知老人家想谈什么呢?”
    “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
    “嗯?”听出某些隐含信息,慕少艾立刻收敛嘻乐之心:“老人家,这个话题,很值得深入探讨哦?”
    “所以,我希望与你单独一谈。谈过之后,我才能确定接下来的行动。”
    “呼呼。”慕少艾下意识举起水烟管抽了一口,他已察觉这位老妪的些许不自然。比如,刻意装出的沙哑嗓音。
    有一个擅长易容改扮的朋友,分辨细微破绽并不算太难。
    来者话中仍有弦外之音,观其修为亦是拔尖,目前正道战力奇缺,嗯……心念急转间,他应允道:“好吧,阁下远道而来,必有所为。只是慕少艾现下尚有要事待办,不如待吾回转,再与老人家详谈。”
    “我在流沙湖等你。”
    “请。”
    流沙湖离了无之境不算太远。
    风千雪曾侦查过,湖边有山,山内有洞,前后数洞曲曲折折,可以作为临时藏身地点,也可随时观察了无之境的动静。
    慕少艾与鬼粱兵府交涉功成归来,便如约而至。
    “哎呀呀,是讲老人家住在这种阴湿所在,很容易腰酸背疼老寒腿。”
    “闲话不提。慕少艾,异度魔君已经复生,想必很快会有动作,不知中原有何应对之策?”
    “呼呼,老人家也关心此事。”慕少艾到底不敢掉以轻心,依然不肯显山露水。
    “和羽人非獍有关,便是与我有关。”无意浪费时间兜圈子,风千雪开门见山表明态度。
    “嗯?”慕少艾认真凝视着她:“这样讲,吾不得不好奇你和羽仔的关系。”
    “……羽仔?”风千雪把这个昵称念了一遍。以前经常听到孤独缺叫“羽仔”,想不到离开罪恶坑也有人这么叫他。
    “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想,那位隐居世外的高人,之所以迟迟未曾入世,必是与罪恶坑有关。”
    “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知晓此事的人,并不算多。”
    “但在罪恶坑,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嗯?”慕少艾拿着烟管的手放到了身后:“听阁下语气,似是非常了解罪恶坑内中情况。”
    “我讲过,与羽人非獍有关,便是与我有关。他日前为取阿那律眼重回罪恶坑,已惹动狂龙杀机,而异度魔界,亦执意除他。”
    “那阁下找到吾的用意是……?”
    “我妄自猜测,魔君复活,局势会继续恶化,萍山终究要落地,狂龙也一定会出关。届时,中原也许会增添一个难缠的敌人。”
    “呼呼,事态瞬息万变,今后形势实不能轻易论断。”
    “弯子绕得太多就没意义了。坦白讲,罪恶坑对羽人非獍抱了必杀之心,已经派出他的授业恩师进行格杀。你觉得以他之个性,事情会演变成怎样?”
    慕少艾闻言,心头疑惑再添数分。
    “阁下如此关注羽仔,慕少艾对你的身份越来越好奇了。”
    “药师若能回答我一个问题,自然会知晓我的身份。”
    “请说。”
    “抛开中原领导者的立场与身份,若有一天羽人非獍陷入绝境,你愿意伸出援手吗?”
    慕少艾怔了怔,语调轻松却又坚定地答道:“这嘛,当是自然。”
    “不愧是慕少艾。”风千雪挺直了刻意压低的脊背,一把扯掉身上伪装,半人半鬼的真容暴露在火光中。
    “!”慕少艾不免吃了一惊,虽然猜到此人必是做了伪装,但没想到竟如此年轻,根基如此深厚,容貌也甚是骇人。
    “在下风千雪,羽人非獍正是家兄。药师,有礼了。”
    慕少艾这下是真的大吃一惊了。
    羽仔有个妹妹,这件事他自泊寒波口中听说过,不过没料得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哎呀呀,你真是羽仔的小妹?!”
    “正是。罪恶坑对他发出格杀令之时,我便设法溜出来了。”
    慕少艾不禁更仔细地上下打量这位年轻姑娘,目光坚毅,神态从容,气质上跟羽仔差别很大,但她完好的半张脸确实与羽仔有些相像。
    暂时忽略了她的容貌问题,慕少艾提起主要问题:“你离开罪恶坑,便是为化解羽仔的麻烦而来?”
    “也是为化解自己的麻烦。罪恶坑不会放过我们兄妹,与其被动挨打,不如先算一步。狂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我比较担心萍山练峨眉入世之后,是否会促使罪恶坑和魔界联手。还有翳流……听说你和他们有很深的恩怨,北辰元凰则一向野心勃勃,不知他的合作态度会维持多久。”
    她自顾自的说着,半天没听慕少艾吭声,转头一看,对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怎样?”
    “呼呼,吾在想,你和羽仔真是很不同。”
    “心态不同,自然就不同。”
    “哈,继续说。”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个人武力再强也经不起各方算计。所以——我决定与正道协同作战,釜底抽薪,一件一件慢慢解决。”
    “嗯……你的意思是,你愿意襄助正道?”
    “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慕少艾把玩着水烟管:“羽仔知道你的决定吗?魔界、翳流、罪恶坑,皆非易与之辈,主动卷入风波,风险亦是不可估量。”
    “已经跟他讲过了,他不同意也要同意,因为我们没得选。血路都是杀出来的,难不成要坐着等死吗?”
    “哎呀呀,风姑娘,干劲满满啊。”慕少艾看她认真的模样,忍不住露出笑意。这对兄妹,一个压抑被动,一个积极主动,性格完全不同,有意思。
    “生存所迫。我的打算是继续易容,适当协助你们,尽力争取时间和机会。你有什么建议指教吗?”
    “现今正道正缺人手,你愿意雪中送炭当然令人欣慰,但你的首要任务,是尽力为羽仔转圜。异度魔界这边我们仍在计划,吾希望你不要过多出面,暗中协助即可。毕竟,你若出事,吾无法向羽仔交代。”
    风千雪眨了眨眼睛:“我明白。多谢你。”
    “应该吾谢你才是啊。”
    “另有一事……”风千雪终究犹豫着开口了:“我大哥这些年究竟怎样一回事?他好像比以前更压抑。”
    “……”谈及这个问题,慕少艾明显深沉许多,考虑到眼前的风千雪也算受害者之一,他不得不斟酌用词:“这嘛……羽仔对……过去某件事,似乎始终无法释怀,当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状态很差,根本无意融入人群。”
    “那是意外。”
    原来她没有怪羽仔……
    慕少艾大大舒了一口气:“但他未必这样想,我们都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提起……”
    “稍等一下。”风千雪打断他:“你们避免跟他提起这件事?”
    “过都过去了,提起也是徒增痛苦和烦恼。大家都不提,事情也就淡了。”
    风千雪摇摇头:“我不这样认为。心理创伤必须逐步、适度引导和治疗,回避不是解决办法。他现在的状况出乎意料的差。”
    “……谈何容易。”
    “药师慕少艾医术过人,没尝试过医治他吗?”
    “风姑娘……”
    “叫我风千雪就行了。”
    “好吧,千雪,”慕少艾不客气地省略了姓氏:“慕少艾粗通医理,但要医治心伤,仍是战战兢兢。”
    “算了,这种事确实难办。”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风千雪不好再纠缠,慕少艾跟羽人再要好也只是朋友,心理问题不是光靠交情就能干预的。
    “若是你,或许能医治他。”
    “嗯?”
    “你是他唯一的亲人,对那件事……你最有发言权,也最能安慰他。”
    “他需要的不光是安慰,首先是要面对。”
    “哈,伤口愈合需要时间,也需要方法。或许你讲的也有道理,只是知易行难。”
    “好了,这件事暂时按下,先解决眼前的麻烦。小命没了说什么都是白费。”
    “嗯……”慕少艾又歪着头卖萌地打量她。
    “怎样了?”风千雪囧囧有神地问。
    却见慕少艾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半是感慨半是戏谑:“年轻的姑娘家像你这样老成,也真是罕见啊。不过嘛,你是比羽仔好讲话。”
    “要在罪恶坑生存,不能不多考虑和算计……对了,药师,听说和异度魔界一同现世的还有道境玄宗,为何玄宗人马再不见出动?”
    “玄宗人马折损过多,黄商子九方墀已战死,其余之人尚需时间调养状态,爱莫能助。此战依然要依靠中原自身。”提起战死的玄宗弟子,慕少艾眼底有些黯然。
    风千雪抿了抿嘴唇,这么容易伤感的个性,好像不太适合做正道领导者,还是素还真那种外表面团内里铜豌豆的风格更如鱼得水一些……
    “药师,我先回去看看大哥的情况,有需要随时找我。”
    “阿雪,多谢你。”称呼进一步简化,风千雪抽着嘴角看了他一眼,对方弯弯眉眼笑眯眯。
    临走之刻,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药师,还有一点。”
    “但说无妨。”
    “我毁容的事情别让我哥知道。”
    “……”
    待风千雪离开,慕少艾默默抽了一口水烟:“毁容吗……她这些年的生活,似乎也很不容易啊。羽仔,你有一个好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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