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山雨风满楼
    晚膳过后,朱瞻基与若微对坐在西次间的矮榻上,两个嬷嬷站在下首如同罗煞一般瞪大眼睛盯着看,朱瞻基几次想开口与若微说两句体己话又觉得有外人在场实在别扭,拿眼瞅着若微,只见她双颊含愠,目光朦胧,面露倦色,随即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
    “殿下,如今微主子有孕,殿下过来看看也就是了,不宜久留,更不可同寝。”程嬷嬷态度异常郑重。
    朱瞻基先是不语,随后一道厉目向她射去,那目光冷飒飒的有些吓人,程嬷嬷忙低下了头:“殿下,老奴逾越了,可这也是奉了皇命,一切依从宫规。”
    朱瞻基反而笑了,目光炯炯盯着她道:“果真是皇爷爷派来的,本王自然当你们是贴心人。今儿索性把话说明了,管你们是哪个主子调教出来的,须知这普天之下,均以皇命为尊,所有的规矩不过是为了一个‘好’字。若是真的对微主子好,对小皇嗣好,你们也就一切安好。反之假借‘好’名,暗行挟持之事,本王倒是没什么,怕到时候皇爷爷第一个饶不了你们。”
    一席话说的直截了当再明白不过了,两个嬷嬷对视一下,立即扑通跪倒在地上,又是一番忠心来表。
    “罢了,都下去吧。”
    当屋里重新恢复宁静,只剩下瞻基和若微两人的时候。
    瞻基先开口了:“我明儿就随皇爷爷北巡,这一去少则十日,多则个把月,你要万事小心。”
    若微抬起头,对上瞻基的眸子,眼中一片雾气,怔怔的没有接语。
    瞻基伸手轻轻一带,将她拉入怀中,用手抚着她的秀发,闻着发中的香泽,叹息道:“好微儿,别跟我闹别扭了,一想到要有十多天见不着,心里好没着落。”
    若微靠在他的怀里,鼻子发酸:“我也不想跟你闹,就是忍不住,那日看到你……题给雪柔的诗,你对她们终究还是有情的。”
    “瞎说!”瞻基在脸上轻轻捏了一下,“她那样的人品,清淡如水,不过是给她一个念想聊以自慰。想她们都是享誉一方的才女,从小勤习六艺,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原本才貌双全可进了咱们府里,我却唯有辜负,心中也内疚得很。”
    朱瞻基用手轻扶着若微,只觉得她比前些日子又清瘦了些,不由微微皱眉:“要不明日还是送你去小姑姑那儿住吧?”
    若微摇了摇头。
    “总要面对的。”她仰起头,冲着朱瞻基展了一个淡极的笑容。
    “我把颜青留在府里,若有事还可以去找瞻墉。”朱瞻基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印上一个温润的吻,缠绵悱恻,万般不舍。
    “好。”若微应着。
    “你早些休息,我还有些事情要准备,今儿就宿在书房。”嘴上如此说着,而双手却拥的更紧了。
    “殿下,到时辰了,微主子该休息了!”外面的嬷嬷又催了。
    朱瞻基叹了口气,终于松开手,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门口,刚要掀起珠帘,猛地被若微从身后抱住,伏在他的背上,她只说了句:“保重!”
    第二日一早,胡妃以下,若微及袁媚儿、曹雪柔等人,领着府内侍女太监皆在院门口恭送朱瞻基,看着皇太孙的仪仗渐行渐远,府内女眷面上皆有落寞之色。
    “好了,都回去吧!”胡善祥依旧是和煦温婉的,遣散了众人之后由慧珠扶着回到自己的宜和殿,在寝殿内的榻上坐下,立即有丫头送上靠枕,在身后垫得舒舒服服的,慧珠端着汤羹送到面前,一脸的笑意:“好东西,娘娘快尝尝。”
    “哦?”胡善祥掀起盖碗一看,立即来了食欲,接过汤勺吃了起来。
    见她胃口好,慧珠心情也甚是明快,她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柳嬷嬷立即领着落雪等人悄悄退了出去。
    “怎么了,有话要说?”胡善祥瞥了她一眼,“还是姐姐心疼我,这两日她们安排的膳食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姐姐还非要我强吃,好在有这些单独烹制的小点、汤羹,要不然真是要了我的命。”
    “哎呦,我的好娘娘,说话可别这么没顾忌。那些人是聒噪,但是塞了银子,也就消停了,她们也乐得清闲,不过是做做样子。”慧珠挨着胡善祥坐下。
    “那边呢?我瞧着她的脸色可不怎么好。”胡善祥放下碗,慧珠立即递过帕子让她擦嘴。
    “能好得了吗?昨儿程李两个嬷嬷在内室守夜,打了一整夜的呼噜,她呀估计是一夜未成眠。”慧珠忍不住笑道。
    “想不到这次黄公公倒是帮了咱们的大忙,我看也不用咱们费力了。”胡善祥歪倚在大红绣花的枕垫上,懒懒说道。
    “这才哪到哪呀!”慧珠收拾了碗碟,放在一旁,压低声音说道:“这次殿下随皇上北巡,正是天赐良机。”
    “什么?”胡善祥面色微变,拉着慧珠的袖子说道:“姐姐,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如今我只盼着腹中的胎儿能稳稳当当的降生。可不敢再生枝节,须知‘一子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况且上次西山的事情了结之后,殿下就再也没有进咱们的屋,看着我的神色也清冷了许多,许是殿下已经知道了…….”
    “娘娘!”慧珠面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如果殿下知道了,为何不办咱们?”
    “这?”胡善祥迟疑了。
    “再有,之前太子妃三番两次要接孙若微入东宫安胎,可是最近为何不提了?”慧珠言之切切,目光如炬。
    胡善祥摇了摇头。
    慧珠指了指胡善祥的肚子:“还不是因为他!”
    “此话怎讲?”胡善祥越发糊涂了。
    “先前太子妃厚待娘娘,那是因为娘娘不仅是太孙正妃,更是皇上为皇太孙千挑万选、龙意圣裁的。厚待娘娘就是尊重皇上。后来孙若微有喜了,娘娘立即要把她接进东宫,说明先前对咱们的厚待与宠爱都是假的,都没有这皇太孙子嗣来的重要。而且,这也正说明她还是在防着咱们。”慧珠面上阴晴不定,唇边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宫里的生存之道了。”
    “那现在,她为何又不闻不问了?”胡善祥似懂非懂。
    “哼。”慧珠冷冷一笑,“现在情势变了。当初若微有孕,那是长子;如今你有孕,就是嫡子。在皇家,历来嫡子都比长子重要的多,现在她看似不偏不倚只作壁上观,实则还是在帮衬着咱们。”
    “姐姐,妹妹还是不明白!”胡善祥只觉得这思路是越理越乱,不知道慧珠到底想说什么。
    “若是你们相安无事,都产下皇子,倒也安生。若是你们两个暗斗,依府中的情势,自然是妹妹占据了上风,这样也许嫡子就是长子,也省了日后的纷争。”慧珠索性把话挑明,她又附在胡善祥耳边密谋了半晌儿。
    胡善祥面色变了又变,目中尽是犹疑之色。
    “好了,娘娘,从太孙妃到太子妃直至那至高无上的后位,你且放宽心,既然咱爹给我起了‘善图’这个名字,我就一定要为娘娘早早图谋,亦步亦趋也好,费心安排也罢,总要搀着娘娘披荆斩棘,达成心愿。如今娘娘只要好好安胎,余的,都不用管。”慧珠面上是一派势在必得之色。
    胡善祥依偎在她的怀里,心里好一阵扑通。
    迎晖殿后苑竹林内,若微站在竹楼屋前的廊檐之下,手里捧着小龟,如今这龟壳早已长好,仿佛从来没有裂过一般。
    如今迎晖殿里只有在此处才能觅得一丝清闲,刚要坐在一旁的石凳之上,紫烟立即将她扶住,垫上一个棉垫子,这才请她坐下。
    握住紫烟的手,一切感激均可意会。
    “主子,湘汀回来了!”紫烟眼尖,看到从前院角门闪身而过的一抹丽影。
    湘汀提着食盒款款走来,人未开口先是一笑,紫烟与若微都放下心来。
    “可是办妥了?”紫烟忍不住问道。
    “正是呢!”湘汀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放在亭中圆桌之上,“看,都是平日里主子喜欢吃的爽口小菜,忍了这几日,快用吧!”
    “不忙!”若微拉着湘汀坐下,“她们怎么说。”
    “倒是没说什么。我先照主子的吩咐把银子拿出来。还没开口那程嬷嬷就训斥开了,说什么我没安好心,拿银子污了她们的清誉。可是当我把银子收起来,又把那几样稀罕玩意儿往她们眼前一晃儿。这两人立即直了眼。她们虽然没见过,可是也听说过,这可是宝船队出航西洋带回来的洋宝贝,皇上在正月里刚赏了皇太孙,引起满朝震惊,赵王汉王为此还闹了一阵。这价值连城的宝贝,她们哪里还能推。”湘汀一面给若微布菜,一面细细说来。
    “这些人,平日里一本正经,一口一个宫规胎训,还不是张着嘴等咱们拿银子喂。看她们日后还猖狂不?”紫烟气呼呼地说道。
    “你把我的意思都跟她们说了?”若微问。
    “是!”湘汀笑了,“果然是主子高明。三下两下她们就招了,与咱们设想的一样。刚进府的时候,那边就使了银子,吩咐要好好照料您。如今我把您的意思说了,给她们厚礼,还不为难她们,让她们面上照旧,她们两边讨好,自然高兴。”
    若微点了点头:“我倒不是为了一口吃食或是图个清净,只是总要防着些,即使如此,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这人心向来是墙头草,根本指望不上。”
    湘汀面上也凝重起来:“主子说的极是。所以如此恩威并施,她们自然也知道厉害。我看她们纵使有心,如今也没胆了。她们根本没有料到我会打开天窗与她们挑明直言,如果帮着那边,暗中使坏害主子有任何闪失,到时候不但领不了赏,这个黑锅也自然会扣在她们身上,那边先要拿她们抵罪。”
    紫烟忍不住插嘴道:“哎,都说是侯门深似海,果然不错。明明是一件喜事,却偏又暗含杀机,真真是让人烦透了。”
    “好了,咱们打起精神小心应对也就是了,主子还是得放宽心,不然整日劳神忧虑,怕是对孩子不好。”湘汀打量着若微的神色,小心劝道。
    若微面上渐渐明媚起来,吃着精致爽口的饭菜,心情也渐渐好了起来,不过她心中的阴云丝毫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密,她知道,朱瞻基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一定会闹出些什么事来,只是她根本无从预见,虽然绞尽脑汁地防范,但总觉得还是哪里有些不对劲,而这些话又不能对紫烟和湘汀说,她二人这些天已经憔悴了不少,罢了,走着看吧。
    这样提心吊胆的过了两三日,府中一片太平宁静,若微反而觉得自己神经过于紧张,想那胡善祥如今也是有孕在身,也许推己及人心存仁念,改了将自己除之后快的心意也不一定。于是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悄悄放下。
    这一日,若微在房内和紫烟摆弄花样,准备让巧手的紫烟为腹中胎儿做些精巧的绣品,只见湘汀急匆匆地从外面入内,一进屋就令司棋等人关上门在外面守着。
    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让若微立即警觉起来:“发生何事?”
    湘汀气息不宁,一边喘一边说道:“不好了。刚刚程嬷嬷偷偷告诉我,说从宜和殿里传出消息,今儿晌午胡娘娘突然昏倒,如今,好像见了红……”
    “怎会如此?”若微惊讶万分。
    “老天有眼,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如今到了……”紫烟倒是一派喜色。
    “紫烟,住口。”若微面色沉静,这个时候原本好端端的胡善祥怎么会突然出了变故?那颗一直隐隐觉得不安的心此时狂跳不已,一直担心的祸事终于来了吗。
    “主子,这是好消息啊,你怎么反倒愁云密布的?”紫烟不解。
    “这个时候,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怕不是什么好兆头!”若微柳眉微蹙,忧心忡忡。
    “正是。”湘汀连忙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只见司棋从外面跑了进来:“主子,主子,不好了,慧珠带着好多人往咱们院子里来了。”
    “什么?”众人皆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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