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好吗?
    我很好。
    我叫明依[あい],养父说,因为我的两个哥哥名字里都包含着光明,所以他帮我取了明依这个名字。
    这个拥有着光明和爱的名字。
    我在孤独与平凡中长大,从小就没什么伟大的梦想。
    从便利店店员到全职太太,只要是死不了且看起来轻松自在的职业,我基本都幻想过。
    可惜造化弄人,长大后的我,成为了一个被很多人喜欢的歌手。
    其实做歌手也没什么不好,我像小时候所幻想的那样,睡懒觉,闹脾气,唱想唱的歌,做想做的事,偶尔还会咕掉几场会议,抱着尤克里里跑到公园去唱新歌给路人听。
    我过得很开心,常常欢笑,总是顽皮。
    这一假象几乎把我自己给骗了。
    曾经有位记者问我:为什么会成为歌手。
    我的经纪人樱井小姐早就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完美答案,她也早在三天前便督促着我背到了滚瓜烂熟。
    可最后,我却还是自顾自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樱井小姐气得不行,让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她哄好。
    我也不明白那时的脑回路出了什么问题。
    当眼睛与镜头对视后,我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哥哥和零对我说过的、想要组建一个乐队的愿望。
    那时他们才刚上国中,而我也不过是个爱吃糖的幼稚园小鬼。
    我自告奋勇地要求做这个乐队的主唱,并开始在脑海中规划乐队的名字和巡回演出的地点。
    哥哥很温柔地微笑,还摸着我的头说好。
    哥哥说,等我长大了,大到可以独自一人坐过山车的年龄,他便和零一起陪我到全世界巡回演出。
    我很高兴,并将这件事记在了心上。
    可他却忘了。
    =02=
    你好吗?
    我很好。
    我叫明依,也叫摩卡。
    明依是养父起的名字,摩卡是在公司签约时看到杯子里的咖啡便决定使用的艺名。
    可若是有人问我最喜欢哪个,我希望听到的却是桃桃。
    因为我从小就很爱喝白桃水,所以哥哥便总是桃桃,桃桃地嘲笑我,久而久之,这个名字便成为了习惯。
    哥哥的声音很好听,我很喜欢桃桃这个名字,让我觉得自己很独特,总想和他撒娇耍赖,自以为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
    后来零听说了这个名字后,也开始这么叫我。
    紧接着,研二哥,阵平哥,还有伊达大哥也都开始叫我桃桃。
    我像是他们共同的妹妹,那段时光里,简直过得无忧无虑,无法无天。
    我有一个癖好,不管遇到什么事,总爱用过山车打比方,许是因为从没坐过,所以才会在心里一直有个结吧。
    我的人生,我的幸福,我的世界,就像是一列过山车,有向上攀爬的艰辛,有好不容易登顶的喜悦,还有一落千丈后的、魂不守舍。
    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地,叫我桃桃的人从五个,变成了四个,然后变成三个,两个,到后来便只剩下零一个人了。
    最后听到这个名字那天,是在国内最权威的唱片颁奖典礼的现场,老板和前辈们说,新人奖十有八/九会落在我手上。
    我佯装谦虚地摆手微笑,其实早已在心里欢呼雀跃了好久。
    没有任何意外,奖杯毫无悬念地被交到了我手里。
    我站在台上微笑,希望有人能通过电视转播看到我,并为我骄傲。
    当感谢完所有人后,我拎着裙子走下舞台,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恍然听见了零的声音。
    “桃桃。”
    我回过头去,看到的全都是向我道喜的圈内人。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假装那是获奖后的激动,不停地与人拥抱道谢。
    模糊的色块间,我看见零匆匆离开。
    世上再没有人会叫我桃桃了。
    我与那个叫降谷零的人,以后,未来,都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
    =03=
    你好吗?
    我很好。
    我是明依,诸伏明依。
    我曾经叫木内明依,后来养父母离了婚,当初答应过的事不算数了,我便又被父亲改回了本来的姓氏。
    我记得父亲那时带着歉意的表情,和他说过的话。
    他说:“明依,从今天开始,一切都要由你自己决定了,爸爸呀……在这几年的时间里,真的很高兴能拥有明依这么可爱的女儿。
    所以,不要害怕前方的路,不管爸爸还是不是爸爸,我都会在身后支持、守护着你。”
    他的语气很奇怪,听得我心里难受。
    可小时候的我只是个沉默不语的自闭儿童,并没有现在这样坦率。
    我没有抱住父亲,对他说谢谢,对他说我不走,对他说我其实也很开心能做他的女儿。
    然而错过就是错过,一旦过去了那个时间点,无论我再怎么悔恨,父亲也不可能听见我对他说这些话了。
    他死了。
    父亲死在我十五岁那年,那一年,我刚好得到了公司的认可,樱井小姐说,也许我新专辑的销量能突破记录。
    生活像坐过山车一样,甜一下,苦一下,在幸福时突然下滑,急于让我看清这个不美好的世界。
    迫于闲言碎语,我回了一趟老家。
    认识或不认识的亲戚们在屋子里吵吵闹闹,他们像秃鹫般,你一块我一块地瓜分着父亲留下的东西。
    当闹剧结束后,他们终于想起了我——这个名义上的女儿时,我已然带着父亲的旧手机和怀表悄悄逃掉了。
    手机里有我和父亲唯一的合照,而怀表是一直陪伴着我入眠的老朋友。相对于房子和金钱而言,它们没有任何的价值。
    于是,他们总算放过了我,也放过了父亲。
    =04=
    你好吗?
    我很好。
    我是诸伏明依,一个所有珍视的人都已离开,却依旧每天都很开心的傻瓜。
    出道以来,我的专辑唱片都卖得很好,事业似乎不断在朝前走着,偶尔还会听到一些后辈们带着向往的语气赞叹着我某首歌。
    没想到,我竟然也有崇拜自己的后辈了。
    我抿了一口酒,凝视着玻璃窗中反射着的、那个穿着长裙的漂亮女人。
    我发现她的内心越发平静空荡了,眼神由内而外地散发着她那清冷又孤寂的灵魂。
    她的灵魂慢慢消散,最后大抵只会剩下一具空壳。
    到那时,她是否就可以放心地去找那些人了呢?
    “你说呢?”
    我垂下头,把脸贴在玻璃上,痴痴地望着高楼下来去匆匆的行人与车辆。
    我不喜欢现在的摩卡,虽然没有到讨厌的地步,但我就是不喜欢她。
    我想回去,想告诉他们那些曾经未能说出口的感谢和道歉,想见见他们,跟他们说说话。
    但这是不可能的。
    毕竟我连他们在哪都不知道。
    =05=
    你好吗?
    我今天……不太好。
    最新的演唱会策划方案已经确定,我像具尸体般任由设计师用软尺在我身上比来比去。
    定做漂亮的衣服也是件很累人的事,我裹了件外套瘫倒在沙发上,耳边回荡着樱井小姐和设计师的声音。
    零在去年结婚了。
    可笑的不是我一年后才知道这件事,而是我在知道这件事后,心里却依然放不下他。
    拿得起,放不下。
    沉溺于过去,志在画地为牢。
    这就是我,一个23岁、至今为止没做过任何对得起曾经的自己的事情的、没用的大人。
    告诉我零结婚了的男人,自称飞田男六。
    他长得很老实,紧张时背部就不自觉地挺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毕业于警官学校似的。
    “降谷先生他,让我向您道歉。
    他说,那位女士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懂他、最和他契合的,希望,您能以妹妹的身份祝福他。”
    残忍的嘱咐,漏洞百出的谎话。
    我看见飞田男六的额间冒出了薄汗,眼睛不自觉地乱瞥。
    “我明白了。”我对他说,“那么,作为没有把请柬送过来的交换,可以劳烦飞田先生帮忙问他拿一个东西吗?就当是我……作为妹妹的证明。”
    我知道眼前的男人很心软,也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于是我用了敬语,装得委屈又可怜。
    “诸伏小姐,您……算了,我帮就是了。”
    我得到了一枚亮晶晶的、带着回忆的樱花警徽。
    送飞田先生出门时,我摘下一朵开得正好的白玫瑰递给他。
    “帮我送给他好吗?就当是我不能去的见面礼。”
    我不知道自己那时的表情,但从飞田先生的表情来看,那一定很丑。
    “好,我帮您送给他……那再见了,诸伏小姐。”
    飞田男六先生拿走了玫瑰。
    哥哥见到了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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