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语凉不知道,他不记得了。但那个故事,听起来真的太像一个狗皇帝临时舍不得的幡然醒悟。
    以为自己不爱,以为自己没有心,却突然发现根本受不了失去。
    结果又冲过去把自己玩脱,荒谬又可笑。
    万一是真的,可怎么办……
    月下大漠很冷,宴语凉咬着草根嘴里草液苦涩,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却忽然被温暖的手摸了摸头。
    月下澹台泓微笑:“万一是真的,阿凉也不怕。”
    “庄青瞿他又不会走。”
    “不过以他脾气那么差估计也不好哄,阿凉多半得回去要跪搓衣板、跪乌龟壳,掉一层皮!”
    他说得轻松,可宴语凉笑不出来。
    一个人能承受多少伤?便是再如何喜欢,他也不信被那样对待依旧不会心灰意冷。
    澹台泓:“一般人会,但庄青瞿真的不会。”
    “阿凉还记得以前,师父带咱们去采桑围场狩猎么?”
    “统共一只碧眼白狐王,我与庄青瞿双双追它到深山,争了个你死我活两人都负伤滚下山崖,却最后谁也没有打到。”
    “又因只顾着狐王,其他小动物一只没打,落日算分时双双落了个末席,被师父好一通笑话。”
    “但师父他与我们性子不同,他不会懂。”
    “他说我俩竹篮打水一场空。殊不知在我俩眼中,唯有那狐王聪明、危险、珍奇,独一无二。”
    “深渊取之,虽死无悔。其他那些兔子狍子随处可见的,便是再多再好,我俩也不屑要。下次再来,还要猎那狐王。”
    “绝没有退而求其次的道理。”
    “所以阿凉你就一万个心吧。”
    “庄青瞿若只是想找个真心待他、疼惜爱护他的人,这大夏上至贵女下至民间绝色,谁又会不肯?只怕岚王府早就妻妾儿女成群了。”
    “可你看他,非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折腾。就非要那一个最好的不可。 ”
    宴语凉终于听得不对味儿起来了。
    这讽刺谁呢?
    白狐王就算了,还碧眼。这影射得完全不带掩饰啊!
    什么意思,还敢把朕当猎物了?当成那什么难以猎捕的珍禽猛兽?
    澹台弘大笑。
    “这样阿凉,他回去若是敢让你跪搓衣板,你就问他这个问题。”
    “你刁难一下他,他肯定急得张口结舌,生怕好不容易费大劲骗来的老婆跑了,就不敢作妖了。”
    宴语凉:“……老婆?”
    刚要说什么,忽然余光一闪:“阿泓,你看那边!”
    光秃秃的石头山下,师律他们睡的地方是是一小片绿洲。绿洲边是一弯泉水,泉水上此刻有点点萤火。
    萤火照亮湖面,依稀可见湖边摇曳的小黄花,正是宴语凉记忆中母亲画给他“饮离散”的模样。
    可他们下午来的时候在绿洲边并没有看到这个花啊?
    隔日天亮,宴语凉终于懂了。
    原来这花性子怪,只晚上娇艳开放,白天就闭起来软倒在沙堆上,看起来一堆枯草般。
    澹台泓:“原来如此,饮离散带一个饮字,大概是生在大漠水边。”
    “我知晓这附近所有水源,我们挨个去找找看!”
    ……
    一行人挨个沿着水源找去,很快收获颇丰。
    师律都不忘瞅着机会,各种跟澹台泓切磋。
    师律:“怪不得以前哥哥总夸你,你是挺厉害。”
    师律:“我还奇怪,每年给哥哥带两瓶屠苏酒的人是谁。”
    他俩打打闹闹,在宴语凉看着很有一种年少时令人怀念的感觉。但此刻他心中更重,始终是身上、马上鼓鼓囊囊的几个大包。
    他摘了好多药草,感觉怎么样都够岚王用了。既摘够了,就早点回去!
    都四天了,也不知道岚岚身体好全了没有,想他。
    会不会正气得要死急得要死,等着回去磨牙好好收拾他。
    真的,再多去一处水源,就赶紧回去吧。不然岚岚朕要恼了。
    然而人生就是那么的瞬息万变。
    只在片刻以后,宴语凉就开始抱着他的宝贝药草包同师律、澹台泓等一起夺命狂奔。
    师律一边跑一边炸毛:“你大爷的!你怎么带的路,处月军怎么会在这?你是不是故意的!”
    澹台泓:“大意了。”
    只怕是他与师律轻骑碰面时,一路跟踪他的探子不止一人,他射杀了一人之后其他的人回去报了信!
    师律:“啊啊啊气死我了!征战那么多年,从来都是我追别人,还没有别人追过我!”
    师律的轻骑精锐本来确实厉害,以往在大漠横行霸道,都能两百人把几千人追得到处跑,各种探囊取物不在话下。
    问题是眼下却是处月大王子亲率的五万大军在追他们区区两百人!
    以少胜多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
    如今唯一的庆幸,就是大漠崎岖。他们又是轻兵精锐跑得还算快。五万大军虽然追的紧,但毕竟有点尾大不掉的意思。
    大王子:“阿摩耶叛变,我就知此人鬼祟,果不其然!”
    “追上他们,一个不留!”
    宴语凉:“……”
    一个不留,估计是没人认出他。这个时候被认出或不被认出都绝不是好事!
    夺命狂奔,简直魔怔。
    以前看史书上说,明君也需三分运气。他还不信,如今不敢不信了。
    列祖列宗保佑,这可一定得跑掉啊!这要是被逮到他一世英名就全毁了,不知道以后要被写成个什么样呢。
    一个没事就头铁跑去北疆,一次差点被干掉,第二次又被人逮着了的作死狗皇帝?
    他是真的冤。
    按说戈壁人迹罕至,师律各澹台又熟悉地形。这样两百轻骑混迹大漠就该像是一条鱼游进大海般杳无音讯。
    结果,这大海捞针一般不可能的倒霉催,偏偏就被他给碰上了!要不然怎么说人背运了喝凉水都塞牙呢?
    唉,跑跑跑。
    锦裕帝的脑海里莫名响过久违的鹦鹉的聒噪“阿昭笨蛋——”“阿昭笨蛋——”
    ……岚岚,救朕?
    庄青瞿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实在是担心不已,无论如何也要出城寻宴语凉。大夏战神不愧是战神,思路也清晰得很——去那广袤的大漠里找,沧海寻粟哪里可能找得到?
    反正凌云城本来就要增兵,干脆直接大军开拔去凌云城。
    这样他只要在凌云城看住大小王子各十万精锐、便能保证阿昭没有什么危险。
    结果一到地方就发现异动。
    大王子带五万精兵涌向大漠,小王子带五万人留下御敌,始终不见澹台泓身影。
    岚王便也不恋战,让凌云城夏侯烈将军出城与小王子周旋,自己带精兵直追而上。
    庄青瞿不信鬼神。
    但对牵肠挂肚的人,他有直觉。他知道他要赶快到他身边。
    先救他,再掐死他!
    这边师律与澹台泓也不是吃素的。
    澹台泓:“处月行军不对,像是被人追,庄青瞿就在后面,咱们兜个圈子去跟他们汇合!”
    战略上大祭司阿摩耶决定,战术上师律最擅长具体兜。
    二百轻骑跟着小将军穿山越河,一路顺利,感觉胜利在望。
    嗯,胜利在望。
    宴语凉都看到岚王了,都看到他又惊又喜又气想掐人的表情各额角的青筋了。
    两军之间隔着一条湍急的河。
    大王子的追兵也在河对岸,岚王也已经追上了他们。按说到这一步一切都还是极好的,他们只要在这边看岚王把那边剿了就安全了。
    然而事实却是,在他们河的这一端,同样黑压压地正撞上了一支队伍!
    也得有上万人,两百人面朝大军背对着河,轻骑一时退无可退,那边岚王又过不来。
    澹台泓这一辈子的失算只怕都在这同一天。
    但是他又何尝能够想到,乌逻禄王会在此?
    乌逻禄王自己都没能想到。
    按说他大军开拔前线绝不可能走这条路。但谁让前两天他在梦里梦见了祖先,祖先怪他骄奢淫逸又不孝,他怕老祖宗不高兴,才不得已抄近道去附近的一处祖宗神庙焚香祭祖。
    结果好哇,被他发现了什么?
    果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阿摩耶竟是敌军细作!很好,杀!!!
    他身边还带着那个廖曦,果然都不清白。同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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