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血燕暗翔飞
    “我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若微笑了,甜美一如当年。
    他也笑了,笑容中尽是苦涩。
    “我们在哪儿?”她问,眼睛紧紧盯着他,神情中有兴奋,有信赖,更有娇纵。
    他微一抬手,顺着他手指之处,她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她和他此时正置身在太孙府高高的殿宇之上,坐在价值不菲平日里流光幻彩的碧瓦之上,俯瞰着夜色中的豪门深苑有一种别样的味道。
    不远处黑烟滚滚,火光冲天,所有的人似乎都被吸引过去。
    “走水了,快过来帮忙!”呼喊声阵阵,只是她和他都很清楚,那不过是某人暗布的迷阵。
    “我们在房上?”她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还笑的出来?”他生气了,扭过脸去不再看她,只是把目光投向无边的黑夜和点点的星光。
    她却顽皮地伸出手去托起他的下巴,像是调戏人家一般,扭着他的脸面向自己:“那么久没见了,想看就看吧。看完以后,我还得回地牢呢。”
    “没心没肺的丑丫头,有何好看的?”他静静地对上她的眼眸,话语如此冰冷,可是在她感觉却如沐春辉。
    “如果你不救我,这次我真的会死的很惨,不仅是我,我全家,九族都会因此受累。”她说,“我猜,那个人将我打晕或打伤之后,带到太孙府外是杀是剐,再也无人知晓。而皇族内外,我只会留下一个‘弑杀嫡妃,里通外男,祸起出逃’的十恶不赦的罪名。如此便坐实了,再无翻案的可能,也死无对证了。”她说的兴致勃勃,丝毫不见伤心与颓废,反而像是解了一个深奥的迷题一般饶有兴致。
    他不由微微皱:,“如今可算是撞到南墙了。这样,还不打算回头吗?”
    “呵呵!”她一阵娇笑,凝望着他,“你还是不够狠心。为什么不让我坐实了这罪名,让我彻底没有退路。那样,我自然会跟你携手天涯,再不问这红尘之事。”
    他不语。
    是的,他本可以不出手,因为他知道那个人是不会在太孙府出手伤她。只是将她打晕带出府,然后顺便再杀伤几名侍卫,造成她阴谋连合外人暗害嫡妃,事发后连夜逃走的假象。如此,这太孙府,她是万万不可能再回来了。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山穷水尽之时。若是那时自己再出手,必定能达成心愿。
    为什么自己没有耐心去等呢?
    因为不忍,因为不屑。
    对她的情,不忍让她去挨那一下重击,哪怕不会致命,也绝不允许自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难。而他的骄傲更让他不屑去以那样的方式和境遇来接收她。
    所以,他宁愿在任何时候都给她可以自主选择的机会。正像现在,退可海阔天空,进可反击成功,而进与退,都是她自己来选的。
    “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救你的。”他终于问出心中所惑,因为从她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小小的得意让他知道,她一早就知道自己会出手的。
    “因为,那碗酒酿圆子!”她说。
    “哦?”轮到他糊涂了。
    她扬着小脸,满是珠辉,让人疑心天边的月儿突然降落在身旁,美得那样的朦胧失真。
    “两个月前,湘汀从厨房给我端来一碗酒酿圆子。里面放了桂花蜜,甜丝丝的浸人心脾,还有那圆子里包着香喷喷的芝麻。别告诉我,这与你无关。”她面上的神色笃定极了。
    而他却稍稍有些泄气,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那次酒醉,吐的稀里哗拉的,住在你家半夜醒来却觉得好饿,你叫白纻她们备下了许多精致的小点心。可惜,端到我面前时偏偏我又什么都吃不下,只吃了一碗酒酿圆子。”她脸上映着一团柔柔的莹光,面色微红,眼中秋水含情,已完全沉浸在彼此间那少的可怜的回忆中。
    “我吃完以后还拉着你的袖子抹了抹嘴,说要是放了桂花蜜和芝麻就更好吃了。”她笑了,面色却已然红了起来,因为从来没有人那样去做,而她也是刻意地刁难,只是让他知道她会跟他撒娇,也会跟他提要求,在他面前,她从来是憨直的。
    他轻声一哼:“亏你还记得,那一夜,就像一个蛮横的小刁妇,闹了整整一夜。”
    “因为我知道,天亮以后,就是咫尺天涯,再也没有交集了,所以,很想让你娇纵我一次。”她脸上的笑容没了,把脸深埋在膝头,无声无息,泪落无痕。
    相对无语。
    他清楚的记得,她曾经扬着笑脸对他说过想吃放入桂花蜜、包着芝麻馅的像黄豆一般大的精致的酒酿圆子。好苛刻的要求,他和厨子的眉都为此皱起。当夜自然是没法弄给她吃,所以她说,你要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心愿。
    只是一个心愿吗?
    他用手指轻按着自己额头,唯有苦涩。
    他也记得她跟自己撒娇,扯着他的袖子哭闹了一夜。
    这些他都记得,她也记得,但是她应该不会记得她十个尖尖的手指尖曾经深深地插入他的手臂,她也不会记得她曾抱着他哭诉“既生瑜何生亮,有了瞻基为何又会遇到你?”
    是的,那是她得到消息从南京北上准备与瞻基重逢而前来与他告别的那一夜。
    那一夜,伤感,挥之不去的萦绕着他们。
    她不知道,他的放手,不是因为他风淡云清、不问世事的个性,却只是因为她的矛盾。他不忍她沉浸在矛盾中,与其这样,他抽身而退,轻盈的如同一阵风,不留半点儿痕迹。
    “所以,我才放心吃牢里的饭,因为我知道,有你的人在膳房,我就不会被毒死。我也才一碗一碗放心地喝那些所谓的安胎药。因为我知道,穆梓琦,是你的人。
    “你竟什么都知道。”他有些无奈,还是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
    “那么现在,你预备如何反击?”他问。其实他有太多的方法让胡善祥自顾不暇,让她缠绵病榻,或者干脆一命归西。但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这么做,“女人间的斗争,应该由你们自己终了。或者应该由他出面,总之不该是我。”他声音略为有些清冷,仿佛真的想置身事外。
    “我知道。”她鼓着腮,气呼呼的,为什么此时与她比肩而坐的不是瞻基。
    “湘汀她们如何?”她问,声音有些打颤。她很怕她们有任何变故,体无完肤,或是屈打成招。
    “还好,都还活着。”他声音异常清冷。
    “我要回到牢里。那个人,只是被你打晕了吧?跟着他应该能查出些什么。其余的事情,我可以应付。”她说。
    “好。”他应着,依旧面无表情。
    东宫太子妃寝殿,太子妃立于窗前,打开窗子对上皎洁的月光,神情幽静。
    云汀取下灯罩,换了一支新烛,静静地站在太子妃的身后,大气儿也不敢出。她不知道此时娘娘在想些什么,只是知道不能打扰她。
    “云汀。”太子妃想了又想,终于拿定了主意,“去把那两盒上等的血燕送到太孙府。”
    “娘娘,是现在吗?已经这么晚了?”云汀有些吃不准太子妃的意思。
    “去,就现在马上去。”太子妃转身紧盯着云汀的眼睛,“只说这是上等的血燕,交待慧珠让人以血燕与鸽子蛋加鸡肉慢炖,给太孙妃安胎养身的。”
    “是!”云汀应声刚要退下,太子妃又有交待,“顺便去看一下孙令仪!”
    “可是要说些什么?”云汀不解。
    “什么都不用说,去看一看就好。”太子妃目送着云汀匆匆离去,这才和衣倒在榻上,凝视着绘有海棠报喜图案的彩绘屋顶,忧心忡忡。刚刚听完慧珠的奏报,太子妃并没有当场表态,她没有接受慧珠的提议,将若微与曹雪柔提来东宫当面聆训,也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最后只说让胡善祥安胎静养,而兹事体大,须等到皇太孙回府再行定夺。
    慧珠奏报之后便安静地退了回去,仿佛太子妃的决定早在意料之中,这让太子妃微微有些诧异。出现这样的事情实际上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原本若微有孕在先,她就有些莫名的担心。可是紧接着胡善祥也喜讯传来,她便安心了。因为这样嫡庶两边即可维持暂时的平衡。
    怎么也要到生产之后再分秋色,而且以她对胡善祥和孙若微两人的了解,一个是贤良温婉,一个纯善爽直,倒不至于会弄出些什么李代桃僵,暗箭伤人之举。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慧珠深夜晋见,竟然给她带来这样一个惊天噩耗。
    因为无从分辨所以便无从定夺,于是她只有先安抚胡善祥,拖后处理。刚刚在窗前站了半个时辰,思绪渐渐理清。
    胡善祥从曹雪柔处得了一盒原本由若微做好送给她的胭脂,服用之后便有了流产之兆。胭脂是若微做的,而她自己偏偏精通药理,又有恃宠而骄、谋夺嫡妃之位的理由,似乎一切都与她不利。
    可真是她做的吗?
    太子妃不敢想,也不敢相信。
    若不是若微做的?
    那就只剩下两个人,其一是胡善祥。如果是这样,这个胡善祥就太可怕了,不仅如此,此事将难以了结,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被当今天子永乐皇帝千挑万选出来的,还为她背弃了先前之盟,有负孙氏。
    所以,若真是她做布下的局,那此事的定夺必然要呈至御前,而皇上又该如何处置呢?最重要的是皇太孙和整个东宫都要为之蒙羞,朝中隐于暗处蠢蠢欲动的势力又将顺势抬头,汉王与赵王不知又会搞出些什么风波来。
    所以,她宁愿相信不是胡善祥。
    那么,就是曹雪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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