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瞿直接一手住了皇帝的耳朵:“他说不是!”
    澹台泓:“他说?”
    “是!他说的!他亲口说过,你们之间什么也没有!无需挑拨离间,我信他不信你!”
    “阿昭他从以前……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是一个人的!以前伴读时他就只成日追着我跑,你什么时候见他去追过你、逗弄你?你在他身边好些年,又有什么用?那么多年你不也未曾打动他?”
    “他从锦裕四年……便是我的人了!每一天、每一夜,都跟我在一起!我日日都可以对他随意放肆、为所欲为!就要这么缠着他一辈子,你除了看着又能怎样?”
    这话简直是没法听。
    急躁程度与口不择言,难以想象会是端正优雅庄青瞿能说出来的话。
    不仅没法听还没法看。
    庄青瞿嘴笨,觉得说得不过瘾,直接当场捏着皇帝的脖子就吻了下去。
    澹台泓好整以暇,欣赏了眼前这场无能狂怒。
    小时候那个把谁也不放在眼里、冷眼斜睨二皇子的白衣小少年多傲气啊。
    你也有今天。
    深深一吻过后,庄青瞿俊美的脸上依旧是深深防备。而澹台泓也玩够了,扬起一抹浅浅的、戏谑的笑。
    “庄青瞿,我让你赶快把我的碧玉扳指快还给我,你在这胡扯些什么呢?”
    “……”
    庄青瞿的左手上一直戴着几枚戒指。
    那中指的黄珀是庄氏的传家宝,里面雕刻着家徽。宴语凉以前摸岚王手指时,那黄珀总是随便他玩,但拇指的翠玉扳指却总都有些许的抗拒,经常不给摸。
    他还以为那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如今才终于想起来,哪是什么宝贝啊?!
    那枚翠玉扳指,其实是二皇子早年在西市的古玩摊子用五两银子捡到的大漏,买回后擦去表面一层,里面是货真价实的帝王绿。
    但他要这玩意也没用。后来一次大家玩笑起哄之后,就随口说把它作为以后骑射比赛的奖品,第一者得。
    澹台泓是那年的第一,得了那碧玉扳指。
    庄青瞿不服,苦练一整年终于第二年赢过澹台泓将那扳指赢回手中。
    那次赛后他直接去问二皇子,说我拿个比这价值更高的冰魄坠子做以后的奖品,这个戒指……可以不可以就让我留着?
    宴语凉也没放在心上,只道千金难买他喜欢,就答应了。
    却不知道后来澹台泓又赢过庄青瞿,想把扳指拿回去,庄青瞿却只肯给他冰魄坠子。说这扳指二皇子送我就是我的了,你要什么别的金银财宝我家都有,只有这个绝对不给。
    时隔多年,澹台泓眯起眼睛:“赖皮狗,快还我。”
    庄青瞿竟也爆了粗:“你才是赖皮……你是猪!赖皮猪,猪狗不如!”
    师律的轻骑回撤过来,终止了他们的争吵。敌军那边终于也有人回过神来,高喊着:“杀了他们,替大王报仇——”
    河畔地势不平,他们这边刚好是一个小高地,敌方大军围来,澹台泓便一马当先先冲了下去。
    廖曦亦跟着冲去阵前。
    师律与轻骑站定回防,一把小火龙砍杀起劲。而澹台泓则黑金重弓一发十连更是逼得敌方连退,廖曦配合默契不断替他递箭。
    庄青瞿:“阿昭,你给我在后面待着,待好!不准动!”
    说罢亦策马上前,挥剑替澹台泓清理靠近他的敌军。
    澹台泓咬牙:“滚,不需你来!”
    庄青瞿:“我也不想!谁叫你没本事防守?你这些年武艺退步了!”
    “谁退步了,你凭什么穿师父的铠甲?”
    “你又凭什么用师父的弓?次次骑射都是我赢,他何时把弓给的你?”
    “都是你赢?把霸占我的戒指还给我!”
    可敌人再次涌上,澹台泓还是不得不精准一方,将后背彻底交给庄青瞿。
    一如他们小时候猎狐王那次,他险些掉下山崖,是庄青瞿将他拽上来。而后来庄青瞿的马被陷阱弄伤,也是他让出自己的马。
    一如与二皇子一同送灾民赈济粮那次。那次牵涉的军粮失窃大案经查庄氏与澹台氏都脱不了干系,两个人月下互相揭对方家里不像话的老底,疯狂互相伤害,第二天双双挂着黑眼圈继续查案。
    那么多年,两个人好像一直是对手,一直是宿敌。
    明明家境、才华、一切都那么相似,却永远不能惺惺相惜。
    庄青瞿羡慕过澹台泓。
    小的时候,甚至恨不得自己成为他。恨自己不像澹台轻轻松松什么都会,恨自己没有他的本事笑一笑就什么都有。
    而如今时光荏苒。
    再相见他却万分庆幸自己不是他。
    庆幸自己爹当年虽然飞扬跋扈,但到底个忠臣。否则,他是否也会同澹台一般身负千古罪臣之子的枷锁,想要回去的地方再也回不去,想要陪伴的人再也无法陪伴。
    只是想想那个可能性,心脏就在痛苦地碾压嘶叫。
    不敢再想,专心杀敌。
    没关系的,他们能赢。不用抵挡太久,援军要到了。
    果然很快,敌军的混乱伴随着大夏援军大旗招展。
    夏侯烈老将军已经击败了处月小王子的军队,一路追了过来。
    这个人一直是大夏沉默坚实的顶梁柱。从宣明帝时代的庄薪火、师云与夏侯烈将军,如今是岚王、师律与夏侯将军。老将军一直不变,经历过最好的时代与最坏的时代,一直默默守着这片疆土。
    敌军本就士气低落,此刻再见援军,早已无心恋战、纷纷逃散。
    澹台泓:“阿凉,你怎么了,还好么?”
    宴语凉身边多人护着,自然没事,只是头很疼。
    他刚才突然囫囵地又想起来了一些事。
    很多晦暗复杂的,连岚王都未必知晓的事……那些回忆在脑海里盘旋,连带就连周遭景物一时间又有些天旋地转。
    他身子摇摇欲坠的想吐,澹台泓扶了他一下。他努力稳住缰绳,艰难抬眼,只见眼前明亮的双眸之中千言万语。
    可澹台泓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道:“阿凉,叶里塞。”
    西域语里的袖琴,也是“终有一日还能相见”的意思,他在跟他道别,他要走了。
    “你要去哪?”
    澹台泓:“不知道,许是瀛洲,或者胶南,也许会去落云。”
    那一刻宴语凉想了很多。
    他是天子,他可以将澹台泓多年潜伏北漠的功绩昭告天下。
    又或者,若澹台泓不想背负着澹台氏的罪孽,那只要换个身份回大夏就可以。
    这万里江山那么好,除了恢弘万象的华都,还有万紫千红销金窟的江夏、大漠繁华的贺兰红珠、皇太弟治理得景美富饶的洛京……很多很多地方可以去。
    可他也知道,澹台泓不会愿意。
    他要去更远的地方,继续默默为大夏做事。从来无人让他潜伏,是他自己选的路,澹台氏那么多年在大夏造下的冤孽和伤痛,他想要一己承担。
    但他有朝一日会回大夏的。
    终有一天,等到他问心无愧、内心清白光明的那一天。
    天真又执着。宴语凉知道,这个人从小就是这么个性子。
    “那澹台,叶里塞。”
    他还想说什么。
    他想说澹台,其实这世间万人万物,好的那么多。你也可以找个谁陪在身边,护着你懂你怜惜你,心疼你这么多年受的苦和委屈。
    但他没有这么说。
    因为澹台泓有更想要的东西。
    那天晚上在山坡上。澹台说过,他在异乡这么多年,唯一的安慰便是千里共婵娟,看着大夏一天好过一天。
    “那你多保重。”
    “愿大夏盛世和平、万国来朝,到那一日再相见。”
    澹台泓:“嗯,一定。”
    ……
    宴语凉回去以后躺了三天。
    他头疼,倒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不适,就是一大堆糟糕的记忆伴随着剧烈的眩晕。
    “岚岚,头疼……”
    他难受又虚弱,一个劲抓岚王的衣服边边。岚王抱着他不断替他揉额角。
    “药草……”
    “阿昭放心,药草都在。”岚王亲了亲他的发顶,又咬牙,“下次再敢乱跑饶不了你!”
    宴语凉哭笑不得。
    无数糟糕的回忆里,好歹还有零星让他欣慰的地方。
    至少他此刻已经能清清楚楚地记起,他跟澹台之间,确实没有什么。
    是最信任的挚友,绝无其他。
    “日月不可及,山风入怀中”,澹台泓的字是“朱明”,而他后来给了庄青瞿一个“岚”字,此等巧合一首诗。听着就仿佛澹台泓是他抓不到朱砂痣白月光,而庄青瞿退而求其次怜取眼前人一样。
    但还真不是。
    首先,澹台泓的表字是他家里人给他起的,不是宴语凉给他起的。
    再者说,这首诗也是古人写的挂在文华殿上,也不是他写的,他不过是拾人牙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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