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多处有伤,这阵子换药时经常看来看去。疤痕是不少,但什么“蛇形纹路”确实没有。
    “那便好。”奚行检松了口气。
    “陛下可知,那岚王数年前南征越陆时,据传曾习得一样当地巫蛊之术叫做‘千机蛊’。此蛊很是阴狠,中蛊之人需每月服用一次解药,如若没有便会饱受煎熬、痛苦难当。”
    “臣等一直担心岚王为将陛下控与股掌之中,会将那阴毒蛊术用于陛下身上。”
    宴语凉:“……”
    “不会,岚王不会那样对朕。”
    奚行检:“陛下万勿掉以轻心,庄青瞿此人手握重兵又胆敢幽禁天子,谋逆之心已昭然——”
    “快搜,搜这边!搜假山后面,动作快!”
    片刻功夫,乌衣卫搜到御花园来了。
    岚王亲兵乌衣卫最为训练有素,奚行检无法,只能咬牙:“陛下自己多多当心。”
    “臣等不日,定诛伏逆臣、迎陛下还朝,陛下等着!”
    “是谁?找到刺客了,快抓刺客!”
    “奚大人!奚大人何以又半夜不睡、行为鬼祟!您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乌衣卫们仗着岚王势,一个个对待奚行检态度可就没有之前太监们那么客气了。一番借题发挥、又信誓旦旦要上报岚王绝不姑息,押送着奚卿回去休息。
    万籁俱寂。
    宴语凉才从黑洞洞的假山后面钻出来。
    ……
    今夜许多故事,一时消化不良。
    宴语凉一一寻思着。
    那位奏章批语曾屡次惊艳他的奚卿,其人眼睛清澈、一身正气。他一直想寻些个可以全盘信任的忠心旧臣,如今终于寻到了。
    可惜并未来及多说几句话。
    而那个所谓“罹历大火、史书被烧”的史馆。
    适才躲进去时宴语凉特意留心看了一下,砖瓦院墙各处根本并未有一点点被烧过的迹象。
    没有烧过,起居注无理由重抄。
    奚卿认定岚王谋逆不轨,不似挑拨。
    可拂陵讲述的前尘,同样言真意切。
    “……”真相扑朔迷离,桩桩件件难解。
    朕的失忆人生,实属新鲜刺激!!!
    但无论如何,今夜点绛宫哄岚岚始朕始终还是要去的。
    宴语凉敬佩自己的勇气。
    适才奚卿说岚王谋逆,他回了什么?他毫不犹豫说了岚王不会。
    他有救吗?没救。
    但能不护岚王吗?不能。什么“诛伏逆臣”,你们这些忠臣千万莫要轻举妄动伤了朕家大美人的手指尖尖,朕舍不得!
    色令智昏,着实没救。
    ……
    片刻后,皇帝长身玉立,已负手站在了点绛宫后门的宫墙边。
    “………………”他傻了。
    他忘了一件事。
    点绛宫的宫墙虽和楚微宫一样高,但他从楚微宫爬出来的时候是有花圃踮脚的,而点绛宫外啥都没有。
    缺了那小半人的高度,他!爬不上去了!
    没事,不慌。
    朕习过武,依旧可以一试!
    于是堂堂天子便开始没有形象地花式扒拉上墙。悲催地发现各种扒拉不上去,一身明黄活像一只爬不上墙的金龟。
    不慌,朕不气馁。远离,飞奔,一跃而起——
    “陛下?”
    手一抖,宴语凉努力让自己落下来时保持一副俊朗从容帝王样。
    倒是没有摔伤,被人接住了。
    一袭红衣,淡淡幽兰香,岚王家美太监服侍得久了身上也沾染了一些主子的味道。身后还带了黑压压一大帮凶神恶煞的乌衣卫。
    宴语凉:“呵,呵呵,这么巧,拂陵公公半夜不睡好兴致?”
    几日不见,拂陵似是憔悴了些:“陛下怎么从楚微宫中出来的?”
    宴语凉:“咳,这不重要。”
    “公公只需知道,朕是为了岚王才想方设法出来的!”
    “朕是真的想岚王了,朕自知生性愚钝不敢与岚王争锋,是心甘情愿给岚王摄政、让岚王金屋藏娇!可既是金屋藏娇了,那好歹藏朕之人每天来看一眼朕啊?”
    “公公实在不知,这几日是深宫寂寥、望眼欲穿。过去之事,朕自知对不住岚王,可总得见上一面朕才能想法子让岚王消气啊?”
    “公公好心,就放朕进去见岚王一眼吧,哪怕说上一句话呢?”
    月影东移,拂陵默然。
    “即使如此,陛下随我来。”
    宴语凉:咦?啊?这就成了??
    这,竟还是大模大样走的点绛宫正门?
    亏了亏了,早知道如此朕一开始就爬墙了!
    ……
    点绛宫作为历代盛宠妃子的居所,正因屡屡宠爱隆眷总受御赐,规格已比天子楚微宫一点不差。
    宫殿进尺幽深,熏香萦绕,一度极为奢靡、琳琅华丽。
    但眼下似乎已被岚王改过,陈设简谱、倒是满是竹简墨香。
    宴语凉:青卿果然品位风雅,深得朕心。
    终于到寝宫门口,宴语凉记得曾经门廊上的题字曾是书法大师李旭的“意中曾许,欲共花吹去。”
    而今却变成了岚王那一丝不苟、很好认的工笔正楷——
    “何日捧取水中月,几生修得镜里花”。
    水中月,镜里花,都是明明在眼前却又永远触不可及的东西。
    宴语凉心里一动。
    这连岚王都得不到的水中月镜里花,该不会是在说朕吧?
    不不不不可能。
    朕已失宠!已是病了岚王都不屑来看一眼的冷宫废帝了。朕须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不可再像以前一样有恃无恐!
    今后要努力讨好岚王,卖身求荣自力更生才是正道!
    进了寝宫,拂陵垂首立于一边。
    宴语凉轻手轻脚摸到床边,还不忘特意紧了紧他的大毛领。
    他今日出来特意穿了这么一件蓬松的毛领大氅防岚王见他发火、凉冰冰的手又掐脖子。
    一团大毛领看你怎么下手。嘿,朕甚英明。
    咚咚,咚咚。
    虽说讨好的说辞全准备好了,但真上阵还是有些紧张。
    宴语凉吞了吞口水,安慰自己朕是天子朕不虚朕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忽而瞧见岚王骨节分明的手落在玄色的床围外。
    哎,冷不冷呀。
    狗腿地捧起来。摇曳的烛光明灭不定,岚王的手怎么……
    怎么有伤。
    很多似是很重的抓痕。岚王平常手也凉,但此刻却是冰得刺骨。
    宴语凉一把掀开床围。
    一瞬,他甚至以为那里躺着的是一具尸体。
    岚王阖着双目、眼眶凹陷发黑,嘴唇毫无血色,青丝凌乱地铺陈在床榻上,全然是病骨沉疴的模样。
    “……”
    “青……青卿?”
    宴语凉叫了两声,声音微哑。没有回答。
    “他,青卿他,病、病了?”
    拂陵:“岚王病了多日,因而一直无法起身去看望陛下。”
    宴语凉:“那,那怎么病了也不跟朕说。还说是风寒,这样子分明、分明比风寒严重多了。还有,那么冷的天,他,为何只穿单衣,被子也这么薄,这哪里是过冬的……”
    未说完,岚王突然胸口起伏,咳了起来。
    人未醒,只是剧烈地咳嗽,昏沉中满是痛苦之色。
    很快血咳了出来,落在散乱的白色衣襟上如点点红梅、刺目猩红。
    宴语凉的心停了片刻。
    一时间,似乎有什么片段闪过,脑内隐隐作痛,满室幽香与血腥味混杂在一起,酸涩的感觉不断积压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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