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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深宫内苑接连跃起灯豆星火,清宁殿宫女掌了灯,应太后吩咐,齐齐退到偏殿之外守候。殿内,叁位主子齐聚一堂,是帝后陪太后在用晚膳。
    我朝先祖定下的规矩,凡皇室子孙,每月初一十五朔望二日侍奉亲长、敦睦人伦,不得违逆。
    今儿是二月十五。
    昭国皇室素来节俭,团圆宴晚膳难得丰盛,太后及帝后两代人团聚。羹汤、热凉食、茶点分次呈席。金丝楠木桌上珍馐美馔鳞次栉比。
    小皇帝朱旭煦亲手为她母后盛汤,振振有词道:“母后,春日大燥,您多用些汤、吃些瓜果。”
    朱旭煦将酸笋老鸭汤奉给太后,转身有意来取独孤毓的碗。独孤毓先于她一步,捻着袖口为她盛起一汤匙的白玉翡翠虾球汤,微笑道:“陛下请用。”
    朱旭煦暗自撇嘴,想起毓姐姐从前说的陪母后用膳不许给她布菜。
    太后将她二人情态看在眼里,呡着羹汤看破不说破。热菜入席时,为爱女挑一匙金玉满堂到玉碟里,“国事操劳,皇帝多用些、补身体。”
    朱旭煦孩子秉性,肉食甜食都是她喜欢的,太后与皇后依顺她的心意给她布菜,她心头欢喜得恨,嬉笑着点头,抱起碗来乖觉下口。
    独孤太后与独孤皇女瞧她如此,满心满眼的愉悦。
    席间称得上是温馨平和,只是茶点上桌时,太后瞧着鱼贯而入的宫婢,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娇嫩水人儿,状似无意叹了一句:“若非宫宴,偌大的宫廷当真是热闹不起来了。”
    “等到下月二十六,皇帝生辰,煦儿便是年满十六的君子……”
    独孤毓为小皇帝夹一片凝脂状的素羊羹,银箸一顿,思忖太后她老人家为何忽然提及此事。
    豆沙羊羹并无荤腥,起源于羊羹又有异曲同工之妙,是为一道实打实的爽口甜品,是以豆沙牛乳蜂蜜混合,顺应时节佐以春桃夏藕秋桂冬梅及各式果实等,软弹清香,沁甜可口,当之无愧是小皇帝最喜欢的甜点。
    朱旭煦巴巴等着那块豆沙羊羹,左右等不到,撇下碗筷猫腰以口承接。
    “煦儿!”简直岂有此理!太后降下一道呵斥,惊颤一室奉膳宫人。眼角的人影扑簌扑簌惊慌跪地,牵扯独孤毓回神,她方觉察自己在皇太后面前出神失仪,独孤毓心思灵巧很快镇定下来,转眸窥视被太后婆母点名的皇帝夫君。
    而鼓着嘴巴滴溜溜转眼环顾一周跪地垂首的宫人,朱旭煦眼落向自己安心处。
    一对璧人相继对望。独孤毓瞧她鼓着双腮的模样忍俊不禁,偏生只得强撑着,她握拳作轻咳状掩饰不雅。以及……后知后觉自己银箸上的吃食空空如也的羞窘。
    堂堂皇帝陛下屈尊至此,这事可大可小,好听些是贪食,不好听是皇帝贪色、她独孤毓惑主。
    独孤毓撇下银箸惶然起身继而屈膝一跪。“此事错在儿臣,是儿臣僭越尊卑硬要陛下与臣妾膳食嬉闹,陛下适才如此,唐突母后,请母后息怒!”
    朱旭煦因着她这一席瞎话瞪大了眼,她慌忙囫囵吞了吃食拽母后衣袖意欲撒娇。
    太后甩开她,愤然而起,晲着跪地的华服女子,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态,气愤不平拂了拂袖,“皇后人前失仪,回宫自省罢!还有,绯桃,传哀家口谕,太傅孔笙教导无方,罚俸半载!”
    朱旭煦蒙了,母后动怒,错在于她,只是错罚了她的皇后、她的师傅却独独略过她。她明知道是母后偏爱她,只是眼下,她心上人受她连累为她领了责罚跪着,她也不想要领母后这份情。“母后!是儿臣的错!”朱旭煦起身急于辩白,独孤毓伸手拽她广袖。朱旭煦茫然回首,独孤毓蹙眉对她摇头,她话一噎。
    险些就要顶撞母后火上浇油了……朱旭煦不甘不愿抿起唇角。
    一场母女争执消弭于无形。太后却不领情独孤毓这份情,冷哼一声,撇下她们转去后殿。
    宫女慌忙起身追上。
    而那名唤绯桃的太后跟前的新宠红人,悠然起身,向远去的太后凤驾福了礼,随后挪着步子小心退出殿外,独孤毓注意到她是因其先投来的一眼。
    那一瞥神似无意,对住威严的凤眸惊慌撇开了目光。
    ·
    独孤毓总觉得清宁殿宫女绯桃那一眼颇有深意。容不得她细想,朱旭煦端起皇帝架子将她搀扶起来,不管不顾地送她回宫。
    送就送吧,独孤毓想着她那位姑母兼着婆母的太后娘娘定然是气烦自己的。只是独孤毓忽略了这份“送”的分量——朱旭煦屈身径自将她横抱起来,不顾她阻拦推拒,更无视旁人如何思量,大跨步往外。
    “陛下,您、您请放开臣妾!”
    朱旭煦瞥一眼她,不满地紧抿着唇角,她心焦独孤毓跪了一盏茶时间身子骨受不住,转念又庆幸自己是坐步辇来的,总比脚程快些。
    小皇帝硬是不顾独孤毓抗拒抱着她上辇轿。“陛下,不可!这是天子御辇,此乃僭越!”
    独孤毓一时半刻都不乖顺,从背她抱起到眼下上辇,朱旭煦紧紧扣着她腰肢,置气与她道:“朕说可就可!”
    “起轿!”天子一怒,御前侍奉的宫人应声缩了缩脖子。轿夫稳稳抬起轿辇,要走之前就因为一句清冷的斥责顿足,险些闪了腰……
    “给本宫停轿!”独孤毓管不了闹脾气的小皇帝,总是治得住下头人的,朱旭煦也没料到她强硬如此,稍一晃神险些教怀里的人儿走掉。
    朱旭煦加固了缠在独孤毓肩背的手,亲密无间扣她在怀里,朗声发话:“不许停!听朕的!回仁明殿!”
    “陛下!”独孤毓还要再说,朱旭煦强势对她,“皇后若执意下辇,朕抱你回去!”
    “你、!”
    轿夫竖着耳朵,皇后主子没再应声,他们也就顺清风向乖顺起轿了。
    自本朝初年随先祖皇帝定天下,独孤一门代代忠贞,独孤毓心里向列祖列宗告罪,这等狐媚惑主的糊涂事传出去,她怕是要累及家族清正声名了……
    紧紧搂着她的朱旭煦不知她在想什么,小皇帝想的是若是先祖皇帝没有定下宫闱禁跑跳就好了……她抱着毓儿小试轻功飞檐走壁,几个弹指间就到了仁明殿。
    朱旭煦记挂独孤毓的膝盖,在路上急着要近身侍奉她的云萝去寻太医。独孤毓慌忙回神叫住了她。
    ——若是夜里为罚跪冒然寻太医去她宫里,明日,传去太后耳朵,她就不止是僭越犯上、狐媚惑主的罪过了……还要再加几条恃宠生娇恣意妄为云云。
    届时,她独孤氏祖传再大的福荫也庇护不了她。独孤毓无从选择靠在皇帝肩头,享受甜蜜的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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