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宗武学,有乐、术、刀、剑、掌五大门类,且佛道双修,门徒可根据自身特点及需要专修一门至数门。
    结合墨尘音关于玄宗零零散散的口头描述,风千雪对“玄宗”这一门派有了大致认识。用前世的观念来评价,玄宗就是道教里的哈佛、牛津;佛道双修,属于综合性大学;名气斐然,其中不少修道者来自苦、灭、集境。
    ……听起来好牛,不过以玄宗目前的知名度看来,想必发生过什么变故,以致声名不显乃至销声匿迹;连墨尘音赭杉军这种高材生都被迫躲到苦境深山老林里,想必又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吧。
    墨尘音不大爱提以前的事情,风千雪的八卦之心则早已死得不能再死了,也懒得问,专心学习就是。
    墨尘音显然属于综合型人才,剑法、术法与琴艺皆成就非凡;至于一直被迫宅在混沌岩池的赭杉军,据墨尘音介绍,修为犹在他之上,而且吹得一手好笛。
    “唉,就不知何时能再听到天鸣吹奏呢?”
    墨尘音轻轻一叹,手腕稍微施加一些压力,逼开了风千雪的剑锋。
    “韧力有余,变化与刚性不足。”
    风千雪收剑聆听教诲。
    她之前所学习的剑法固然堪称集合了儒门精华,招招精妙,却也从一开始便存在约束。况且废儒教学目的简单明确,并未全然以她的特点和潜能作引导启发,天长日久便显得中规中矩难有突破。
    墨尘音则不同。他虽自幼修习玄宗武学,但经历道魔大战血与火之洗礼,一身能为比之平常武学更加深刻、灵活。所以他一开始固然欣喜于风千雪的高起点,交手数次之后就敏锐察觉出她的不足。
    能悟出《荡星十绝》内中玄机,风千雪的想象力和悟性自是不差,术法掌握非常迅速;琴艺基础也不弱,经墨尘音稍加点拨便能很快将力量融入琴艺之中。唯剑法与身法方面,或多或少受固有模式影响,过于偏向中庸之道,很难融汇道家刚柔并济、自然灵性的特点。
    要引导她尽快突破瓶颈、融会贯通,倒也并非毫无解法。
    玄宗曾有一部剑法应能契合风千雪之功体与习惯,若以此为引,想必她能够逐渐感悟道法之于剑术的应用,并形成自己的风格。
    只是……
    墨尘音顿时止了思绪。
    那部剑招,是……紫荆衣所创。
    不止剑法,紫荆衣的不少术法也极适合风千雪。
    若只论及武学,赭杉军与紫荆衣或许更适合做她的范本。
    ……只是墨尘音总会下意识回避。
    纵使知晓回避无益,可胸中积郁不可抑制,涩意翻腾,委实难安。
    “墨道长?”
    风千雪等半天见他未发一言,奇怪地出声询问。
    墨尘音抬眼看了看她,不禁自嘲。
    数百年了。
    有再多恩恩怨怨,也与眼前之人无关,倒是自己堪不破迷障,恬为人师。
    想通其中关节,心头似乎轻松许多。
    把剑收入墨曲中放好,他理了理拂尘:“千雪,今日吾教你一部剑法,你且先听吾讲解,或许对你能有所启发。”
    风千雪点点头,仍是虚心求教的好学生态度。
    墨尘音再次暗自赞赏她的心态,同时自己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曾经的同修好友,曾经的师门叛逆,曾经死生相托,曾经一夕背离——却可能将与他拥有共同的传人。
    世间缘法,便是如斯无常啊。
    风千雪每次从岩池接受赭杉军指点回来都会露出不同于平日的表情,让墨尘音很是费解,终于忍不住问:“千雪可是对赭杉有所看法?”
    “没看法啊。”
    “那眉头何以如此纠结?”
    风千雪动了动嘴皮:“想听实话吗?”
    “……?”墨尘音做出一个“请说”的手势。
    “……他像我爹一样爱说教还很严肃。啊,当然,我爹比他更啰嗦。”
    墨尘音差点失态地喷了茶。
    赭杉在无意识说教的习惯他当然明白,不过他怎么从来没发现自家好友充满父爱?!
    好吧,看来赭杉军莫明其妙的小辈缘并未因换了张大叔脸而有所折损;某种程度上好似还加强了……?
    初至青梗冷峰时他还担忧以这位同修好友半魔之躯和木讷个性会不会不经意开罪两名光之精灵,尤以刀子嘴爱耍性子的非恩为甚。不料一段时日之后,非恩在赭杉面前虽也有些得理不饶人,倒是闹不起来。
    对此风千雪表示,萝莉对上成熟稳重心胸宽广的大叔,怎么刁蛮傲娇任性使小性子都能得到包容,弱爆了,当然闹不起来。
    ——虽然她觉得其实赭杉军的宽广心胸有那么一小部分源自天然呆。
    几番目睹非恩单方面找赭杉军吵嘴噼里啪啦说一大堆而赭杉军回以一声淡淡的“呵呵”,惹得非恩跺脚抱怨“你真是麻烦”;或者被非恩牙尖嘴利拐弯抹角暗讽挑衅,他反应慢半拍给出一个无比正直的回答,把非恩噎得够呛……
    每当发生以上种种情况,风千雪往往仰头望着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心中如同acfun弹幕般飘过无数红黄蓝加粗体“天然呆”“稳重大叔”“反差萌”等字眼。
    不过现在是什么情形?!
    混沌岩池之外,风千雪有点无奈地伸手接住了哭哭啼啼冲过来的非恩。
    粉萝莉哭得可伤心了,一对小翅膀都在跟着抖。
    另一个萝莉非妙则一脸无辜又委屈地跟在后头,欲步又止。
    墨尘音摇头苦笑:“唉,吾那位同修果真不擅人情世故。”
    ……我觉得你似乎也算不上很擅长吧谢谢。
    风千雪脑内吐槽。
    俩人都不约而同认为是赭杉军的责任,可见天然呆大叔在某些方面多么不得人心。
    而墨尘音显然也不是个擅长安慰——尤其是安慰萝莉——的人。
    只见他挂着无奈的笑容一甩拂尘往岩洞入口而去,边走边说:“非恩,放宽心吧,吾定会让吾那位同修聊表歉意。”
    “呜呜呜……不要你管啦!”
    风千雪尴尬地抱着小萝莉任对方尽情发泄心中委屈。
    眼角瞄到非妙的神情,她心中一动,使了个眼色让非妙躲起来。
    片刻之后,非恩接过她递过去的手巾擦干眼泪,气鼓鼓下山,自去了望天古舍。
    待她飞远,非妙才从一颗钟乳石后闪出来。
    “怎样一回事?”
    “这……”
    听了非妙的叙述,风千雪对着苍天翻了个白眼。
    萝莉就是萝莉,即便活了几百年,也还是萝莉心性。
    芝麻大一点小事,倒是错怪了赭杉军。
    小女生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整个过程无非是非妙把非恩数年前冒着风雪给她采回的碧晶天石转借给赭杉军用几日,非恩见了不高兴,脾气一上来,难免吵个嘴。只是俩姐妹关系太好难得吵嘴,一时想不开罢了。
    “非妙,越是关系好,越是随便不得。以后注意一些,你也知道非恩的个性。”
    “嗯。”
    非妙此刻也觉得非恩哭得那么难过,心里不安,便告辞道:“我去看看非恩,很快回来。”
    差点弄错解决方向的墨尘音忙道:“吾等留在此地,非妙安心去吧。”
    目送非妙离开,墨尘音笑笑说:“好友,险险误会你。看来吾对光之精灵的心情,实在把握不足。千雪,你看此事应能顺利解决吧?”
    “这嘛……以我个人经验,问题不大,过不了几日她们就会莫明其妙和好。”
    前世一位死党总结过“小女生之间的革|命友谊是在一起逛街吃饭洗澡上厕所聊八卦和花痴帅哥的过程中积累的”,所以有什么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通常表现为:“你太过分了我不跟你玩儿了”→“一天或两天或n天不说话”→某一天忽然恢复原状,要好得不得了。
    只要不牵扯到感情纠纷,小女生之间纯纯的友情一向具备强大生命力;而引发纠纷的赭道长,显然构不成三角狗血形势(喂)。
    ……啧啧,真是值得怀念的青春。
    眼下非妙非恩的情况显然也如此。当然这种事情说了赭墨二人想必也不会懂……所谓白昼不懂夜的黑,道长不懂女人心【大误】。
    “听你口气,似是很有经验。”
    赭杉军忽然睁眼插话。
    在场的墨尘音亦没想到风千雪一句无心的“越是关系好越是随便不得”触动了赭杉军某条神经。
    风千雪挠了挠发辫,思考该怎么表达这种复杂的小女生心态并抑制自己的吐槽欲:“怎样说呢……道家讲求‘上善’、‘大爱’,但人类的真实情感却是非常微妙与细腻。”
    ——也就是在此时此地她才敢说这么多话,罪恶坑里个个都不是省油灯,言语中露出一丝软弱或破绽便会引来杀机。
    “哦?”墨尘音注意到赭杉军的表情,模糊地察觉到什么,也随之眸光轻敛:“愿闻其详。”
    风千雪无语回视。
    ……所以今天的课题要变成“问世间情为何物”吗?
    资深道士+淡定毁容女青年从学术角度讨论如此复杂的问题,兼二者年龄差距在五百年以上,真是各种诡异违和。
    相处日久,风千雪已跟赭墨二人混得很熟,也稍微能放开了些,说起话来便随意许多。
    作为世俗中人,她很难完全认同道家理念。
    三教的修行皆是系统工程,通常都包括不滥杀、不淫|乱、克制过多欲|望,设身处地,扶助弱小等要求及内容。
    而道门修行的最高境界,以知天道、顺天意、寡欲清欢、视苍生平等为标志,极端例子为视人类与花草树木、飞禽走兽一般,自有繁衍鼎盛,亦有消亡之日。
    但绝大多数人类,包括修道人,毕竟是活生生的生命,有生机就会产生情感,这是天性里带来的,甚至是基因里带着的,不可能通过修道达成全然无欲无求、自应天道、无动于衷的状态。
    风千雪仔细想着,边说边整理思路:“世间之情粗略分为亲情,友情,爱情,或者涓涓细流源远流长,或者生死相依荡气回肠,或者静默无语下自成蹊。但各种情感其实又有差别。以亲情而论,父对子与母对子,前者沉毅,后者柔和;父亲对女儿,兄长对小妹,较之儿子与兄弟更多三分疼惜。”
    长落落一通说下来,深感半文半白口语的累人程度。
    说者口干舌燥,听者却津津有味。
    “唔,有道理。” 墨尘音点头
    “感情类别之复杂姑且不提,尚有亲疏之分。亲近之人受到伤害,感受到的痛心程度绝对与陌生人不同;而亲近之人所带来的伤害,能够造成的伤心程度往往也更加严重。”
    墨尘音忽然僵住,一瞬失神。
    赭杉军则睁开素来古井无波的眼,坚如磐石的面容上流过不易察觉的波动。
    风千雪未觉,继续滔滔不绝:“有一语‘至亲至疏夫妻’,虽言夫妻之情,却也道尽人情微妙。如非妙与非恩,年幼丧亲相依为命,感情不可谓不坚,但有时正因太过亲密,默契形成惯性,反而失了旁观审慎的余地,忽略对方真实想法与感受,引起误会。”
    “嗯……”
    膝盖中了无数箭的赭墨二人同时沉吟。
    当年之事,他们从一开始的百思不得其解到后来的百般揣测,至今仍觉得雾沙沙,只能勉强推测出事发缘由,却终究不解另两位同修的心态。
    风千雪的心理分析仍在继续着:“……因为人都有以己度人的毛病,尤以熟人为甚。自以为好意、自以为了解或应该了解,其实世上哪有这么多理所当然之事?理所当然顺顺利利的感情并不存在,磕磕碰碰不断磨合才是人情常态。便如医理‘小病不断,大病不犯’,往往那些平日身体强健鲜少生病之人一夕之间重病倒下;平日偶犯小毛病的人,倒能长寿……呃,发言完毕。”
    墨尘音保持沉默,赭杉军闭上了眼睛。
    风千雪有点惴惴地来回看着他们俩……你俩倒是给个话啊!就我一个人喋喋不休算什么学术讨论?
    心里默默计算今天自己的发言字数,不行,一不留神说得太多了……这毛病得改,有朝一日回罪恶坑决不能主动给人抓把柄。
    她不知道,目前赭墨二人波澜起伏还要强行掩饰/压制的心情,完全可以用“膝盖被戳烂了”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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