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也不看此次水患我爹捐了多少米粮银子?若没有你爹我爹,不知多少灾民要饿死,如此天大的功劳恩德却不能替我等在衙门谋个一官半职?”
    “这狗皇帝定下的规矩,年年收咱们家那么多银子,却去供那些贫穷孤儿、寒门子弟读书!”
    “殊不知咱们家业也是爹娘小本经营、诚信卖货、一步步积累至今,又不是大风刮来,哪有官府带头‘劫富济贫’的道理?”
    一顿酒下来,卓子昂对当朝天子越发不服。
    民间盛传,岚王亦不服天子,他自对这天家的“死对头”好感有加。
    这十年来,岚王庄青瞿南征北战、收复失地,战绩功勋大夏人尽皆知。如此能征善战的骠骑大将军却在民间毁誉参半,除却其严刑峻法求全苛责之外,更多则是总有传言说他功高震主、狼子野心。
    卓子昂却因这个传言对岚王更加死心塌地了!
    谋逆!岚王赶快谋逆,干掉狗皇帝!
    这样他趁年轻便跟着岚王干,到时候指不定还能混个开国元勋、位极人臣!
    卓子昂一股脑把这些小心思都给他爹娘说了,换来的是他爹当场抄起沉沉醋缸,揍得他满屋子跑。
    那夜,爹娘房中灯久久未灭。
    老父叹,蠢货不孝子年纪轻轻狗屁不通,放着大好的富贵闲人日子不过,竟盼着天下大乱!
    他母则叹道,罢了,逆子咱们管不住,送他去乌衣卫里磋磨磋磨也好。
    卓子昂:什么磋磨?
    爹娘都老了,迂腐了。成天就知道老生常谈,什么“咱家全是依托着太平盛世贩醋过上的好日子”,什么“锦裕中兴,秩序井然,再无战乱,百姓安居,日日感念天子盛恩”。
    也不想想狗皇帝十年来抢了咱家多少钱??
    更不替儿子想想太平日子还能有什么出头机会?
    须知道是乱世出英雄、富贵险中求呀!
    卓子昂立志成为岚王身边最能干的乌衣卫,做出一番事业叫爹娘瞧瞧。乌衣卫的制服也好看,岚王品位比狗皇帝还好。
    自打成为乌衣卫后,卓子昂兢兢业业。
    不该他当值的日子主动盯,不该他插手的案子加班搜罗情报。
    恰逢四个月前皇帝重伤、岚王代政,京城人心惶惶。只有卓子昂得意万分,道是哈哈哈哈终于变天了。
    建功立业指日可待,更加不眠不休的工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
    半夜不睡尾随大理寺卿,竟被他撞破京城一众高官深夜密谋、背地议论岚王坏话!他当场拿笔,时间地点人物一词一句详细记下了!证据确凿!
    乌衣卫虽说品级不高,却有特殊的入宫腰牌。
    当夜,卓子昂手拿密报、长驱直入。
    半路撞见拂陵公公,赶紧把事情给添油加醋描述一番。
    拂陵:“知道了。”
    卓子昂:“此事紧急,须马上报知岚王!”
    拂陵:“岚王已睡下了,明日吧。”
    卓子昂:“可是公公!”
    拂陵虽是岚王贴身太监,但乌衣卫其实不归拂陵管。
    乌衣卫头领苏栩目前正远在北疆办事。
    卓子昂记得苏老大与这拂陵一向向来不合,之前私底下喝醉了酒,老大还嘟囔过:“岚王身边,嗝,必有那狗皇帝派来盯梢的奸细,可恨我无能,这么多年揪不出来。”
    “我看那死太监就不像什么好东西!待我有朝一日,抓着他太监尾巴……”
    眼下,天大之事死太监不肯通传,可见确实有问题!
    卓子昂年轻气盛,不管不顾扯声大喊。
    “岚王殿下!启禀岚王殿下,属下发现京城高官大员连夜密谋篡逆!事出紧急!其中有大理寺卿奚行检、吏部封验司徐子真,好些翰林院的官员还有夏侯将军的人!不得不查!”
    ……
    被宣入楚微宫,卓子昂心怀激动。
    烛火下岚王青丝垂散,犀利慵懒。这这这还是卓子昂第一次那么近看到岚王,亦是岚王第一次正眼瞧他、同他说话!
    今日运气好,在主子面前露脸了。
    将来主子把狗皇帝踢下宝座,他至少混个……
    却不成想,岚王背后伸出一只手。
    “嗯,青卿……困,睡觉吧。呼——”
    卓子昂:“?!?!”
    那是,一个男人,略微低哑的声音。
    也是男人修长的手指。
    他最敬仰最崇拜的岚王殿下,竟然!半夜和一个男人睡在一起?卓子昂虽然从未听说岚王娶妻,倒是也未听说过岚王喜、喜欢男人啊?!
    他努力收敛心神。
    倒也不能说是打击吧。毕竟大夏虽人人知理守法、文雅风华,但风气是挺开放。男子喜欢男子之事不足为奇,甚至有的地方还成了一种“风雅”,他家醋铺不远也有“兔子馆”,他前些年还好奇跟朋友进去逛过一次。
    兔儿爷们长得都挺水灵的,也没有特别觉得哪里不适。
    只是不知岚王床上的这位……
    十八岁的少年自知不该窥探却不免好奇,还是偷瞄了一眼。
    这,岚王的兔子倒是和兔子馆里那些很不相同!
    全非娇娇小小、涂脂抹粉文文静静如女子一般,却是那种俊朗不羁、风流倜傥的长相。
    那兔子催:“青卿,睡啦!”
    “又非天灾民变,区区几个文官半夜密谋能成什么事?朕困了,你也累,明天再说。”
    卓子昂炸了,京城三品大员聚众谋逆,你这兔子懂个什么竟说不急!
    但是,等等,等一下。
    他刚才自称什么?
    朕?!?!
    卓子昂整个人傻了。
    被死太监的人拽着往外拖时,还一脸愕然地回头去看,目眦欲裂。
    他以前没见过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长这样。
    但如果真的这个人就是皇帝,那大半夜的皇帝为什么在岚王的床上啊啊啊?他俩不是势同水火、不死不休的吗?
    人被拖到门口时,宴语凉:“拂陵,等下。”
    “这人看着年纪小不懂事,教育两句算了。以后也记得跟其他乌衣卫也说说,没事别再大半夜里找青卿。青卿身体不好,总得让他睡个整觉才成。”
    说罢又对卓子昂道:“瞧你。年轻人熬得像个乌眼鸡似的,乌衣卫又不是乌眼卫,回去早点睡,乖啊。”
    “……”
    卓子昂被拂陵训斥了几句打发出来,整个人摇摇晃晃。
    遇到巡夜的同事:“你怎么了?”
    “没、没事。”
    说起来,皇帝他适才喊岚王喊的什么?!
    他喊的是,亲、亲亲???
    同事遥望一眼楚微宫方向,一脸“我懂”的恍然:“你以前是也以为岚王和陛下是死对头是吧?吃了一惊吧?无妨无妨,以后习惯便好了。”
    卓子昂:“……”
    “不然,你以为咱们苏老大为什么跑去北疆去了整整三个月不肯回来?”
    “就是给岚王气的啊。”
    “那时皇帝重伤濒死,北疆大军全在岚王手中,如此千载难逢的绝世良机苏老大就差以死相逼,谁想岚王迷恋陛下自毁前程,抱着皇帝谁都不让碰,根本劝不动啊!”
    卓子昂:“………………”
    隔日清早,卓子昂爹娘正在和和美美吃早饭,就见儿子游魂饿鬼一样跌跌撞撞飘了进来。
    平日里一副神气活现,此刻却如同掉完毛的落汤鸡。
    亲爹:“婉儿,果真还是你有远见,叫他入乌衣卫确实磋磨!逆子就该多受磋磨,早知道早点送他去!”
    亲娘垂眸:“昂儿生于和平盛世,自幼锦衣玉食不曾受罪,实在矫纵了些。倘若他经历过你我年轻时那般惨淡光景,再能得见如今大夏国运复苏、井序昌隆,自会日日感念天家恩泽绝不至于这般不懂事。”
    亲爹:“这孩子从小顽劣,上房揭瓦不学无术就罢了。竟还听信那些乌七八糟的小人编排,相信岚王谋反。”
    亲娘:“陛下与岚王乃千古难遇的尽心相佐、君臣典范,将来都要名垂青史。昂儿在乌衣卫待着总有一天全会明白。”
    “算了,不提逆子了,夫人吃菜。”
    “老爷吃菜。下月咱们新开分铺的生意……”
    ……
    这样一个京城富户夫妻饭桌讨论生意经的早晨,楚微宫内亦是和和美美。
    岚王早朝回来,与皇帝一起用了早茶。
    皇帝特意给摄政王煨了几只甜甜红红的暖橘,亲手剥给岚王吃。
    岚王:“……”
    宴语凉:这表情不对。
    岚王:“酸。”
    宴语凉:“????这还酸呀?”
    千挑万选的贡橘,品相极佳,他之前尝了几瓣,酸酸甜甜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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